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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彻心扉的责问仿佛利刃狠狠剜她的骨、刮她的肉,但她却万万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
“是的,我正是这么一个狠心的女人。你也不必再爱我了,你就快快忘了我吧。”
他不语,只是狠狠地瞪着她,破碎的泪水从灼目中流下,和她痴望他的滚滚泪意融合成灏然汪洋。
他最后闭上了眼睛,低下头用力地吻住了她,绝望的热情再度席卷了两个人。
那在黯淡月光之下的律动,宛如上天给予他们的,那最后的一点慈悲。
晨光未亮,在那一点微弱的薄曦中,他望着她起身着衣,然后没有留任何一句话、没有一次回首的飘然远去。
她要他忘了她,而他也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的确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他与她都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也很想照她的话做,但身体竟然不容许他。
他高高坐在殿堂之上,一如往常听着臣子们依序上前禀报国家大事。
五年来他活得并不是十分踏实,总觉得日子只是一场又接着一场的梦。但这种感觉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那般地强烈。
他淡淡望着台下的众臣,忽然觉得他们的声音好遥远,人影也好模糊。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应该振作。他不该再爱着萧湘,也不应该再这样时时刻刻想着她。
他命令自己别再想了,费尽全力要将她的身影驱逐出脑海。而他的意志力也战胜了一切,他终于不再看见她,五年来眼前头一回消失了她的幻影。
他满意地勾起了唇,正要开口回答某位大臣的奏章时,一阵强烈的翻腾感却从胃部直翻了上来,他一时没有提防,竟就在大殿之上呕吐了出来。
“皇上!”殿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们见他虚软倒在龙椅边,惊惶的叫声由四面而起。
“皇上病了!快,快传太医!”
他本来还想要他们不要紧张,他还可以继续早朝,但有一股力量却从旁边拥起了他,一团人簇着他急急便往内宫退。
不……不……他还想抗议,可是发现声音和力气都出不来。
他被安放在宣和殿的床上,诸多太医立满了宫殿,都是为了诊治他。
“奇怪……脉象无误啊……”
迷迷糊糊间,他听着许多声音交杂反覆。
“该不会是上次坠楼的后遗症吧……”
他心里在笑,笑那群太医的无知。他这可是心病啊……还是无药可救的绝症……
萧湘啊萧湘,他都已经想放过了自己,她……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他的意识有时清晰有时昏迷,他可以感觉周围人的焦急,但他就是无法睁开眼睛,无法说一句话来让所有人安心。
他数不清日数,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了好久。
有人嘤嘤的哭泣,应该是孝贤太后吧。只有她还会真心地关怀他,不像其他人,纯粹因他尚未留下个继承人而慌乱焦心。
“太后……”
好像有个人来了……是谁呢?
“安国长公主。”孝贤太后站了起来,迎接的是先帝同父同母的御妹。
“皇上还好吗?”低柔的嗓音关怀地问。
孝贤太后只是噙泪摇了摇头。“也问不出病因,但就是不醒。”
“不要担心。”安国长公主温柔地拍了拍孝贤太后的手。“让我来试试吧,说不定会有办法。”
“试试?”孝贤太后有些疑惑,却见安国长公主已离开了她的身边,俯身在啸风的耳边,喃喃地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孝贤太后满头雾水,缓缓跟了过去。她正想问安国长公主究竟向啸风说了些什么,却惊见床上的啸风正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啸风?!”孝贤太后既惊又喜,整个人扑上前去。
啸风握住孝贤太后的手,微笑温柔地要她安心,说他已经没事了。然后他抬起了漆黑墨眸,向上望至安国长公主始终隐耀的诡异眸光。
姑侄俩交换着深沉的神秘眼神,最后他终于开口,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芒。
“我懂了。就照你说的办。”
苏旻淞被削爵下狱,罪名通敌叛国,罪证莫须有。
在震惊满朝文武,还来不及搜集众人意见,集体为嘉靖公求情的时候,啸风已明快地下了决定──
“苏旻淞罪大恶极,依朕旨意,三日后午时,午门之外,就地问斩!”
众朝臣都因过度的惊愕而发出整齐的抽气声,但啸风毫不顾虑,一甩衣袖,便往内宫走去。
“退──朝──”司仪太监扯足嗓门,高声大喊。
啸风阻绝了一切求情的管道,他心意已决,不举行早朝,连身为嘉靖公姑母的孝贤太后他也暂时狠心不见,一切都待苏旻淞问斩之后再作决断。
御书房中如今只剩下两个人,当今皇帝和安国长公主。
“姑母,你说这样做对吗?”他一手斜撑在桌上,半闭的眼眸淡视掌中玩弄着的如意珠,徐徐地问着安国长公主。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安国长公主安坐高椅之上,笑吟吟地劝服着他。“况且你身为天子,为了达到目的,使点手段也在所难免。”
啸风闻言,扬起了半边眉,充满兴味地望向安国长公主。
“哦,我为得到萧湘,想除苏旻淞。那姑母您呢?你却又是为了哪一桩缘故而容不下他?”
安国长公主的笑容不变,眸光却蓦然闪了闪,她呵呵笑着起身,走到窗边。
“不管姑母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你能得到萧湘就好了,不是吗?”她玩弄着窗边珠帘的晶穗,笑吟吟地道。
手中的如意珠喀啦喀啦地响,而他掌心猛一紧,狠狠攫住了它。啸风遥望着那半隐在春日午阳下的诡谲容颜,忽然也漾开了绝俊笑意。
“的确。”他低沉地笑着,深黑的眸中已染上了一层疯狂的色彩。“只要能够让我得到萧湘,即使要我下地狱,我也永世不悔。”
第十章
不过是个普通的春日午后,苏旻淞和萧湘安坐府中庭园,依旧各怀心事而相安无事。伴着那莺声燕语,他吹箫而她抚筝,一如五年间嘉靖公夫妇所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恩爱和谐。
然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大批武装士兵突然如潮涌进了嘉靖公的府邸,打破了这如镜般的平静祥和。
“旻淞哥!”当萧湘看见苏旻淞被硬生生架起时,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们做什么?快点住手!快放开他!”
但她惊惶的制止没有人搭理,他们只是押着苏旻淞,粗鲁蛮横地拖着他往府外走。
“旻淞哥!旻淞哥!”萧湘一路追着,满腔惊惶地叫。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谁能来告诉她?!
但苏旻淞竟只是回过头,微笑依旧。“湘妹,不要紧张。不过是场误会,我很快就回来的。”
误会?什么误会?萧湘依然惊愕,脚步却因他悠远安然的笑容而止住,她傻傻地僵立在大门口,望着禁军包围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旻淞哥一向说话算话,但这次他却失信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更令人惊错的消息却一一传了回来:嘉靖公通敌叛国、已被削爵打入天牢。
什么?什么通敌叛国?不,旻淞哥怎会做这样的事?这一定是场误会……但没关系,啸风一定也了解,打入天牢只是暂时,他很快就会为旻淞哥平反的……
萧湘仍很有信心,直到那不停涌上门、几乎踏破嘉靖公府门槛的诸多大臣们全都带来那一模一样的讯息──
圣上雷霆震怒,决定在三日后处决嘉靖公!
不!不可能!萧湘惊得茶碗都拂落地面摔碎了。
身边婆婆的哀号哭泣已震天价响。她疯狂地哭求着满厅位高权重的大臣能够帮帮忙,救她独生爱子一条性命。
但得来的回应不是凝眉摇头,就是沉重叹息。他们都说圣上这次是铁了心了,连平日最敬重的孝贤太后都被暂时幽禁在景德宫中。
他们……说的那人真是啸风吗?萧湘膝盖一软,便震跌在身后座椅上。不,不,她不能相信。啸风没有理由,他为什么?!
当她的问题一出,满厅特异的眼光都直直地射向了她,个个欲言又止,神态间却又好像已说明了一切……
她被这片若有所指而隐含谴责的目光给彻底震倒了。
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不是在说……说是她……都是她害了旻淞哥?
不……不,不!她剧烈地摇头。这怎可能?怎会可能呢?
她没有害旻淞哥!她没有!她没有!
然后她像疯了似地狂奔至天牢之外,不管守卫士兵如何阻挡,她就是非见到旻淞哥一面!
卫兵阻挡不了她的狂乱,最后只有不得不告诉她──人犯苏旻淞今晨已被带离天牢,送赴法场,只待午时一到,即刻问斩。
“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卫兵仿佛看她可怜,还加了这一句。
萧湘脸色死白地踉跄倒退了两步,而在半晌之后,她急急转身,再度狂奔到午门。
“旻淞哥!旻淞哥──”她眼中仿佛容不下任何事物,伸手扳开了那层层叠叠的围观人墙,她狂喊着他的名字,终于挤到了最前一排。
但是……她气息瞬间抽断,瞪大眼望着法场上已身首异处的尸体。
“啊!”她握心惊骇大叫,整个人站立不住震倒在地。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祸害!”凄厉的哭吼已向她激烈袭来,她的出现正好给苏太夫人神魂俱碎的悲愤一个最好的出口。“谁沾上你谁就倒楣!我早就反对淞儿娶你,但这傻孩子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看吧,他果然躲不过恶运,被你这祸害给拖累!真冤哪!我那可怜的孩子,他真冤,真冤哪!”
苏太夫人痛哭得全身虚软,得依靠身旁侍婢的搀扶才不致虚脱倒地。萧湘却被这番话、这串指责震得整个脑都昏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惊吓至极地激烈摇头。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她拚命否认,整颗心都紧抓。
“你有,你就是有!当年你害得圣上连江山都差点弄掉了,我的淞儿又怎躲得过?你这个祸水,你这个妖孽,你究竟是什么化身?我……我今日就打死你,我打你现出原形来!”
苏太夫人已经痛昏得丧失理智,举起龙头杖便激动地冲向前,想将萧湘立毙在杖下。
“我打死你!”
萧湘震望着苏太夫人涕泗纵横的憎恨脸庞,一时惊吓过度,只见那沉甸的龙头杖就要在身上重重落下,她直觉双眼一闭,准备承受那当头痛击。
但是预期的痛楚没有落下来,反倒是一股力量从身后轻飘飘托起了她。萧湘惊愕地睁开眼,却发现苏太夫人竟口吐鲜血、双眼惊恨地缓缓向她倒来。
“你这……祸……害……”苏太夫人往前踉跄了两步之后,终于扑倒,永远也无法起身了。
萧湘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太夫人倾倒后,背后站立的一大群手持利刃的士兵。那白刃上的鲜红……一滴、一滴、一滴……
她震慑的眼牢牢盯着前方,但有人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移转她的视线,一张绝俊笑颜渐渐映入眼瞳。
“湘,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她瞪大眼,望着眼前熟悉的五官。是……啸风吗?好像……又不是。那么……会是谁?这个在她眼前笑得喜悦非凡的人……他究竟是谁?!
“你……是……谁?”她恐惧到了极致,神思悬于一弦之间,不知不觉地恍惚轻问。
“你认不得了?我是啸风啊。”啸风双臂搂着她,仿佛疑惑着她的问题,却仍轻柔至极地低答。
萧湘却因这句回答再度一颤,她怔怔地望着他,却发现眼前的脸开始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最后,那根弦终于断裂。她双眼一黑,整个人往虚空中一坠,狠狠地昏死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世界已经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轻柔如一的笑脸,宛如徐徐的和风,温柔地拂过她全身每一个毛孔。
“湘,你终于醒了。”他欣悦非凡地笑着,轻轻搂她起身。
她望着他喜悦的脸庞,一双烟眸迷迷蒙蒙,神智仿佛模模糊糊,竟是平静异常。
“湘?”她真的醒了吗?
他有些担心,轻轻地晃了晃她。
过了半晌,她终于有了动静,她嘴角牵动,对他露出一丝绝美的微笑。
“啸风。”她的声音轻灵喜悦,一如当年,那个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春天。
他这才松了口气,徐徐地笑了。
“湘。”他再度将她拥入怀,心满意足地低叹。“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拆散我们了。”
她却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什么事?我们本来就永远在一起,是谁要拆散我们?”
他好奇怪,对她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又在和她开玩笑吗?真是的,早和他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