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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愈来愈稀薄,快窒息的他再也无法多待一秒,起身飞快走出餐厅。
向依侬凝视他远去的背影,眼眶又不争气的浮现水气。
明明说好了不再受他影响,不再为他掉泪的,她……为何又哭了呢?
泪眼中,她彷佛又看到五年前,他决然离去时的背影,相同的心痛再次袭上心口……
“你真的这么热爱摄影?”得知他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向依侬心痛难忍,试着寻找方法想留住他的脚步。她红肿的眼中氤氲着浓浓的哀伤。
“总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停下流浪的脚步吧?”
他沉默地注视她好一会儿,然后缓慢而遗憾地摇头。
“没有。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停止流浪的脚步。”
“连我——也是?”她努力想挤出不在乎的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这回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径儿凝望着她。
“说呀!是,或不是呢?”
对于她的追问,他别开视线,语调沉重地回答:“是。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挡我继续流浪的渴望。”
他无法欺骗自己、欺骗他人,目前确实没有任何人、事、物,能阻止他继续探索世界。
“我就知道……”
他的回答,无异拿把刀刺入她的心,让她痛不可喻,她蜷缩起身子,捧住疼痛难当的心口,缓缓蹲下,泪水无法抑止地落个不停。
他见她突然缩成一团蹲下来,一动也不动,不由得担心地上前,轻轻碰触她的危。
“依侬?”
谁知她反应非常激烈,她尖叫着跳起来,用力拍开他的手。
“不要碰我!”
“依侬——”
“我说不要碰我!”不要再给她温柔的关怀之后,又狠心地转身离去。
“你走吧!”向依侬吸吸鼻子,用力抹去落在颊上的泪水,然后漠然道:“明天就下山,你以后也不需要再来,我们——分手吧!”
既然不能允诺她永恒,那么她宁可不要。她不会容许自己像王宝钏一样苦守寒窑十八年,最后等到的,却是心爱之人的负心。
“依侬,别这样上让我们谈谈!”江瀚海一听大惊失色,急忙拉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走吧,不必顾忌我的感受,真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继续流浪、想探索世界,想怎么做都随便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依侬,听我说呀!”他绝望地试着说服她,但她根本拒绝与他沟通。
“你走!”她愤怒地朝他大吼,用力将他往屋内推。“回房去收拾你的行李,明天天一亮,马上就下山!”
“依侬——”
“走!”她失控地痛哭起来。
“如果你不想害我更难受,就别再说了!求你……”
她真的快崩溃了,她只求他快点离开这里,让她痛快放肆地大哭一场。
“好好,我不逼你了,你别激动!”
她的模样,让江瀚海好心疼,他不敢再勉强她听他说话,依恋又哀伤地望了她一眼之后,颓然转身离去。
江瀚海坐在屋后的石阶上,望着远处青翠的山峦发呆,想起五年前的决绝,深深的自责与哀伤的心情,重重地打碎他赢回她们母女的自信心。
他本来打算,等第二天早上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再和她好好谈一谈。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的情绪依然激动,甚至躲在房内,任凭他怎么呼喊,她都不肯出来见他。
对她来说,既然他都已经打算远离了,再多说又有何益?
江瀚海在门外一直等到傍晚,明白她是不可能谅解他了——他们之间对于爱情的认知相差太远,纵使相爱,也无法相守。
终于死心放弃的他,留下身上所有现金给她,然后提着行囊黯然下山。
两天后,他飞往丝路的起点西安,正式展开他的新旅程,藉由他最爱的摄影,想忘了这段令他抱撼不已的恋情。
没想到,那时她已有了孩子……
他痛苦地抱着头,难过得几欲流泪。忽然,软软甜甜的声音,由石阶下传来。
“叔叔!”
第五章
“桐桐?”
他猛然抬起头,果然看见桐桐站在石阶下。
今天她穿著粉红色的洋装,柔细的发没有扎起来,而是直披到肩下。
“桐桐,早安!”他一看到女儿,随即展露笑颜。
“早安!叔叔,你在这里做什么?”桐桐迈开短短的腿儿,奋力爬上阶梯。
刚才她在刷牙洗脸时,从浴室的窗口看见他坐在石阶上发呆,她洗完脸后,立刻跑过来找他。
虽然妈咪告诉她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太亲近,但她觉得这位叔叔不是坏人,她很喜欢他呢。
江瀚海起身轻松地抱起她,将她安置到自己身旁。
“叔叔在忏悔。”面对她,江瀚海很自然地说出自己的心事。
“什么是忏悔?”桐桐的小脑袋瓜,还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字汇。
“忏悔就是叔叔做错事,心里很难过的意思。”他以简单的词句向女儿解释。
“噢……”桐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是不是和我打破妈咪最喜欢的茶杯,妈咪虽然没有骂我,可是我却很想哭一样的意思呢?”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看不出桐桐年纪虽小,思想逻辑倒还满周全的,说不定将来长大会是个女哲学家或女文豪呢!他心底不禁油然升起一股骄傲。
“叔叔为什么要忏悔呢?”好奇的桐桐又发问。
“因为叔叔对不起你妈咪。”江瀚海以一种哀伤的眼神望着女儿。
“很多年以前,在桐桐还没出生的时候,妈咪有了困难,非常需要叔叔的帮助,可是叔叔人在国外,没能帮助你妈咪。从此之后,你妈咪就生叔叔的气,不肯原谅叔叔了。”
“可是叔叔不在家呀,又不是故意不帮妈咪的,对不对?”桐桐鼓起腮帮子,替喜欢的叔叔抱不平。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妈咪那时候很难过,需要叔叔的陪伴,叔叔却不能留在她身边,这点确实是叔叔不好,叔叔不怪你妈咪生气。”
“喔——”听了叔叔的解释,桐桐点点头,接受他的说法。
“桐桐……”望着她可爱的脸蛋儿,江瀚海困难地咽了下口水,偷偷问:“桐桐的爸爸呢?妈妈有没有和桐桐说过爸爸的事?”
桐桐摇了摇头。“没有。”
“那——桐桐问过妈咪关于爸爸的事吗?”他再度试探。
这回桐桐点点头。
“有呀!妈咪说爸爸走了。”
“就这样?她有没有告诉桐桐爸爸是谁?”
“没有。”
“没有?”唉!
江瀚海深深叹息,看来她真的恨透了他,根本没打算告诉女儿他是谁。
而他自觉亏欠依侬太多,所以在她同意之前,他不会和女儿相认,等依侬愿意谅解他,再由她来告诉孩子吧!
“桐桐四岁了,开始上幼儿园学认字了吗?”江瀚海以父亲的身分,关心地询问。
“妈咪说明年才让桐桐去上幼儿园,可是妈咪有数桐桐念故事书喔,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呢!”桐桐骄傲地回答。
“真的吗?桐桐好聪明喔,妈咪也很辛苦。”真难为她了,既要经营民宿、又要照顾女儿,还得抽空教她读书认字。
他心底的歉疚又加深几分,相对的爱也愈来愈深。
过去五年,他刻意封闭这段回忆,不让自己有空闲想她,如今再度与她相见,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曾遗忘她。爱她的心有如潮水般破闸而出,再也抑制不住了。
对她!他不愿就此放弃,更何况——他们还有了个天真可爱的女儿!
这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这次他会好好珍惜,她要婚姻、要安定,他都愿意给她。他还会给孩子一个正式的身分,让她可以正大光明的上学。
“叔叔,你又在发呆了。”桐桐嘟起小嘴抱怨。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头温和地朝女儿一笑,不经意看见生长在路旁迎风摇曳的细芒草,立即高兴地说:“桐桐,叔叔用叶子编一只蚱蜢给你好不好?”
“真的吗?”桐桐兴奋地掹拍手。
“好啊!叔叔快点编。”
“好。”江瀚海疼宠地摸摸她的头,随手摘下一片细长的芒草叶,灵巧的手指使开始编织起来。
当蚱蜢的雏型逐渐显现时,桐桐惊奇地睁大圆滚滚的眼珠。
“哇!真的是蚱蜢耶!叔叔,你怎么会编这个呀?”
“这是以前叔叔去尼泊尔拍照的时候,当地的一位老婆婆教我编的。”
“尼泊尔?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每个人都会编蚱蜢吗?”
桐桐年纪尚小,就已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不知是否得自他的遗传?江瀚海充满耐心地一一回答她古灵精怪的问题。
“尼泊尔是亚洲一个古老的国家,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和传统的工艺,改天有机会,叔叔再带桐桐去看看。来,好了!”他扬起笑容,打开她小的手掌,将编织好的蚱蜢放在她的手心。
“哇!好漂亮,好象真的喔。”
桐桐热切地盯着那只草编蚱蜢,不断用嘴吹动蚱蜢的两支触须,咯咯笑得非常开心。
江瀚海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脸上充满慈爱的神情。
这一幕,正好落入前来寻找女儿的向依侬眼中。
看见他们父女的相处,即便一直恨着江瀚海的向依侬,也不由得心生感动。
虽然他血液中充满流浪的因子,但也是个爱孩子的好男人呀!瞧瞧他对桐桐多有耐心?
可是,她的感动没能维持太久,想到他拋下怀孕的她,让她孤伶伶地度过怀孕期,然后受尽生产的痛楚才生下桐桐,而后独力扶养至今。
他欠她们母女太多了,根本不是几个慈爱的笑容就能弥补的!
“桐桐!”
她硬生生抹去心底的感动,走上石阶,以僵硬的语气朝女儿喊道:“快下来吃早饭了!”
“妈咪!”桐桐看见母亲,高兴地起身展示手中的蚱蜢。
“妈咪你看,叔叔做蚱蜢给我。”
“嗯。”向依侬瞄了一眼,忍住抢过来丢掉的冲动,只冷淡地教导女儿:“有没有向叔叔说谢谢?”
“叔叔,谢谢!”桐桐乖巧地向江瀚海道谢。
“不客气。”江瀚海对女儿温柔一笑,抬起头,炙热的眸笔直对上她的眼,脸上是同样温柔的笑意。
向依侬倒抽一口气,一颗心小鹿乱撞,像个看见初恋情人的女孩。她又羞又怒,狠狠地瞪他一眼,怪他无端撩拨她的心弦。
“桐桐,我们走!”她像和谁生气似的,径自拉起女儿的手,扭头走下石阶。
桐桐跟着母亲走了几步,突然不肯走了,她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叔叔不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江瀚海不希望惹得向依侬更加不悦,于是连忙道:“桐桐,没关系的,叔叔不饿。”
向依侬没有望向他,而是盯着一旁草地上的露珠,神情冷淡地道:“你的早餐准备好了,就在餐厅里。要不要一起来用餐,随便你!”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愿意一起用餐!依侬,谢谢你为我准备早餐。”江瀚海真诚地道谢。
他知道她恨他,要她为他做这些事,想必不容易。
“你不必向我道谢!你是桐云居的房客,你付钱给我,我为你做早餐,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她刻意与他划清界线。
她想通了,只要他别擅自对女儿透露他的身分,想住下来也行,反正她会把他当成普通的房客,别以为她会给他什么隆重的款待。
“话虽如此没错,不过我还是想谢谢你。桐桐她!非常可爱又乖巧,你照顾得很好,这些年!你辛苦了!”他诚心地说出心中的感谢。
他想表达的谢意,向依侬听懂了,她鼻头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笨蛋!她咬唇暗骂自己。
这说不定是他抢走桐桐的计谋之一,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就和当年与她交往一样,根本不是真心的!她怎么可以轻易被他虚假的言词感动呢?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呼呼的向依侬,他想再诱哄她交出她的心,可没有那么简单!
“桐桐,我们走了。”她收拾起感动的心情,牵着女儿的手,继续往餐厅里走去。
而江瀚海则沉默地跟在她们后头,充满柔情与浓烈爱意的眼,一刻也没从她们母女身上移开。
桐桐天真纯椎的问题,依侬都会不厌其烦地回答,他默默聆听着,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如果是,那么他以往对家庭刻板的印象,要完全改观了。
原来“家”的感觉,并非失去自由或被束缚的痛苦,拥有家人的温馨与甜蜜,才是用自由也换不来的宝物。
他拥有世间最棒的两个珍宝……
“你在傻笑什么?餐厅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