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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竟露出笑,“你在顾忌我,怕我受牵连?”
“我……谁都不能牵连!”
他仍在笑,“事情不难解决,你只要随我回去……”
“我没有回头路了!”她嘶声叫,“从我被册封那天起,就注定要一辈子孤身终老!”
张君瑞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道:“那,孩子呢?”
什么孩子?他在说什么?红娘喘着气瞪他。
他的手慢慢上移;抚在她腹上,“我们的孩子,你若孤身一人,拿什么养他?”
她瞠目,孩子?她……她有了身孕?她怎么不知道?
“我……”
“你要继续去做丫环、下人、奴仆,还是洗衣绣花养自己和孩子?就算你瞒住身份又怎样,说你死了丈夫带着遗腹子吗?”张君瑞的声音冷厉起来,“我绝不允我的妻儿三餐不继,孤苦无依!”
他……好凶!从没见过他厉声以对,他从来都是笑吟吟的好好先生,怎么会这样斥她凶她?
“我不回去!”红娘执拗地一退身,挣脱他的手;转向两个看呆的轿夫,“我付双倍轿钱,你们送他回城。”
“红娘!”
她充耳不闻,准备从袖袋中掏银子。
“一千两,你们给我缚住她。”“
红娘惊愕回首,见他抿紧唇,手中举着一张千两银票。
“真……真的?”两个轿夫不敢置信地同时揉眼。
“千真万确,此外再加一百两送我们回城。”
“你们……不要信他!”红娘急道,这奸商,仗着财大气粗欺负她吗?
一个轿夫早已极快地冲过去接过银票,另一个则解下腰带嘿嘿笑着越走越近,“小娘子,和相公吵架也要差不多就好,矜持过头吃亏的可是自己,跟他回去吧,我们也是为你好啊。”
“你们……”话还未说完,就被两人五花大绑塞入轿中。
“轻一点,别伤了我娘子!”张君瑞不满地叫,却见其中一人急匆匆跑来,从他袍子上刷地撕下一块布又跑回去塞到红娘口中。
“您可别见怪,她若叫起来,别人还当咱们强抢民女。”另一人搀他慢慢进入轿中。
放下轿帘,两个轿夫快乐地高声吆喝:“起轿——”
轿身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张君瑞伸臂将红娘揽到胸前,她瞪着眼要挣开,他立刻呻吟一声:“别动,我的脚……好像断了。”
红娘立即僵住,一动不敢动。
他却凝视她半晌,将唇轻轻印上她眼角,“红娘,你的泪……为什么不敢掉出来?”
第十章
“十三岁入宫,十四岁受封为妃,三天宠幸换来三年冷宫幽闭。”僵硬地弯了弯唇角,想自嘲地笑一下都不能够。“后来皇后寝宫缺粗役宫女,随意到冷宫挑了几人,因做粗役并不能见到皇上,挑到的人都不愿去,我却怕了冷官的苦寂,有此机会自是求之不得,便主动替了别人去。当时皇后临盆,她因年高产婴,挣扎了一天一夜还无法生下孩子,后来,后来……”红娘用力深吸口气,紧紧抱住双臂,却仍是全身轻颤不停,“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张君瑞温柔地将她接进怀中,“封溢时,说皇后为诞龙子难产而薨。”
红娘惨惨一笑,“难产?实际上,还没等御医下催生剂,皇上就传了口谕说孩子要紧,因此,皇后是被活活剖了腹流血过多致死的!”
张君瑞紧皱眉头,“这事你怎么知道?”这种宫庭内幕惨剧,知情者必定没有好结果。
“是寝宫里一个近侍宫女悄悄对她那粗役房里做事的亲姐说的,我正巧听见。”红娘闭目轻道,“没过多久,包括那近侍宫女在内当时所有皇后临盆时在近前侍奉的人全部莫名其妙”病亡“,一个不剩!”她冷笑一声,“天下人都赞当今皇上极爱护子女,却不知他子女的命是用他们娘亲的命换来的!”
张君瑞轻轻地抚上她平坦的腹部,柔声道:“我可不是那糊涂老头儿,你别对我也怕了……”
没注意他的不敬用语,红娘拍开他的手,恼声道:“我想通了,这才几日?有没有孕谁知道,你这奸商就只会唬我!”
被她看穿了,张君瑞明智地忍住笑意,当初就是怕她走才希望她有孕以留下她,谁知道没几天就被十五公主撞见并无意中揭了她身份,吓得她落荒而逃。还好她当时急得迷糊,一时没有想到,才被他唬住。
赶紧转移话题!“那后来呢?”
“后来,我吓得心惊胆战,精神极差,做事老是出错,就被赶回冷宫。”回了冷宫,日日面对的仍是难耐的苦寂和无边的绝望。“一天冷宫失火,很多人被浓烟呛死,我灵机一动,便装成尸体被运出宫,趁无人时逃走,一路辗转流浪到了山西,最终进了崔府做丫环。”
张君瑞吻吻她发梢,微笑道:“我的娘子原来是智勇双全的,居然想到装死这一招,看来挺好用的,下次你若再溜;我就诈死骗你回来……”见她凶凶地瞪过来,他忙改口,“不骗不骗,你又不走,我干什么骗你。”
“你是绑我回来的!”好可恶!
“给你绑给你绑!”他立即自动伸出双手诚心认罪。
按下他双手,红娘幽幽叹气,“虽说十五公主愿替我隐瞒,但这世上没有永远能瞒住的事,万一有一天泄露或是被查出来,到底还是要出事的。”
张君瑞冷静分析,“虽据说宫里人数自有名册在录,但未必绝对清晰明了条理分明,冷宫失火,多人亡故,掌管者一查人,十有八九当你已死,自然将你从名册上删除,那还担心什么。”
“但我终是怕……”
“娘子,你不必忧心,办法我来想,你只需乖乖跟我回家就成。”他委屈地道,“我为追妻跌断了脚,我的妻却都不问我疼不疼,也不安慰我受创的身心,我真是可怜啊!”
“谁叫你那么高还敢往下跳,功夫不好就不要逞强!”红娘瞪他。
“那是因为我……跑得太久腿有点抽筋,不然一定会非常英姿飒飒地站到你面前!”
“跑得太久?那么长的路你都是用跑的?”火气不由上涨,他的脑子长在哪里?
“呃……其实呢,我有骑马,可是……”他不好意思地期期艾艾,“半路上,那马将我掀下来自己跑了,所以我就……呵呵!”
瞪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笨瓜!”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轻靠在他肩头。
就算他是笨瓜笨蛋没长脑子,她还是……不想离开他了。
“三堂哥三堂嫂,我送饭来啦。”张小堂弟端着食盘进房,“三堂哥行动不便,三堂嫂就陪他在房里用饭好了……咦,三堂哥你不过是扭了脚,干吗包得像颗粽子,还打上夹板这么夸张……呃,你……瞪我干什么?”
“你只是扭了脚?”红娘慢慢揪起他的衣襟。
“这个……其实,扭到脚也是很痛的,娘子不能因为我不得已说了个小小的毫无恶意的谎言就揍我。”他怯怯地干笑,“虽说妻打夫天经地义,夫打妻禽兽不如,但夫君我目前毕竟有伤在身,经不起娘子的花拳绣腿……不不,是无敌武艺……”
张小堂弟兴奋地插话:“三堂嫂要教训三堂哥吗,等一下,不要马上开始!”将食盘塞给红娘,他迅速溜出门。
“娘子,要打就快,好歹给为夫留点面子,别让他人瞧了热闹……”
“谁要打你。”红娘睨他一眼,当她像他堂兄弟一样无聊以打他为乐吗?她又不是悍妇。“只不过嘛……”
“只不过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吃饭,你看着。”
啊,不会吧?他现在正饿着哪!“娘子,不要这么残忍嘛……”
红娘闲适地走到桌边坐下,抬眸向他抿唇一笑,夹了一筷饭,特意举起晃了晃,再满足地送进口中。
张君瑞呆了下,他的娘子会气他逗他开玩笑了?好现象!
可是,他还是饿啊!
“娘子……”
等张小堂弟领着一干无聊的闲杂人等伏到窗外凑热闹看戏时,见到的情景却是——红娘正在体贴地喂他夫君吃饭。
“啧,没劲。”四堂哥首先转身离去。
“你都没喂过我吃饭!”十五公主不满地瞪向未来的驸马爷。
咦,情况不是反过来吗?一脸凶相的孙少虎捋了捋络腮胡子,不解风情地道:“你又没跌伤脚。”
“你……”十五公主一跺脚跑开。
“又耍脾气了。”他无奈地摇头跟去。
“红娘何时开始与张先生在一起的……”还未将疑惑表示完,莺莺已被白马将军拉走。
“娶妻……好像也不错!”张小堂弟感叹着,瞧见矮矮的小秋正在偷瞄他,忙受惊地跳开三大步,“千万不要多心,我可不是对你说的!”
###庄严空旷的宫殿,曲折无尽的长廊,垂头匆匆而行的宫娥太监……原以为死都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的。
“见过十五公主。”
“嗯。”
她没有抬头,随着前头的华裳身影踏进悬幕垂帷的掌簿房。
“掌簿主管太监呢?”十五公主坐在椅上,仪态万方。
“奴才在。”
“本宫同父皇说过宫里旧人太多,要裁一些出去,你把名册整理好没有?”
“整理好了,请公主过目。”主管太监暗自庆幸,还好是由他查校,否则一下小心裁了他出去,他还怎么活?
仔细翻阅着名册,!“刻后,十五公主手顿在某一页,回头看了身后人一眼,见她缓缓点头,于是状似不在意地道,”红娘,把灯移近些,太暗了,我看不大清。“
“是。”她走到桌前,将桌角的灯烛移到十五公主咫尺处。
见主管太监躬腰垂首地站在三尺外;十五公主唇角一挑,将那页纸凑到烛焰上。火舌舔上薄页,吞噬了某一年入宫女子的名单。
从此,查无对证。彻底了结。
“哎呀,我离灯太近,不小心引着了它!”火苗渐旺,十五公主才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将名册抛到一边。
主管太监一抬头,忙冲过去将火踩熄,“名册算什么,公主安危才是大事。”
“你倒挺会说话。”十五公主站起身,“我累了,没心思瞧它了,你就按名册裁人吧。”
“是。”主管太监恭敬地送公主出门,见她与侍女身影渐远,才回去将名册捡起,掸了掸纸灰,又翻了下,见只烧掉三两页,也不在意,反正放的都是人老珠黄的旧人,没什么可深究的,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
扯了扯纸张,不由嘀咕道:“这哪儿产的破烂货,这么脆,引火还差不多。
####################“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十五公主笑吟吟地道。张先生想出的法子好生有趣,她从未玩过这种游戏,在他人眼皮底下暗渡陈仓,真新奇!
“十五公主大恩,红娘永世铭记。”
“别客气,以后有什么好玩的再叫我就是……哎,父皇?”
她一僵;不敢抬眼。
“今天怎么有空回宫来玩?你这野惯了的小猴子!”
宠溺的笑声由远及近,精美雅致的水榭楼台外,身着龙袍的被称为九五至尊的老者沿曲廊走来,头上金冠闪烁,威仪尊严,荣显无比。
十五公主撒娇地迎过去挽住他,“女儿想父皇了嘛!”
“都快出阁了,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当心驸马后悔娶了你去。”
老者一进入水榭,她立即下拜,“皇上万岁。”
“晤。随意扫了眼,皇上拉过十五公主笑道,”前阵子你偷溜出宫,跑到岭南去玩,连白马将军都抓不回你,还是你九叔求了情,你才肯回来,你当真怕朕罚你吗……“
她悄悄抬眸;皇上的脸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大概有五十出头了,也的确算是个老者。与她记忆里的男人相较,苍老了许多。
“哎,你的侍女怎么还跪着不动?叫她起来吧。”
“哦。”十五公主倚在父亲身边,笑得无忧无虑,“红娘,别跪了,快起来吧。”
“是。”她应了一声站起,退到一旁。
离皇上很近,只有几尺的距离,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的容貌。
“你呀,要是有你这个侍女一半文静就好喽……”
皇上注意她了!她心头一跳,却见皇上的目光掠过她的脸,注意力又转回到十五公主身上,眼里是慈祥的笑。
“不知你何时才能长大,朕都一把年纪了……”
皇上没认出她!
不,是皇上不认得她!根本就不认识,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的心忽地轻松了,眼角有些润润的。
“咦,红娘,你怎么哭了。”
“没有,回十五公主,奴婢只是……眼里吹了砂。”
水上风起,撩起水榭中垂地的宫纱,雪白的薄纱飘渺如雾,隔在她与皇帝之间轻款飞扬,像是一道她渴望已久的屏障,自此切断了束缚她多年的皇家锁链。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