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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八日,谷里流出的流水便是鲜红鲜红的了,那里面满是血水。在那溪水里,流出无数条漱泉。花都是鲜的,嫩的,在水里若浮若沉,一直漂出谷外。
花是够美的了。但在花间,还有那血红的血水,让人触目惊心。只有血水,可能还会让人想到:那不是人血,只是谷里的牲畜血水。但后来便在那溪水里漂出来了尸体。
那是男人,一色的男人尸体。
尸体是赤身的,便应了那句老话:赤条条来,也赤条条地去。
尸体放在一块大大的木条栅上,栅上旁边摆着鲜花。鲜花很多,便使得那一条木栅很好看。在溪水里漂浮,有时若浮若沉,让人以为那是很少见的稀罕物儿。刚刚开始时,有人便跳下溪水,要去捞那木栅。到了眼前,不由大惊,险些人也沉入了水里。
原来鲜花满床的木栅上放的是男人的尸体!
漂来的男人尸体千奇百怪。
有一样是一致的:他们都是光着身子,也全都是男人。
他们都死在重创下。
每年如此,也不光是在七月七日,就是平时也能看得到,只不过平时有时有,有时无。到了七月七日,就一定会有。
七月七日漂出来的男尸,最多时有十个人,最少只有三个人。
每年如此。
河中府尹大怒,他知会手下捕人,要他们去流花女人谷寻找凶手,大千世界,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放胆杀人,难道不怕王法了么?他一下令,头一天跑了三个捕头。
第二天只剩下了一个捕头余跳跳。
余跳跳不是不愿意跑,是他有一个七十岁的老娘,他跑不了。
余跳跳要是去了流花女人谷,也没法儿活着回来。
从谷里漂出来的流尸,有的伤处能看得出来,是用硬器打的。但也有的伤势,让干了几十年的仵作也说不出,那伤是什么玩艺弄的。只是说那伤他从来不曾见到过,要是不怕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他一定会斗胆去看看那伤是怎么得的。
最可怕的是,那些男尸的身上伤很多,最多的一个人身上的伤竟有七百二十三处。
河中府的府尹把此事上报了皇上。
皇上也是勃然大怒,下旨道:朕躬知民不可欺,独心下栗栗,对于民心民事,不敢有一日稍怠。独闻得河中府治下那流花谷里,竟随意有草菅人命案事,不由盛怒。望治下各省确查,若是有实,当全力剿灭之。
第二天,皇上的圣旨便到了中书省。
不等下发,便见到来了小太监,气急败坏,直追到了中书省,不发那一道旨意,留中不发。
中书省从未听得此等奇事,后来从宫里传出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是皇上刚刚睡醒,便在他的枕边看到了一条怪形怪状的东西。皇上不识,叫来了那个大太监,他看那条粘粘乎乎的东西,原来是鹿鞭。
生生从皇上的鹿苑里割下来的。
皇上看着那一条鹿鞭,从来不曾有这般冷静,他看了半天,方才对那太监下令,要他去中书省。
从此,再也无人敢对流花女人谷动一点儿恶念。
如今不是七月七日,却在流花谷里漂出来两具死尸。
这两人被捞上来,放在了那河中府尹的大堂上。
河中府尹自从那一奏章上去后,再也没了脾气,也只是懒懒地道:“报上来!”
仵作报声响亮:“有男尸两具,一具是年约三十,无须。江湖客。看来擅用掌,功夫不错。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洞。洞里是”
仵作用最快的速度从那人的头上挖出一个铁胆来。
“有伤,不像是打进去的”他自言自语道。
打进去的应该很深,但这一粒不深,像是被人生生按进去的。
仵作不敢说。他知道,要真的有人能生生把一粒铁胆按进了人的额头,他不说最好。
府尹也知道,千奇百怪的事儿都发生在这流花女人谷里。他见仵作不出声,也不便追问,只是问道:“还有伤么?”
从前的男尸漂出,身上的伤处不可胜数,让仵作都是胆寒。但此时仵作只是一犹豫,说道:“没了。”
奇怪,这一回怎么会这般轻易?难道流花女人谷改了她整治男人的主意,对男人要稍加宽容些了?
再看那另一具男尸。
仵作道:“青年男尸一具,有须,样子很英俊。”
府尹看看那男尸,果然有些模样。但人既死了,英俊不英俊又有什么用处?
仵作道:“这人的身上中了毒,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只是他身上的肉都是黑的,在水里冲了许久,也不曾改了他身上的颜色,看来那毒非同小可”
府尹听得头大,河中本是肥缺,他放了河中府,高高兴兴来了,哪里知道治下有一个流花女人谷?
仵作说道:“毒死人一具,要深埋。在堂上的人凡与他触过的,当晚不得与女人亲近,不得喝酒,不得吃鲜生食物。如有违背,怕会出事。”
府尹看着下人把两具尸体都抬下去了,怨道:“余跳跳,你说我这官儿做得冤不冤?”
余跳跳笑上一笑:“不冤。”
府尹来了脾气:“我做河中府尹,可不是管来给她流花女人谷收尸的。一年管她出来多少死尸,我都得收着,这官儿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余跳跳说:“大人,你要是知道皇上也不愿意管流花女人谷的事儿,便知道此事有多难了。说不定你身边的一个女人,她便是流花女人谷的人,你怕不怕?”
府尹盯住了余跳跳,余跳跳说得他毛孔悚然。
余跳跳说:“大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只管收尸,别的事儿不管。”
余跳跳出了衙门,他深深喘了一口长气。
他得回家去了,到了此时没事儿,他余跳跳便是又多活了一天。
他慢慢往回走。
河中府有三个女人,她们很可能是流花女人谷的人。这三个人是:小袖儿,钱串儿,还有一个是府尹的丫头脆生。
小袖儿是城里最红的头牌妓女,听说最近迷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说是有一点儿疯颠,自称他是前代的大侠米离。他长得有人样子,但神情呆呆木木,没一丁点儿灵气儿。小袖儿看中了他什么?
余跳跳向回走了,他要到风流馆去,看看那个小袖儿。
红袖暖添香。
那男人依偎在小袖儿的怀里,睡熟了。
余跳跳出现在床前。他看到了雪白的玉臂,看来男人睡前与小袖儿疯也疯过了。
余跳跳道:“你稀罕些怪男人”
小袖儿慢慢说道:“你小声儿点儿,弄醒了他,你休想要我给你好看。”
“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是男人。”
“据说他快变成男尸了。”
原来余跳跳也知道这个疯狂男人要进流花女人谷的消息。
小袖儿的脸红了,红得羞羞的:“米离与鱼漂儿最后也只是聚那么几十天”
余跳跳尖着嗓子笑,声音却是格外难听:“你以为他是米离么?你以为你是鱼漂儿么?”
小袖儿笑笑,她抱着男人,无限柔情。
她对余跳跳说:“本来我不愿告诉你,但你来了,我便告诉你,我要进流花女人谷。”
余跳跳声音很大:“你疯了?!”
小袖儿一字一句:“我要进流花女人谷,听说当年花仙妙灵便进去过,要是没有那个花仙妙灵进谷救了玉面狐狸陆灵生,他二人哪能还成了夫妻?一直住在那流花女人谷里?”
那是流花女人谷里唯一的一对夫妻。
小袖儿的眼波流转,既有一对,就会有第二对。她与这男人进去,便做那第二对人好了。
余跳跳说道:“疯子,疯子!”
他直走出门去,连门也不给关上。
小袖儿听得他走远了,喃喃自语道:“我是疯子么?我一定是疯子,连余跳跳都说我是疯子,我怎么不是疯子?你让我变成疯子了,对不对?”
她伏下身子,用温润的唇去亲吻男人的额头。
余跳跳走到了屋前。
他听到了有人在唱歌。
唱歌的人是那个钱串儿。
钱串儿唱歌的本事,是把所有的曲儿音儿都唱得没调没辙。
钱串儿有喜事儿了,才唱歌。
余跳跳进去了。
他看到了怪事儿:一向不见银子不唱歌的钱串儿正苦着脸唱。她的身边有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看着钱串儿唱歌,似乎很开心。他正拿着钱串儿的一块铜板敲呢。
那一块铜板是汉宣帝时的古物,值二十两金子。
余跳跳大叫:“别唱了!”
钱串儿不敢不唱,她回头看看那小孩子,见那小孩子笑嘻嘻地,也不说话,还唱。
余跳跳的手去抓他的怀里,他有八只金蛙蛙。
他的金蛙蛙不是那种怪鱼,是暗器。
小孩子叹口气说:“你别唱了,本来我听你唱,还是很开心,可惜他的脸色不好,他不懂音律,你唱得再好,也是白唱。”
钱串儿不唱了。
余跳跳说道:“你是谁?”
那小孩子笑笑:“钱小小。”
余跳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钱小小说道:“我就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听得我是钱小小,一下子全想到了别人,就像我这人真的不很出名似的。”
他说的别人,当然是钱不多。
余跳跳说道:“小子,你活到了我这年纪,你就知道了,人要是有钱,那该多出名了。”
余跳跳对钱串儿说道:“从谷里漂出了两具尸体”
钱串儿笑笑,说道:“又是臭男人?!”
余跳跳点头。
钱串儿笑:“钱小小,要是你进了流花女人谷,你死在那里,我一定好好再唱一曲儿给你听。”
钱小小看看钱串儿,再看看余跳跳,他的样子很天真,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们两人真的像那告示上写的那话儿,通奸有染啊,对不对?”
钱串儿看他,恨不能把他生吞下去。
余跳跳说:“我也愿意把你送去那谷里”
钱小小笑了:“我七月七日去,只是我得告诉你,我要她带我去!”
余跳跳一声吼,扑向钱小小。钱小小身子疾动,他躲得了余跳跳的拳势,却忘了他有八只金蛙蛙!
他听到了一声很浑厚的蛙声。
其实是八声,只因为它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听来便像是一声响罢了。
第十二章 谷人无力不种田(1)
什么叫谷人无力不种田?
说的是谷里都是女人,没有“田”字,下面也没“力”字,便是没有男人的意思。
这里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
从前有女人来过这里,她们愿意来看看热闹,看看便动心了,她们不走了,有的便终老在这里。
她们都是一些伤心伤情的女人。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有三种。
第一种,是原来谷人的后代。
据说是原来谷中便只有一些伤情的女人,她们有了后代,如果是一些男婴,便当时把他溺死,免得后来再生事端。如果是女孩子,她们便被谷里养了下来。谷里专有养下一代的地方,那地方有许多的女孩儿。
第二种人,是从外面来的。
谷外的女人伤情伤心,刚刚把她们的脖颈吊在树上时,便遇上了流花女人谷的人。她们把她带到了谷里,从此她再也不愿出去。
第三种人,是在外面拣回来的婴儿。
一生下来,便被人弃,这种婴儿最是苦命。她们被流花女人谷的人买回来,带回来,养大,从此成了流花女人谷的人。
这三种人,都恨天下的男人,她们说男人时,只是一个称呼:臭男人。
七月二日,这一天的天气很晴朗。
从谷外来了三个人。这三人是秃僧、白眼、飞隼黎亭。
他们慢慢来到了女人谷。
女人谷的谷口有一块大大石壁。石壁上写着那两行字:
谷人无力不种田。
男人入谷,力上无土。
秃僧冷笑:“我偏要入谷去,看看他们能不能杀死我?”
白眼抬头,问道:“有字么?”
说道:“有字。”
白眼去摸摸,摸到了石壁上的字。
没人像白眼这般认真,也没人像他这般镇定。
白眼摸过了,说声:“是用大力金刚指写的。”
用指力写下这些字来,必是前代的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写的。但不知是那个母老虎写的,还是那个流花写的?
白眼道:“我师祖要是活着,他能写下三字,多一个也不能了。”
秃僧本来不想说话,但他此时重重一声咳,说道:“若是少林寺的方丈无心禅师来,也只能写得三个字。”
但看得出,那两行字写得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几个人心情沉重。
要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功夫与他们相比,不相伯仲,那样他们便可多几分生还的希望。但她们的武功高深莫测,他们还怎么能活着出来?
秃僧尖声笑,大叫道:“既是来了,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