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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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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提起旧事,谢澜冰更是心如撞鹿,就势一推卫谦:“那当初是谁推我跌了一跤?这账今日可要清算?”

她不知自己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再加上双颊微红,本就清绝的面容平添了几抹娇媚,几乎将人的心魄都迷了去。

卫谦盯了她半晌,终是拥她入怀朗声笑了起来:“璧儿,我可算等到你长大了。”

谢澜冰向那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噙着浅浅的笑,微微合上了眼。如果这是梦,那么,让她可以真正放松地做个好梦吧!让时间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谢澜清远远地望着洛水畔的一双璧人,眼眶止不住的有些酸涩。要离开宛京,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妹妹。方才去流云苑找她,湘泪却告诉他澜冰和卫谦出府去了。他猜到他们必然到了洛水边,便匆匆赶来,到的时候恰巧听见妹妹的歌声——那是爹娘定情的曲子呀!

那时他不过三岁,娘亲一袭烟萝绿的长裙抱着他娉婷立于府中柳树下,眼弯盈盈正逗弄着他。爹爹大步流星地走来,从娘亲怀里接过他:“别累着你娘,自己玩一会去。”娘亲见到爹爹更多了抹温柔:“那里就累坏我了。”而自己一眼看见爹爹腰间横波笛,便缠着道:“爹爹,我要学爹爹吹笛,娘亲说爹爹吹笛可好听了。”娘亲忙嗔住自己:“别闹……” 脸上泛起娇羞之色。爹爹笑声朗润:“你娘亲真这么说?”自己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便取下横波笛,倚了柳树,微眯了眼,悠扬的笛声一层层荡开,直教柳枝轻舞、池波渐荡 。娘亲的眸光亮如天上的星辰,定定地看着爹爹,爹爹也深深地回望着娘亲。小小的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清楚地知道,没有什么能把爹娘分开……

他心中五味陈杂竟不能再迈近一步,只是在一边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熟悉的旋律。而后,看见妹妹和卫谦笑闹在一起,他也不自觉地牵起了唇角。他怎能辨不出,妹妹这样的笑与平日里大有不同。这笑是那样自然、直达眼底,让他觉得她是真实的存在。而平日她笑的时候,他却觉得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妹妹是认定少庄了。他不想打扰他们。把妹妹托付给挚友,他或许可以走得放心。

至少,他想给妹妹留这样一个宁静幸福的夜晚。于是,转身,重新没入夜色之中。

霜林醉的香气如滴入清水的墨,兀自扩散在这寂静的洛水畔。

风,又起了。

卫谦深深吸了一口气,下颚抵着谢澜冰的乌发喃喃:“璧儿,莫不是我醉了,怎么觉得今日的风都有你的味道?”

谢澜冰把头埋在卫谦怀里,无奈地笑了起来——或许她错了,她原本就不该奢求什么。她甚至不能有一个晚上的宁静。

“少庄,” 抬起头,声音平静如水:“我要回去了,二哥哥似乎有事找我呢。”

紧邻着谢相府有一处不甚起眼的宅院,相较于相府的气势恢宏,那灰败的陈旧青石显得有些落魄。从外面依稀可见院中载了不少柳树,若正当时节,碧绿的柳枝与青石相和倒也别有一番静谧清幽的韵致。

夜深人静。小院内的屋子里却是灯火未熄。

谢澜清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内,脚刚沾上地,迎面而来一股劲风,几道寒光急如闪电直奔他的面门。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身形如鬼魅般跃起,避开三支梅花针,随后将内力集于双掌,接下来人重重一击。

二人双掌一碰旋即分开,皆稳稳落地。谢澜清垂手而立:“师父”。

“不错,看样子你没懈怠,又有几分长进。进屋罢。”

谢澜清一言不发地跟进屋内。

略显昏暗的灯光照在那人身上,他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皮肤微黑、环眼阔口,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十多年前,江湖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叱咤风云的武林奇士爱上了一个江南女子,然而那女子另有所爱,且与她的爱人双宿双飞。那位武林奇士不服,与女子的爱人相约于断肠谷决个高低上下。没有人知道结果,然而断肠谷一战后那位武林奇士却从此遁去无迹,亦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当年梦中迷柳烟,惊霜冻雪祈欢颜。奈何不得相随去,暮中谁怀南归雁?

慕燕怀,慕燕怀,这个名字就快在时光的冲刷下淡去了吧?谁还记得当年“惊霜”剑出、震动武林,青年意气好不风发;然而负剑游历江南,他却在蒙蒙细雨中遇见了她——弱柳扶风,真江南女子!她回眸盼顾巧笑颜兮:“侠士,我这有一把伞,莫要淋湿了。”命丫鬟递伞给他,然后翩然而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没入江南雨帘的倩影。或许是因为没爱过 ,就这么爱上了。谁知后来……

“师父。”谢澜清低唤了一声,“爹今日找我谈话,要我离开宛京去两国界上。皇上要我娶瑞和公主,璧儿说怕是皇上终是起了疑。”

慕燕怀正襟坐了下来,伸手端了茶:“这样也好,近来玉凉频频犯我边境,边州城守孙路昏聩无能,副城守萧允明倒是个文武全才,奈何孙路猜忌他生怕他抢了自己的功,不予兵权于他。我本就打算着遣霜蘅几个去扶助萧允明,既然你要去,也少了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麻烦。”

“是。”谢澜清恭顺地诺道。

慕燕怀抬眼掠过他,心中微微有几分叹息。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这个孩子虽然在武艺上极有天分,兵书战策也一点就透,然而在朝事上却缺了几分灵气。不像那个孩子 ……

这两年风陵骑在那个孩子手里打点得比先前更加周密严谨、有条不紊,现今的风陵六司非昔日可比。连他自己都不由惊叹那个孩子究竟有怎样的一颗玲珑心。

“除了霜剑,你带霜蘅,霜风,霜月,霜宛几个与你同行。”

霜蘅性子沉稳有大将气度,霜风灵活机变,霜月长于采集敌情,霜宛精通识毒;有他们跟着,料想不会出什么差错:那个孩子如是与他商量。

“是。”谢澜清仍是恭顺地诺道。

“时候不早了,你回吧。”慕燕怀似有了些倦意。

谢澜清应答着转身欲出屋,走至门边忽听慕燕怀柔软下来的声音:“好好照顾自己。”他有些诧异地回头,柔和的灯光照在慕燕怀有些松动的严厉面孔上,让他此时看起来更像一个慈爱的父亲。

谢澜清心一暖:“师父……”

慕燕怀别过脸摆了摆手,起身向里屋走去。

谢澜清呆立了一会,缓缓离去。

里屋壁上正中挂着一张女子的画像。江南烟雨画桥,她撑了伞噙笑立于桥边。慕燕怀久久注视着画像中的女子,脸上蒙上了一丝凄哀之色。

后来……他才知道她已有所爱,而她的爱人亦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他一时心境难平,与那人相约于断肠谷一战。她起初闷闷不乐,然而那人微笑着对她说:“你放心。”她缓和了脸上的忧色。她对那人的信任更让他妒火中烧。一天一夜,他们缠斗了一天一夜。最终他以半招之差输了,却是心服口服。

他一时羞惭难当,欲寻短见。然而那人拦住了他,道:“丈夫立身,如何不图雄心报国?”他如梦初醒,心悦诚服,遂隐姓埋名做了那人的贴身侍卫,随他征杀疆场。

他时常能看见她,她亦对他温婉周到,他也就习惯了远远地看着她,她幸福便好。而他自己,若得保护周全她爱人的幸福,可不是就守住了她的幸福?

他没有做到啊!十四年前……慕燕怀痛苦地合上双目。

江南柳绿,烟雨犹细佳人去。万般思情,离人难聚!这也是他依然在这尘世辗转的原因。

“师父,是我。”门轻轻地响了起来。

慕燕怀一惊,自己竟没听到响动,那孩子的轻功已达这般境地?

“进来罢。”他从画像上移下自己眷恋的目光,转向来人。

第四章:巍巍庙堂

风圻昭帝叶元嗣,登基已然十五年。继位之初前太子余党作乱,被他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镇压了下去。没有人愿意提及那一段过往,有人回忆,当年宛京阴雨绵绵接连三日都不能洗尽街市的血红。

这也是王道。作为成帝不甚喜爱的儿子,他深信着这一点。

凭着出众的才能和谢轩祈、江远遥两位义弟的扶持,他斗败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率京畿的天机营逼宫,最终迫使成帝传位于他。

十五年来,昭帝恩威并施知人善任,另有丞相谢轩祈可称朝内顶梁,将一干事宜打理得清楚得当。除去边州一带频频被玉凉侵扰,朝内总体可谓百姓安居。然而朝臣们忧心的还有一事,昭帝年将半百却一直迟迟不肯册立太子。

昭帝后宫,有子嗣的不过一后二妃。皇后周氏静珊,为太傅周雳之女,诞叶君修,排行在二,封恭王。贤妃卫氏雨绸,靖宁侯卫桓之妹,诞皇长子叶君泽,封英王。贵妃白氏芷凝,最受昭帝隆宠,昭嘉元年病故,诞三皇子叶君镆、瑞和公主绾卿。后因永康侯叶浠无子,帝以叶君镆继之,叶浠于昭嘉十一年病故,叶君镆袭永康侯。

帝宿有旧疾,近二年来身体似乎每况愈下,册立之事不得不被提上日程。

恭王为皇后嫡子,虽才学平平,但有周氏幕僚为之出谋划策。英王为长子,且年轻有为,颇受昭帝器重,靖宁侯府握有兵权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朝中众臣对于究竟立嫡还是立长分成两派,各执己见互相僵持不下。昭帝倒似不怎么上心,一直放任他们争执不予理睬也不曾表示过自己的态度。

今日朝堂之上,众臣又为到底册立何人吵了个水火不容,不可开交。

“长幼有序,自古常理。英王乃圣上长子,聪敏好学,能为出众,当是众望所归。”礼部尚书赵彦第一个动本。

“赵大人,嫡庶有别,礼不可废。恭王为皇后嫡子,孝悌朴实并无过错,焉有舍嫡立庶之理!”谏议大夫陈悌出列反驳。

有他二人这一牵头,朝堂之上如炸开了锅般,支持恭王的和支持英王的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争执不休。

昭帝向下看了看几乎官仪尽失的臣子们,以袖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来呀,孤乏了,起驾,回宫。”说罢,竟再不看殿上一眼,径直离去。

一干大臣留在殿上,闹了个摸不着头脑,两拨人互相嗤哼了几声,渐渐散去了。

待人几乎走尽,靖宁侯卫桓喊住举步欲离的谢轩祈:“谢大人。”

谢轩祈回头见是他,微微一笑:“卫大人有事吗?”

卫桓与谢轩祈、江远遥、叶浠几个同是当年明王府旧人,昭帝登基后这几人自然比旁人多受重用,彼此关系也更是近密。

“卫桓只是好奇,自朝上有册立之争以来,谢大人似乎从未开过口。平日里谢大人理事果断,这回如此犹豫究竟所为何故?”

“那么卫大人以为谢某当支持哪位王爷?”谢轩祈淡淡问道。

“卫桓不敢揣测谢大人的心意,只是想提醒谢大人一句,此事拖延日久,不利朝里和睦。”卫桓拈了拈须髯,“再者,我风圻北有强敌,立嗣,不得不以干练为重啊。”

“是吗?卫大人,你我同殿之谊多年,谢某也要提醒你一句:圣上英明,自有决断。”

卫桓一愣神间,谢轩祈已施然而去。

守在殿门口的一个小黄门见谢轩祈出了殿,忙几步赶上他一哈腰:“谢丞相,圣上有请。”

谢轩祈应了声“头前带路。”心中暗自计较:或许,他曾经托付自己的那件事,是时候了。

清和宫内,昭帝正闭目养神。凝芷清和,这清和宫是当年他亲自为贵妃白芷凝设计的。因她最爱芷萱,故而他命人寻来栽在宫中只为博她展颜。到如今伊人已逝,故宫犹存,那些细小剔透的白色花朵仍在风中摇摇曳曳。许是真的年纪大了,他的感伤常常不能自已。她去了,留他一人和一双儿女。这十四年来他浸在对她的刻骨思念中,只要一走入这清和宫,他便感觉到她的气息缠绕着他渗入他的骨血。他试图去寻找。每一根柱子,每一个回廊,他多希望忽然间她娟秀的眉眼就出现在他眼前。一次次落空的心,一次次变成绝望的希望。十四年,他起初气她怨她,却仍那样真切地思念着她,忘不了她。他怨她到了最后才发现该珍惜的还是他,他怨她那样轻轻巧巧地许他来生后撒手而去。他……还是爱她的呀!他永远记得那个清晨,风和日朗,她笑着从远遥身后闪出,脆生生地叫他“叶大哥”。那一刻,万丈光芒中的她是那样明媚夺人。或许,就是在那天,埋下了他们纠葛的种子 。

沉水香在香炉中静静地燃着化成细细的灰,淡淡的香雾包裹住鬓角已斑的君王。

谢轩祈边走边想心事,不妨小黄门停下脚步,回头冲他一笑:“谢大人,到了。皇上吩咐了不让我们进去,您直接进去便可,皇上一早就候着了。”

谢轩祈回过神来道:“你下去吧”,小黄门应声而退。定睛一看,雕梁画栋明瓦飞檐,正当中赫然“清和宫”三字,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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