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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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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这样安恬、说得这样体贴,他心中却窜上一股邪火——她又恢复了漠然疏离。

他眸中翻腾起狂涛,逼近一步硬拉了她的手:“这就是你给我今日所作的报答么?”

“殿下,自重。”谢澜冰抽了手,后撤一步垂下眼帘道。

“你!”叶君镆面上现出怒色,似要发作,然而看着她于己无干的模样又发作不出。终是冷笑一声,“也罢!多谢太子妃为我考虑周全。”甩袖离去。

“小姐,出府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的,殿下怎么生气了?”霜袖、扶扇听见叶君镆蕴着怒气的声音,欲出来看个究竟,却见叶君镆身形已远,院门只有谢澜冰一人孤零零地站着,不由疑惑问道。

“没什么。” 谢澜冰淡淡道:“不过从明夜起他大约不会来了。我乏了,想歇下了,你们也都去歇息罢。”说着转身进了卧房。

霜袖与扶扇虽摸不着头脑,见她面带倦色也不忍多问,一齐退了出去。

谢澜冰坐在妆台前默默将银钗取下放好,换衣时正触到那一双清凉莹润的玉玦玉环。她滞住了动作,缓缓合上眼。一滴晶莹蕴在眼角,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少庄,那样多的旧物,那样多的记忆,你于我而言无处不在。我心中已有了你,再也容不下旁人了。他那样待我,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若是真情,我必觉有愧于他,让他知难而退了也好;若是假意,我乏了,不欲再如此虚与委蛇。或许这一次,我是真的惹恼他了,我还不清楚日后他会如何……

少庄,可我今夜只想与你共度呢。我的十八岁生辰呀,请你……入我清梦罢!

第五十一章:匪石难转

叶君镆心中蕴着火,径直向岚欣院走去。手触到门环,那一瞬的冰凉让他兀地一顿。他静立片刻,转身向书房走去。

铺卷提笔,略一凝神,迷蒙烟雨中田田的叶、娇柔的荷,还有……蓝衣潋滟的她。浅浅的绿,嫩嫩的粉,淡淡的蓝……色泽一点点晕染开,他心中的火也一点点熄灭。白日泛舟的场景跃然纸上,唯独舟中伏沿把盏的佳人少了一双明目。

笔尖停在空中一滞,迟迟没有落下。再着笔时,那女子却如一下子有了魂魄——灵动而温暖的明眸含着浅浅的笑,那笑,能融化万年冰雪。

移笔空处,行云流水,提上一阕《荷叶杯》 :

“微雨淡点佳荷,泠波。水烟阔,千里瀛洲一聿摹,更醉,越人歌。”

又是一滞,终是缓缓写下一个“泠”字。

“好一支‘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梁上有人轻笑,纵身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叶君镆案前:“这便是殿下希望的太子妃的样子?为何提了这‘泠’,而不是‘冰’?”

叶君镆放了笔,淡淡答道:“谢澜冰,江泠璧,柳非言。这九字中我独爱这‘泠’字。清透如她,‘冰’太过冷利,莫若轻妙之‘泠’。”

断楼没有接言,半晌方道:“这原不是我该过问的。只是殿下这个时候竟在书房,莫不是与太子妃起了什么争执?”

“她太不知深浅了!这一回着实惹恼了我。”断楼这一提,叶君镆回想到之前谢澜冰所言,双眸之中黑色汹涌,连带着音声也冷了下来:“她那个性子……迟早要吃亏。”

断楼默了默:“殿下打算如何……”

“当真没了她便不可不成?我尽心相待,她却愈发……”叶君镆微眯了眼,寒声道:“从小便是,一定要吃点苦头才肯醒罢。”他眸光深沉,似在思索什么,忽转了话题道:“不提她。断楼,上次我交给你的事办妥了么?可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属下已查清楚。”提起正事,断楼改了称呼:“殿下所料不错,赵彦确是玉凉人。并且……” 他压低了声音:“当年的那桩案子,与他有莫大的关联。殿下……要告诉太子妃么?”'网罗电子书:。WRbook。'

“你先别惊动他,莫若将计就计,留着他恰可让玉凉得知我想要他们知道的情形。”叶君镆食指轻扣书案:“其他的你莫管,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因为……”奇*|*书^|^网他没有说下去,摆了摆手:“你去休息罢。”

断楼领命转身离去,走到门边,忽听身后响起低低的声音:“其实,她是会这样笑的……”他微诧地转过头,却见叶君镆负手低头看着那幅画,面色无波,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殿下……屋外,月华如水。断楼回望了一眼书房中明亮的灯火叹了口气:殿下,正因今日是太子妃的生辰,所以就算与她起了争执你也不愿去别处歇下罢。至于赵彦,靖宁府小侯爷故去,太子妃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只是因为雪冤的心愿未了,你也是担心让她连这一桩牵挂都没了,便会……这些,你全都只是埋在心底,自己也不愿正视。因为你知道,你已经动了于帝王而言,最危险的……情么?

倾云院谢澜冰屋中妆台之上,素银梅簪压着一张薄薄的花笺。字迹娟秀,亦是《荷叶杯》 :

“潇潇雨落荷间,烟帘。轻歌濯绿裳,凝脂飞霞醉画仙。教君恣意怜。

酒罢心字成灰,环碎。染尽相思泪。长梦塞外胡雁咴,折翼却谁偎?”

晨风微凉,屋中空无一人。叶君镆走到妆台边拈起花笺淡扫一眼,微颦了眉,黑眸清冷凝霜。

“殿下。”谢澜冰淡淡的声音在帘边响起,叶君镆拈着花笺回过身,寒声道:“原来太子妃昨夜竟是在惦念故人!”他咬重了那“故人”的音,满意地看到谢澜冰身子一僵。

谢澜冰眸中痛色一闪而过,走到他身边夺过花笺,漠然道:“不劳殿下提醒。”

“太子妃莫忘了,驸马卫谦已于阵前殉国。” 叶君镆亦淡淡道:“这‘相思泪’流得名不正言不顺,一旦传了出去,于我于丞相俱是颜面有损。还望太子妃谨记身份,自珍自重。”

谢澜冰愣了愣,凄然一笑:“自然,不劳殿下费心。”

“还有,” 叶君镆并不看她,走到门外忽又侧过身挑了帘:“莽原一战,‘寒魄’威震敌胆,四下已然传开。如今江帅的旧部们该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你们兄妹的身份,不如让霜棋、霜雨与他们联络。”说罢,径直离去。

谢澜冰倚着桌案苦笑了笑。他竟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因爹爹旧部还有不少健在,只是贬谪而已,她便命霜棋、霜雨将谢澜清的身世密告于可信之旧部,也是希望日后再有危难,不至落到无人来救的境地。

他果然是被她惹恼了,才向她挑明,她的一切他悉数知晓。而她,又有几分把握能斗过他?她心中发凉,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风陵骑的调配他其实都是清楚的,之前道查不出不过是假象而已。他毕竟,比她年长九岁;他毕竟,是有心执掌天下的天之骄子。

大婚后太子殿下本日日留宿太子妃处,孰料五月十七,太子携太子妃出游,回府之后却再也不肯踏入倾云院,倒是对侧妃凌雅柔、良媛明瑟、曼音恢复了往日的恩宠。下人们纷纷揣测当日出游大有文章,必是太子妃做了什么惹恼了太子,才致二人如今貌合神离,相敬如冰。太子妃失宠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碍于丞相权重,下人们倒也不敢对她不敬,原先争破了头欲被分到倾云院的,这时都转了风向。

谢澜冰初时嫌明瑟、曼音她们常常过来问安闲聊有些聒噪,此时倒乐得清闲。只与霜袖商量,将院中那些心思活络善变的都打发了,只留下些安分老实的服侍身旁。

她二人俱不介意府中传闻,扶扇却没有她们的和顺性子。再者下人们平素生活闷涩,最善于捕风捉影、烂嚼舌根,一时间流言四起,什么太子妃失德、又是什么太子妃原先和驸马就有些纠缠不清之类的段子甚为风靡。扶扇是个直脾气,每每听见,少不得将那私言之人揪去管家处责罚一通,又怕这些流言听在谢澜冰耳里徒让她堵心,不欲她知道,却终究按捺不住与霜袖商量:“袖姐姐,太子殿下真的对小姐失了耐心么?我原想着小姐性子固执,太子却一直对小姐知冷知热、锲而不舍,小姐虽明里不说什么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感动的。谦少爷不在了,小姐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太子他若对小姐是真心,我们便劝着小姐些……”

霜袖望了谢澜冰屋里一眼向扶扇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斥道:“你懂什么?仔细这些让小姐听到又要惹她难过。真心?帝王家哪有真心可言?你还是太天真了。”

扶扇低了头:“袖姐姐,我知道说出来你要骂我。只是你不也希望小姐能够幸福么?当着小姐面我们都不敢提,可谦少爷……他回不来了!小姐再怎么等他都回不来了。Qī。shū。ωǎng。我何尝不希望小姐能和谦少爷双宿双飞,可如今……你们总说我太天真,可何尝不是你们想得太复杂?太子对小姐,何尝全然不是真心?”

霜袖一愣,终是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扶扇,我知道你是一心为小姐好。或许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小姐如今有她的打算,她不愿接受太子,如何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袖姐姐,你难道不担心小姐这个样子?谦少爷故去之后小姐又是吐血又是流血泪的,醒来之后却再没哭过,平静得吓人。你知道么,我每次看见小姐这样笑着都在心里害怕,她,她……”扶扇声音有些哽咽:“所以看到太子殿下不计较小姐和谦少爷的过去,执意对小姐这般费心,我是真的高兴啊,小姐她太苦了,若是有人能让她倚一倚……小姐的模样性子都是没人能比的,为什么就不能开开心心地……”

霜袖面色一黯,紧接着一惊,低声唤道:“小姐。”

扶扇微诧地一回头,却见谢澜冰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小姐,小姐,我……你可千万别难过生气啊……”

谢澜冰面上似有倦色,淡淡吟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她如水明眸静静对上扶扇的眼睛:“扶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问你,若你是我,霜风是少庄,你们处在我们的境况上,你又会如何选择?”

“这……”扶扇垂头思虑片刻,迎上谢澜冰的目光,坚定道:“霜风虽喜欢玩笑,可对我却是真心,他在我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

她急急地想要再说,谢澜冰却柔声打断道:“所以,扶扇,将心比心,我无法接受叶君镆。我心中总是记着另一个人,就算日后真和他有了情意,终是觉得有负于他。日后两个人起了争执,心中总是有这么一个难解的结,不过互相伤害而已。我如今倦乏得紧,再不敢被这些情事耗了心神。如今我想的不过是两件,一是天下安平,二是爹爹沉冤洗雪。若能用毕生心力做得这两件事,我便也无憾可言了。”她明眸如同清冷的月光,声音柔和却飘渺:“你们不必担心我。就算少庄真的不会回来了,我也知道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去走这样艰难的路。他放心不下我的,他会在我身边陪着我,只是我看不到他而已。”她唇角轻牵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微笑:“他让我信他,我信。”

“小姐……”扶扇、霜袖轻叹了声,都不再说话。

谢澜冰知她们一时不能明白,遂转了话题向扶扇道:“府中的那些传闻我并非不知情,只是懒得去理罢了。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平日里太和顺,倒叫人以为是好欺负的了。”她轻勾唇角笑得嘲讽:“好生出奇,这传出的许多段子不像是区区府丁能编得出的,倒叫我有点兴趣想知道是谁这么热心了。扶扇,霜袖,你们替我留个心,看看这新鲜段子每回都是从哪里先传出来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嫁到太子府以来尚未立威,既是有人硬要往上撞,她便也不介意坐观好戏。

过了几日,霜袖、扶扇弄清了,果然如谢澜冰所料,大多的流言都出自曼音住的乐羽轩中丫鬟之口。

扶扇向谢澜冰回禀时怒气冲冲:“她们也太不像话了,阳奉阴违,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使出这些小手段!小姐可要想个法子治一治她们才好。”

谢澜冰放下茶杯不置可否,微一挑眉向霜袖道:“你那里查得如何?”

“曼音本是舞姬,因生得艳丽得了宠幸,她素来没什么心计,这阵浪怕也不是她一个人掀起来的。”霜袖轻声道:“近来侧妃身边的丫鬟织锦倒是常往乐羽轩跑。”

“侧妃不是与小姐很早就相熟?每次见小姐也是极亲热的,怎么会……”

“扶扇,”谢澜冰微叹一声:“凌雅柔虽是将门之女,可人总是会变的。你以为从侯府的少夫人到如今的太子侧妃,她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若再过些年,那深宫高墙一遮,还会有更多的……”她没有说下去,这些可怜的女子不过都是权力的牺牲品。她们为欲望所害,却又抵抗不了自己的心魔。又或者,你不伤人,人却会伤你。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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