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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你不该高兴么?”叶君镆虚弱地苦笑道:“你心里并非没我,你扎我的时候为何手在抖?为何扎偏了?你现在又慌什么呢……”
“少了你,受苦的是风圻的百姓。”谢澜冰声音淡漠,眸光清冷:“我恨你,但不能因一己之私害了风圻。久恕一会就会带着哥哥来了,我不想再见你。”说完,掀帘出了屋。
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叶君镆心中五味陈杂,满心疲倦地合上了眼。
太子、太子妃皆传出话来,身体不适、暂不见人。府中仆人们联想到当日情形,隐约猜到该是太子与太子妃又起了争执。凌雅柔等去探望叶君镆皆被拒之门外,探望谢澜冰也被霜袖挡了回去,事情越发神秘起来。
谢澜冰一宿不曾合眼,待久恕等将叶君镆抬走了,便呆呆地坐看着那地上的碎玉、染红的丝被、沾血的金钗,一言不发,目光空洞无神。“脏了……”她有时喃喃,不知在说什么,寂灭得让人心惊。
霜袖看不过,让扶扇命人送来木桶,服侍她沐浴更衣。谢澜冰任她为之,水汽氤氲中双眼又一次模糊了:少庄,如今我……
她这一番先是溺水、又是心绪起伏过大、再加上一直不曾安眠,本就脆弱的心肺更有些受不住,咳嗽剧烈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起咳出胸腔。
倾云院一丝一毫的动静似都在叶君镆掌控之中。第二日不到晚上,叶君镆便命小涅送来一碗药。
小涅恭恭敬敬将药递上,轻声道:“太子妃,这是太子……”
不待他说完,谢澜冰劈手夺了药碗摔碎在地。浓黑的药汁洒了一地,小涅心疼叫道:“太子妃,这是月见草啊!殿下他……”
“你走。凡是他身边的人我都不想见。”谢澜冰冷冷道。
小涅还欲说什么,被霜袖轻一拽衣袖使了个眼色,无奈只得告退。
“小姐,猜猜谁来了?”扶扇打外面回来,进了屋中一见众人神色,强笑着向谢澜冰道:“大少爷来看小姐了。”
“大哥?”谢澜冰又是一阵低咳,扶扇忙在一旁替她顺气。
“冰儿……”谢澜钰皱着眉走了进来:“怎么咳得这样厉害?”
“大少爷,我们先将这地上收拾一下。”霜袖指了指摔了的药。
谢澜钰细辨那药汁的味道变了脸色,轻叹道:“小妹,你也太任性了。这是月见草,你可知是什么来历?”
第五十六章:知我如此
“如今虽有九尾凤佩压制着‘了如雪’不再发作,十几年来你心肺受损严重,却非是一块暖玉便可得解的。要治你这咳嗽,调养心肺,只有一种草药药效出奇。”谢澜钰一边替谢澜冰顺着气一边缓缓道:“月见草。我本以为绝迹了。古书上记载,此草只生于悬崖陡壁的缝隙之中,沾不得人的肌肤,触之叶颓。白日里它与寻常的野草外形没有分别,唯有朗月临空之时,草身会发出微微荧光。这样一来,要想采得可谓难上加难。谁知殿下不但在远涫山找到了,还采了来……小妹,容大哥说句公道话,殿下对你……”
“与我何干。”谢澜冰拨开谢澜钰的手,冷冷道:“多日未见,大哥竟是替他做说客来了么?你可知昨日他对我做了什么?”昨日屈辱宛如梦魇,她不禁浑身颤抖、心潮翻涌,气息紊乱咳了起来。
谢澜钰心疼地将妹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慰:“我知道。”
“他对我,他竟对我……”一串串冰冷的泪顺着谢澜冰苍白的面颊滑落,“大哥,我不想再见到他……”
“你不该跟着那玉玦跳下洛水。”谢澜钰将她拉开,面容严肃地说道:“你不会水,怎能如此轻率?若不是殿下救你,你难道要让爹娘和我……”他说不下去。
“可那玉……”
“小妹,你醒醒罢!我也想念少庄,可他死了!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你为了他留下的一块玉玦丢了性命,他会多难过!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平安,他会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你若这么自私便是对他不起。”谢澜钰痛心地看着纤弱憔悴的妹妹,沉声道。
“为什么……”谢澜冰摇了摇头:“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你也不相信少庄可能还活着?”见谢澜钰垂了眼帘抿唇不语,她凄然一笑:“是了,是了。你们都不肯信他。可是大哥,我信他。你什么都不必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有件事,本来殿下不让我说的,可你该知道。”谢澜钰轻声道:“就算昨日他对你……可你扎伤了他,竟然到现在都不问我一句他怎样了?”
“他怎样……”谢澜冰合了双目:“与我无干。”
“殿下回京之时,曾求诊于我。”谢澜钰难掩叹息:“我为他把脉,大吃一惊。他曾重伤,震损五脏六腑。那是……为你采月见草时摔伤的。”
谢澜冰的微微一蹙眉,依旧合目不语。
“伤成那样,却不能让外人瞧出来,每日依旧朝上朝下地处理政务,不曾有丝毫怠误。细心如你,却一点都没看出他的不对劲?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你对他太过淡漠?昨日他不顾有伤在身跳下水去救你,又震动了肺腑,加上你那一钗……如今的情况可有些不妙。你当真……打算一直和他这样……”
“大哥。”谢澜冰睁了眼,笑得苦涩而无奈,明眸之中倦意深沉。似在问谢澜钰,又似自言自语:“我还能如何?”
谢澜钰走后不多会,小涅又捧了药碗恭顺地走来:“太子妃,殿下命我送药。”
谢澜冰气咳不止:“你倒是愈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回去告诉他,我的事不劳他操心,这药既是他采的,我不喝。”
小涅泪眼汪汪地跪了下来:“太子妃,我跟了殿下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殿下这样着紧一个人。就当是小涅求您,别和殿下置气了好么……”
谢澜冰别过脸去,端了药碗要砸,小涅惊得忙跪爬几步拉住她的衣角:“太子妃,别……”
“小涅,你让她砸!”低沉的声音在帘后响起,叶君镆由常川扶着挑帘走了进来。他面色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神情憔悴且疲惫。
小涅惊呼道:“殿下,谢公子说了,您得静养,您怎么……”
叶君镆一抬手止住了小涅,常川搬了把椅子来扶他坐下。他眸光幽深轻扫了谢澜冰一眼:“药只有三碗,你已砸了一碗。我摔得倒也值当。”那语气中满是自嘲,却又深藏了一丝无奈的痛意。“我说过,母妃欠你的,我定会偿还,也由不得你接受不接受了。你若砸了这碗药,便是倾云院的下人们照顾不周,我的太子府不需这样的奴仆。”他声音阴冷,令闻者不由都打了个寒颤。
“不需要”三字音落,下人们早跪了一地没命地磕头:“殿下饶命,太子妃饶命碍……”
“呵……”谢澜冰反轻笑出声:“殿下是算准了我会心软么?可这些都是你府中的下人,与我何干?”
“与你无干?”叶君镆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我这府中,终归有和你有干的人。常川,你的徒儿呢?”
“你……”谢澜冰颓然将药放到桌上,淡淡道:“你赢了。我不砸。可这药,我不会喝。”
“不急,我有时间在这耗着。我既采了来,便由不得你喝不喝。”叶君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就不懂,明知道结果的事,你还在徒劳地傻争些什么?”
“我说了,我不喝。”谢澜冰低咳着撑了桌道。她本不愿受恩于他,谁料一次次承他之情。她不想欠他,欠到无以还清……少庄,除了你,我不想跟其他人有太多的牵连,你……快回来罢。
不多时,叶皓昱被接了来。昨夜谢澜冰不曾接他来倾云院就寝,只吩咐霜袖去怡和轩知会了一声,他隐约听得是婶娘和三叔又起了争执。如今一进倾云院见下人们跪了一地,婶娘面色苍白扶着桌子低咳连连,三叔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不由心中一惊,恭恭敬敬上前行礼:“三叔。婶娘。”
叶君镆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皓昱,你看你婶娘咳成这样却不肯喝药,你去劝劝,让她把药喝了。她平素最疼你,你的话她大约还是肯听的。”见他有些犹豫,又道:“你不是晚上常听见她咳嗽么,若她喝了这药,病也就好了。”
叶皓昱点了点头,走到谢澜冰身边摇了摇她的衣袖:“婶娘。三叔说喝了这药你就不会咳嗽了,你喝了它好不好?”
“皓昱。”谢澜冰俯身拍了拍他的头:“乖,婶娘不想喝。这是婶娘和你三叔的事,你莫管。”
她眸中凄哀之色看得叶皓昱心中一颤,怯怯地退到叶君镆面前:“三叔,别难为婶娘。婶娘不想喝,便算了罢……”
他话音刚落叶君镆倏然沉了面色:“混账!亏得你婶娘平素那么疼你,你竟不希望她病体得愈?常川,请笞!”他并未报出具体的数目。
不待叶皓昱辩解,常川便依言默不作声地责打起叶皓昱。叶皓昱一则委屈二则实在疼痛,哭叫道:“我没有不希望婶娘病好啊,婶娘,婶娘……”
耳边戒尺的噼啪声和叶皓昱的哭叫声一下下撞击着她的神经,谢澜冰惊痛,边咳边哑声道:“殿下,你我之间的事情何必殃及孩子,别打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留了他,便该想到我未尝不会用他来牵制你。”叶君镆的声音冰冷无温:“常川,不许停。”
“够了!”谢澜冰端起药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别打他,我喝……”药汁入口,满是苦涩,那苦涩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近乎绝望。面前这个人的狠是她无论如何难以企及的。他太了解她的弱点,从一开始,她便输得一败涂地。他说得对,她心中满是苦涩的自嘲——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她总是在徒劳地傻争?
咳得呛气,她却不管不顾地给自己灌药。胸中闷涩,气流推着药汁就要向外呕出。她方想张口,忽听他无温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但凡吐一滴,我便多打他一下。反正常川有的是力气,我也不心疼。”
欲要冲口而出的药汁又被她强自咽下。一抬手,空药碗“啪”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下,你满意了么?”这一声质问,轻细却又凄幽。
叶君镆被那清脆的响声一惊,听她问话的语气心中一跳觉得不妙,抬起眼帘却见谢澜冰凄笑着扯下九尾凤佩。
周身血液在一瞬冻结。“你敢!”他急喝出声的同时就见那玉佩触地,裂成四瓣。仿佛一刹,所有人都僵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玉。哭叫声、戒尺声、呼吸声……都停了。
青翠莹润的碎玉静静地躺在地上。玉面上有浅浅的字纹,“鹣鲽情深”四个字从中间断裂,仿佛无声地嘲笑着赠玉摔玉的这一对怨侣。它遇上的,是怎样狠心的一对主人?
“你……”叶君镆弯腰拾起碎玉,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腥甜撞击着齿关。这世上能压抑她体内“了如雪”寒毒的只有这一块暖玉。他逼她喝了月见草,却没料到她砸了这玉。昨日他砸了她的玉玦,今日她砸了他的凤佩。他们之间已如此……
玉碎有声,心碎无声。裂痕已如此触目惊心,还如何奢望修复如初?
猛然起身,压下血气扣了她的皓腕逼近她苍白的脸,低声道:“我待你的好意,你一定要这般践踏才高兴?你希望你的寒毒永世不得解,希望我们纠葛不清?若如此,我倒很乐得见呢。”
“受不受你的恩,也并非全然由不得我。我喝了药,也砸了玉。这下……你满意了么?”谢澜冰凄然浅笑,低低的音声浸着无尽的绝望:“我横竖争不过你。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不过是个翅膀烧焦了都不肯清醒的扑火飞蛾。玉玦碎了,清白没了,叶君镆,你究竟还要逼我到什么田地?”
苦苦相逼。只是谁在逼谁?真情,假意?有朝一日不是淡漠,便是这样两相伤害到满心疲惫?然而……他不想给她机会离去,不想给她理由逃避。无论如何,他要她在身边。
黑眸中汹涌的风暴渐渐平息。放开了抓着她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何苦这样说自己。”似没了脾气,声音轻柔却甜腻得令人心惊:“澜冰,你是我的太子妃,我宠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逼你?既你喝了药,我也就放心了。”
他这样的反应,却让她更觉寒冷。
谢澜冰盯着腕上红痕一动不动。
叶君镆示意常川扶了他起来,扫了一眼跪了满地的下人淡淡道:“对了,你们听好,从今日起,若是太子妃吃得不好或是睡得不好,只要是有一丝一毫的清减,你们也就不必在这侍候了。”
满意地听到下人们慌乱的应声,他脚步微有虚浮地出了倾云院。
“殿下。”常川关切地问道:“还好么?”
“常川,你去,我来。”断楼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扶住叶君镆,扭头向常川道。常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还有一碗药,殿下你便服用了罢。太子妃已经服过,应当不会再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