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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愕然地睁开眼看向周围。
碧绿的草地,青色的远山,盛开的花树,湛蓝的天空……
安静得像所有事物都在午睡的世界,和他们刚刚身处的那个博物馆,相差太大了!
“蔚清宁……这是哪里?”柯以律抬头环顾四周。
蔚清宁深吸了一口气,说:“山河社稷图。”
“什么?我们居然在那幅画里?”离离愕然。
“对啊,这是个合乎我想像的完美世界。”他静静地说着,仰头望着远处曲线起伏的山峦,指着积雪皑皑之处,“看到了吗?那是万年前的昆仑山,那上面,是昆仑神宫。”
早已毁灭了数万年的昆仑神宫,在这幅画里,依然静静地矗立在蓝天之下,冰川之中。
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沿着山势一进进升高,玉石堆砌的九重殿基延伸向高远的冰川,空中盘旋围绕的青鸾与丹凤,拖着色彩绚丽的长长尾羽绕着殿阁纷飞,给这座晶莹剔透却显得异常冷清的玉石宫殿增添了辉煌的颜色。
蔚清宁带着他们走进这座极尽华美壮丽的宫殿中,沿着漫长的玉石台阶往上而行。夹道都是万年不谢的缤纷花树,芳草萋萋,天碧如蓝,整个世界的颜色,鲜亮得如同调和好的颜料,饱满得几乎要滴落。
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看着周围簇拥着他们的那些花朵,问蔚清宁:“这里会下雨吗?”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让这个世界下一点雨。”他低声说。
柯以律把道旁低垂的花枝拂开,又问:“这么说,连冬天也没有?”
“没有。”
就跟他住的地方一样,维持着永恒不变的春日艳阳,用表面上的热烈春日,来掩盖内里的凄清幽微,万年如一日。
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昆仑冰川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就在不远处,但这边却浸在融融的春日和风中,花香熏人欲醉,令他们几乎要溶化在这样的美丽之中。
昆仑神宫的最上面,是羊脂玉一般的冰壳,在冰雪之中,有一座精巧的楼阁,如同展翼的凤凰,停歇在白色之中。
蔚清宁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座楼阁,一动不动,伫立许久。
就在柯以律不耐烦,想要继续走上去时,蔚清宁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问:“你们没看见吗?”
柯以律和离离大惑不解,正要发问,却忽然看见,一个少女从楼阁之中走了出来。
她站在殿门口,柔软的风拂起她的发丝和身上衣袂,她就像烟雾一样,在冰雪之中飘飘摇摇,几乎要化成一缕清风散去。
极其飘渺,极其美丽,极其虚幻。
离离“啊”了一声,她曾经见过这个少女,在盘古的三生镜中,她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蚩尤的百万大军。
是女娲,她还在这个世界中。
蔚清宁望着她,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连风也静默了下来,一缕似有若无的叹息从他的心口淡淡地升起,弥漫在周身,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欢喜。
女娲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她的目光穿过他们的身体,落在遥远的虚空之中,远山叠嶂,群峰如烟,她的神情平静而寂寞,和那些自开自落了上万年的花朵一样。
离离转头看蔚清宁,忍不住轻声问:“蔚清宁……”
“我没有在世界里创造出我们自己。”他凝视着女娲,用极低的声音,慢慢地说,“我想这是她拥有了山河社稷图之后,用自己的意念所营造的,与我无关。”
五千年前就香消玉殒的女娲,倾注在山河社稷图之上的意念,却还未曾消散,让他们在五千年后走进了她的幻梦之中。
他们看着她在重重的宫门之中,轻若烟雾地徘徊,偶尔,她抬手挽住花枝,留恋地看一眼,但随即也就抛开了。
她在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中,不知徘徊了几万年,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才能消磨这些光阴。
蔚清宁向她慢慢走去,她却毫无知觉,依然坐在花间发呆。
离离悄悄地扯扯柯以律的袖子,两人退到殿阁之下,不去打扰他们。
蔚清宁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然而他的手却从她的发间,穿了过去。
那只是她的幻影,不是真实的。
女娲的力量已经烟消云散,已经不足以支撑意念中的实体了,蔚清宁创造出来的世界还存在,她叠加在他的世界上的一切,却已经是虚幻的影迹。
他是再也,触不到她了。
他就这样凝视着她,用千万年后依然留恋的目光,跟随着她,和她一起走上昆仑神宫最高的一重。
在冰川之上,长风迥回,亘古虚空。
这里是与天相接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而她轻轻的脚步落在玉石阶上,就像花瓣落地一样轻盈,几乎要随风飞去。
她一步一步走进殿中,蔚清宁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在重重的锦缎帐幔和高高的柱子之间,往里面走去。
在铺设锦绣的琉璃榻上,安静地睡着一个人。
伏羲。
那是万年之前的他,静静地睡着,无声无息。
这是昆仑神宫永恒的春日,是繁花深处,是锦绣铺陈的,女娲的迷梦幻觉。
蔚清宁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轻轻地走近他的身边。
这个冷漠骄傲,在被他强迫着拘禁在身边之后,从来未曾对他露出过温柔笑容的少女,在他的身边坐下,俯头看了他许久许久。
也许有一百个春秋过去了,她才轻若不闻的,叹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将脸靠在他的发丝之上,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但,那笑容那么温柔甜蜜,就像是,刚刚展开第一片花瓣的蓓蕾所流溢的第一缕香气。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呢喃着,恍恍惚惚:“伏羲,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死了,五千年之后,你又回到这里……”
她停了好久,又轻轻地说:“我梦见,直到那时,你依然不知道,其实我已经……”
她的发丝轻微地自伏羲的脸上掠过,沉睡的伏羲,缓缓睁开眼。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甚至下意识地要站起身离开。
伏羲抬起手,将她拥在怀里,用刚刚醒来时低沉而微带喑哑的声音,轻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沉默地靠在他的怀中,再不说话。
春日的和风,依然静静自窗外流过,万年不化的坚冰,掩映着繁花无数,昆仑神宫在女娲的迷梦中,渐渐融化成一片云烟。
周围的世界,忽然开始淡化,仿佛起雾了,坐在廊下的离离和柯以律站起来,茫然四顾。
“蔚清宁……上哪儿去了?”离离迷糊地问。
柯以律拉着她往上跑,说:“这个山河社稷图是他的力量创造的,没有他带领着,我们肯定要永远迷失在里面……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他!”
他们手牵手,在玉石台阶上狂奔,就在周围的迷雾越来越浓重,几乎要湮没整个天地时,他们看见蔚清宁从凤翼一般的楼阁中出来,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柯以律大叫:“蔚清宁,这是怎么回事?”
蔚清宁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神情明明像是在微笑,可眼中,却满是悲伤。
他神情茫然,仿佛没看见周围的雾气,只低低地说:“女娲的梦已经做得太长了……再也没办法在山河社稷图中继续下去了,她的所有意识,都要消散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会带你们离开的。”他说,在被迷雾侵蚀殆尽的台阶上,离离抬头看见他的面容,怔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问:“蔚清宁……你不开心吗?”
“不,我很开心……我看到了她的梦,得到了我梦寐以求几万年的东西,我为什么还不开心……”
他说着,拉着他们,向天空扑去。
世界瞬间倒转,台阶成为天阶,天空成了深渊,他们向下坠落,风声越来越急,让离离睁不开眼睛。
所以,她最后也不确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又滑落到女娲梦境中的那一点温热,到底是什么。
3
“为什么……为什么!”
嘉南痛不欲生,呼天抢地,挥着手中的报纸:“我特地赶到这里,就为了要看一眼山河社稷图啊……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呢?”蔚清宁把他手中的报纸抽过去,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不学无术的离离,完全看不懂上面的英文,一脸无奈。
柯以律一字一句翻译给她听:“昨夜,BM博物馆突遭盗窃,藏品室被破坏,却未曾遗失任何文物。警方在第一间藏品室被破坏时就赶赴现场,但由于拘捕不力,数个盗窃疑犯全部逃脱,盛放神秘绢画的玻璃柜也被打破,绢画因接触到不适宜的空气,上面所绘线条全部消失,成了一张空白绢纸……”
下面的两个评论,一个是关于绘制绢画的物质可能怕潮湿,而伦敦的湿度则过高,所以导致了绢画暴露在空气之中后,迅速褪色;还有一个,是关于伦敦警察的无能表现,这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却完全奈何不了区区几个人。
“更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夏夜,出动的警察居然因为太冷而全部得了感冒,我们应该说,这个是大英帝国今年最大的笑话吗?”
离离抬头看韩溟秋,他靠在门框上,嘴角淡淡勾出一丝笑:“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博物馆内将会多几十具冰雕!”
嘉南崇拜地看着他:“韩大叔你实在太厉害了……咦,什么什么?博物馆?昨天去博物馆的人是你们?”
楚沁承立即跳出来,眉飞色舞:“对啊,不然你以为谁能在世界最大的博物馆中来去自如?话说昨晚可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我们一行七人跟随蔚清宁来到博物馆……”
“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把山河社稷图拿回昆仑了!”蔚清宁打断他的话。
楚沁承不好意思地缩着头,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离离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蔚清宁,想起他在山河社稷图中的样子,不觉胸口有一片酸楚涌上来。
她小声问:“要不,蔚清宁,今晚我们再去一趟,把那幅画偷过来?”
“不需要了,那幅画已经没有意义了。”蔚清宁说着,转头朝她微笑,“只是因为那是我送给女娲的,所以我才要把它带回去。但现在那上面,我创造的世界已经和女娲的梦一起消逝了,那只是一幅普通的绢了,我拿到它,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看着蔚清宁落寞的神情,离离默默点头。柯以律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难过。
嘉南不解地眨着眼:“女娲的梦?女娲不是死了五千年了吗?为什么会在那幅画上呢?她又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蔚清宁抬头看着窗外,带着淡淡雾气的天色中,浓密的森林笼罩在童话一般朦胧的气氛中,这是个和昆仑神宫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和万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和他和女娲的想象,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蔚清宁露出伤感的微笑,看着这片大地,看着千万年之后沧海桑田变化的人间,低低地说——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死后我寻找了她五千年。所以她在自己的梦里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让我在五千年后,终于看到她的心。”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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