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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飘过来的饭菜香味,我羡慕得要死,但是我又害怕他们回家。你能想象吗,他们一旦一起回家来,抱着的都不是康复归来的弟弟。弟弟死了,一个接着一个死了,每一次他们都要让我见到弟弟死亡的面容……每一次……〃
她失控般泪流满脸,我不知道在这么美好温暖的环境里为什么要说起那些悲伤的故事,我们仿佛一下子就毫无所觉地被推进了悲伤的陷阱。我试图安慰她,让她安静下来,事实上她也不再有力气说下去……
第49节:爱恋水彩画(49)
她枕着我的手背趴在了桌子上,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背上流淌着她汹涌的泪水,周围不断有好奇的眼光瞟过来,有人站起来匆忙离开,老板那一对夫妻站在柜台的后面低声嘀咕,我能感觉到他们脸上那厌恶的神情。
我不能肯定她身上所有隐藏的痛苦是不是因为她弟弟的死亡,她身上有太多不可知晓的秘密依然让我感到困惑与不安,她的匆忙离去,她对生殖器的深恶痛绝,她撕心裂肺的干呕……我无法将这一切在这一瞬间理清,我想,或许她的生活中存在着一个罪恶的多米诺骨牌,推倒了那个多米诺骨牌,便会引起一环扣一环的不能自拔的反应。
我的眼前迷漫着了一层浓雾,我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所有的桌子、椅子、彩绘的玻璃窗、走动的人们都在我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隐晦不明。我试图在这一幅模糊的画景中分辨出林小惜的面容,但是我却感到陌生,这让我不由得惶恐,我慌忙端起了还很烫的咖啡一口喝了下去,刺痛了神经的热度让我一时清醒了过来。不知何时,她已离开了我的手背,我看见她异常慌张地望向窗外……她的双手在桌子上紧张而慌乱地摸索着咖啡杯,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辆乳白色的轿车正在向我们驶来。
〃快。你快躲一躲!他们来接我了。〃她不由分说地命令我。
我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所有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柜台后面的老板和老板娘也神奇地蒸发了,不见踪影。偌大的咖啡厅瞬间人去楼空,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刚刚席卷而过,留下了一片凄寂的苍凉。
她在背后猛力推了我一把,神情异常恳急:〃你快躲起来!我求你了!〃
乳白的轿车如一片云一样越来越近,我如梦初醒,迅速站了起来,从咖啡馆的后门跑了出去。而当我跑出一段距离再转过身回望咖啡馆时,她已从座位上消失了。我看见停靠在咖啡馆前的乳白轿车缓缓离开。
那天开始,我再也不能联系到她了。后来,一直到四月中旬,她才回到学校来。
而在她消失的那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坚持到河边的那间画室,我希冀有一天能够远远地看见那间画室窗户投出的温柔灯光,想象着当我推开门时她会雀跃而来,青枣的味道如清晨的露水一般清香。而我是如此失望,每一次,我都得自己拉亮灯光,每一次,我都得不断反复地修复着前面已经完成的画,以期能够在脑海再一次清晰地浮现起她宽阔的前额,她抽鼻子的动作,她修长而结实的双腿……然后我疾笔而飞,唯恐哪怕是因为我一丁点的犹豫与停歇,她都会如一个影子般消逝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一直坚持这样的作画状态,我只想努力抓住能记起她的每一个弥足珍贵的瞬间,因为她是那么容易消失,那么容易让我无从追寻。
第50节:爱恋水彩画(50)
而事实上,每一次作画的过程,我都能感觉到我们相濡以沫的欣慰与踏实,每一次在离开画室之前,我都长久地凝望着画里的她,这样能让我内心因为歇笔产生的突然而至的悬空与孤独感渐渐消抵。然后在清冷的深夜,我踩着静寂离开。
我在那个画室里完成了我毕生最重要的十二张油画。
而林小惜,她好像忘记了河边还有一间画室。
'唐爱'
我从河边的画室走出来,那天我在这间画室画了最后一张油画。我再也没办法单凭记忆就能将林小惜画下来了,在她消失了接近一个月后,我发现在我的脑海里她的形象突然变得斑驳、支离破碎,我无法将那些交织着裂缝的形象清晰地组合起来,我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所攫住,在新的一张铺开的画布上,我再也进不了状态。我将所有的颜料都泼到了那张洁白的画布上,灯光也随着我激烈的动作而摇曳不定,我对着如血迹般流淌的画布黯然神伤。
我颓唐地站了起来,将画好的十二张画收集到了一个角落里,并用一块宽大的丝布将它们覆盖起来,将画笔、画架、剩下的颜料、画布摞在了一起,堆到了那个角落,用清水将地面的颜料清洗了一遍。屋子里充满了清水、灰尘、颜料、破旧家具混合的潮湿味,我渐渐地在这样的气味中安静了下来。我安慰自己,当林小惜重新出现的时候,我们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来到这里,所有的一切又会恢复到安静自然的秩序,我在灯光下重新能做到在脑海里重现她的前额与微笑了。
当我收拾妥当将门带上时,我看见唐爱背着一个白色的挎包从台阶上缓缓地走上来。她脚步轻盈地踩在台阶的落叶上,引起了一阵静默的骚动。或许我就是因为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骚动才会转过身来的,我预感到会是唐爱吗?
我愣在原地。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倔强地冷漠着脸容,缓缓地走近我,我不知道如何去阻止她,她没有注视我,只是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推开了我还没来得及锁上的门。
她踩着还满是水迹的地板来到了角落的那堆油画前。我连忙挡到她的跟前,她扬起脸,冷峻而挑衅地注视着我,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她掀开了覆盖着油画的丝布,看到了那张混乱的画布,她粗鲁地拿开了那张画布。她看到了色彩奇异缤纷的林小惜的裸体油画。
〃啊〃她惊讶中大概夹杂着些许赞赏的语气,她站了起来,首先是距离画有一段距离,歪着脑袋仔细地端详,然后又慢慢地走近,用手指轻轻地滑过凹凸不平如山脉一般的画面。我从她的侧影看去,她的脸部表情越来越严肃,我胆战心惊,我担心她用指甲划坏那些画,我以为她会歇斯底里,但她没有,她不会这样做。她只是仔细地将那些画一张张地端详。我屏着气,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气馁地等待着,良久,她站起来,嘴角带着微笑。
第51节:爱恋水彩画(51)
她向我转过身,走了上来。
〃你在紧张吗?〃她嘲笑道。
〃不、不是。〃我连忙否认。
〃你担心我会破坏你的画?〃她露出了一丝冷笑。
我好像被人出其不意地揭穿了一种隐晦的心思般感到心虚。
〃你画得很好。〃她平静地说。
〃谢谢。〃
她对我的客套话表示不屑。然后转过身走到了窗户前,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那洁白细长的烟体在逆光中异常寂寞。她点燃了它,猩红的烟头一闪一灭,她很快就融进了那堆如谜一般的烟幕中。
〃你有过人之处,这是我一直都确信的。〃
〃谢谢。我只是得以随心所欲地去画而已。〃
〃艺术不就是这样吗!苦苦追求的往往是你得不到的,成就往往是来源于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意外。〃她语气淡然。
〃那终究只是意外。〃
〃可是你别忘了,意外只是代表它到来的时候你想不到,但是它的背后同样是由于天才与勤奋的累加。〃
〃我不是天才。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天生有残缺的人……〃
〃我并没有说你是天才。〃她急躁地打断了我的话,后来她又恢复了缓慢的语气,〃即使一个人天生有残缺也不会妨碍他有过人之处。而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没有残缺的呢……〃
〃即使一个人有过人之处,那也只是体现在意外,而意外是永远等不来的。〃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惊讶于我们互相抢话的行为,这在我们之间是很少出现过的。
〃是的,所有的意外到来之前,每一个人都必须事先经历一段漫长的不同寻常的折磨与煎熬……〃
我们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她再一次点燃了一支烟,逼仄的房间让我感觉缺氧般的难受。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画我,是吗?〃她话锋突转。
我沉默。
〃我知道,哪怕我的一个侧影你也不曾想过要画下来。〃她自嘲般自问自答。
〃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是能够画好每一张画,正如你所说,我缺少画好你的意外。〃
〃这个意外我还需要等待多久?〃她幽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让我对你的等待一次次地从可以忍受变成了无法忍受?〃
〃你在意画上画的是谁吗?〃我很吃惊她所说的〃无法忍受〃,而更让我吃惊的是,我这句话隐约流露出来的刻薄,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在嘲笑我吗……〃她突然停止了说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辩解。我并不是在苛责她的自相矛盾,我想不到画里的林小惜会让她受到〃无法忍受〃的伤害,或许我们本就不应该谈到这个话题。我提议出去走走,房间太昏暗了。她沉默了良久,然后缓慢地在窗台的地方掐灭了那燃烧了半截的香烟。她转过身来,我看见了她眼眶有泪珠滴落下来,但她却面带微笑。我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控制不住在我面前落泪的呢?
第52节:爱恋水彩画(52)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得不承认我与她之间的亲切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尽管我们因为一些事情曾经产生过隔膜,但是我们之间依然不会因为隔膜而真的隔绝对方。我将她拉了过来,她轻微地挣脱了一下,然后还是靠近了过来,我扯着衬衣的袖口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她往后仰着别着脸,表情有点僵硬。
〃你这是在表示在乎我吗?〃她问我。声调矫情。
我愣住了,手不由得离开了她的脸。我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过鬼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你承认了?〃她狡猾而嘲讽地看着我,〃那将这些画都烧掉吧!〃
〃不!不可以。〃我肯定地说。
她瞬时一把推开了我,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房间。
我愣在原地,我的衣袖被她眼泪濡湿的地方有一片冰凉如海水般缓慢地漫了上来。我不知道我如何才不会伤害到她。我感到了轻飘的气馁。
我锁上了房门,她并没有跑远,我在后面跟上了她。初春季节,河水青青,芳草离离,嫩黄的新枝愈加醒目。我没有问她,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估计哪怕我问及,她也不会告诉我,我们正顺着河边的路拐回学校。
她的脸上恢复了冷峻的表情。她走在我的前面,在穿过那道木桥时,她停顿了下来,她说:〃你走前面。〃
桥面很窄。我尽量放轻脚步,她跟在我的后面,在桥中央的地方,她轻声说:〃我们停一会儿,好吗?〃
桥上没有栏杆。停顿下来会让人感到突然失去平衡感,我努力做到不往河下看,也不去想此时此刻可能会面临的失重情况。她在我背后抓着我衬衣的衣角,身体约有约无地接近我,我感到一阵风从我们身体之间的缝隙穿过,背脊有汗水涌流。
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那缕力量只是来自于一瞬间,是的,我感到她在我的背后只是轻轻地推了一把,只是轻轻地,我就顺着那缕力量不可抑制地掉了下去,一直到落进水里,被一股刺骨的冰冷所刺激后才明白过来,我掉进了河底。我被河水呛得喘不过气来,一股带着尘土与败草的河水从我的鼻孔嘴巴直灌而入,我无意识地扑腾着浮了起来,但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也不记得我是否喊过什么,我什么也看不清就又沉了下去,我感到异常难受与心脏位置不断加剧的膨胀感,而奇怪的是,很快就有一种催眠般的舒适与放松随之而来。
脑海中浮现起了落水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河边那间画室的窗户突然打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林小惜,她站在窗台的地方,远远看见了我落水的过程。我眷恋地向她投去了最后一束目光,我伸出手来想抓住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抓着,我只是在下坠般的舒适感中慢慢入睡,我感到眼皮好重好重,我好累,好孤独。
第53节:爱恋水彩画(53)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重新醒来,头痛得厉害,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四肢无力。我努力动了动手臂,触摸到了柔软而温热的草地,这时我才彻底清醒过来,我还活着,我不是在河底,也不是在梦境中,我躺在河边一片开拓干燥的草地上,在我胸口的位置覆盖着一块蓝头巾。我抓起蓝头巾艰难地站起来,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我试着呼唤了几声唐爱的名字,亦没有任何回应。
我重新瘫坐了下来。蓝头巾干净、依然带着淡淡的花露水般的清香,我熟悉这样的清香,它来自唐爱。她救起了我?
是的。她并不是真的想杀我。她救起了我,留下了她的蓝头巾。头巾的背面有淡黄的彩笔写着〃再见〃两个字。我感到嘴唇与胸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