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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mana大姊似乎不觉得有必要隐藏自己对医生的些许厌恶,干脆地说了出来。而我则做了小小的抵抗:
「不过我觉得她是个好医生。」
「那当然啊,因为她很疼你嘛。她对像你这种怎么看都处境危险的孩子缺乏抵抗力啊。」
「并不是这样吧……她不也用花装饰了其他人的病房吗?你看那个。」
我指向电视柜上的花瓶。
「啊啊,我知道,是在花圃种的吧。该说不适合吗?怎么说呢,那个人长得虽漂亮,但却没有光采,和我不一样。啊,现在花和其他的什么都没了,那种沉重的感觉就很适合她吧……喔唷,喜欢的医生被挖苦,生气了吗?」
「不,并没有。」
「不好意思,我能自豪的也就只有这张脸,所以不自觉就得意起来了。要是剥掉这张脸,我大概就会陷入无法振作起来的状态吧。」
前者就予置评;不过后者我想不管是谁,脸被剥掉的话应该都一样会完蛋吧。
「姐姐我还是个小鬼头的时候,可是很多人追的呢。」
Yamana大姊以一副老人家的模样和语气诉说着过去的繁华,然后再次转向电视机。说话口吻就不提了,动作也真的很像上了年纪的人。
这个时候,电视节目正播放到开了发廊的女性在店里快速的移动着。
「每次参加躲避球比赛,都没有男生会拿球砸我;要是场上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就会直接进行下一场比赛。」那只是被无视而已吧?
「唉,虽然是这么的美。但是这张脸就算不被剥下来,过个十年也会失去价值是无庸质疑的。」
唐突地转回唾弃似的态度,Yamana大姊伸展身体,搔了搔头说道:
「人类变得太长寿了,变得就像人类是长寿的代名词似的。日本人的平均寿命要是缩减到现在的三分之一,应该会活得更快乐吧?」
要是Yamana大姊的愿望实现,那这间医院里的病人应该只会剩下两个人吧。
「少年也最好不要活得太久喔,尤其是你有过那种遭遇。不是有句话说,人生就像速食乌龙面,小小一碗……一类的?」
这是啥啊?说说话矛盾也太超过了吧?
我没有回复她的疑问句,只凝视着前方。
坐在隔壁的她哼着歌,上演着为左邻右舍制造噪音的戏码。
「我说少年啊,你其实想自杀吧?」
她以轻快的口吻决定了我的愿望。
接着将电视遥控器抛向空中,几个旋转后用想要用单手「啪」地接住——失败了。应该说是杀球才对。遥控器撞击地面发出声响,电视的电源因此被关闭,大厅顿时成为消音状态。
Yamana大姊面无表情地盯着播放着黑色画面的映像管。
「少年。」「什么事?」「女子排球好玩吗?」「不好意思,我念的国小没教过那种东西,所以不是很清楚。」
「……少年。」「什么事?」「帮我把遥控器捡起来。」真是不屈不挠的人啊。
我像一只玩捡飞盘的狗把遥控器捡回来,放在Yamana大姊伸出的左手上,她重新开启电源,切换到另一个频道。电视映出了像是能接受外星人讯息般的;满是杂讯的画面。
「我要把话题回到排球之前喔。」
「嗯。」
「……你说我,想自杀?」
「嗯,因为你的眼神毫无神采;就像只昆虫。」
你要拿我和你那荧光过多的眼球相比,我也没办法。「大姊姊要给你的建议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是建议你要死最好死在外头。」
「跟我说这也没用吧……」因为我是茧居族啊。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有出去外面的机会。」
「………………………………………」『嗄?』
像是听到我没出口的疑问,她补充道:「和没机会出去的我不同。」对这句话产生兴趣,我很难得地以侧脸看向她,然后她随即一咂嘴:「哎呀,我失言了。」
「……你拿不到外宿许可吗?」
就连我这种人也拿得到耶?只不过,就算得到许可我也不会出去就是了。
Yamana大姊的表情明显地不高兴了。要是窗户的玻璃没有因为酷暑而融化,就会映出她扭曲的自傲脸庞吧。看来不只是弟弟,家和家人就是Yamana大姊的弱点。不过这件事的好坏难以判断就是了。
「和恋日医生好好说的话,应该拿得到吧?」「少啰嗦,我才不想回去。」
被打枪了,我决定噤声,等待离开这里的机会。我想,那多半是Yamana大姊停止抖脚的时候吧。usodakedo。
「……」注视。「……」观察中。「……」目击中。「……」哎呀。「…………………」啊,停了。
脸背向窗户的Yamana大姊的呢喃,再次振动起我的耳膜。
「少年,你喜欢人的声音吗?」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
「少年你也是人类吧?因为是人;所以是少年。所以,要是不懂的话就自己好好想想吧,然后应该就能很快理解我在说什么才对。」
这是指要是想了以后还是不懂,那我就不是人类也不是少年的意思吗?
Yamana大姊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站了起来。总觉得……这好像是初次看到她站起来走路。
「今天就把这个宝贵的位置让给少年,你可以在这里积极地检讨去死这回事哦。」
Yamana大姊驼着背迈出步伐,一脚踩扁了宝特瓶;但是没把它捡起来丢掉就离开了,只留下了那句又不吉利又正面的建议。
「检讨去死这回事叫做积极啊~」
试着模仿了一下。Yamana大姊虽然一度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太轻率了。」应该等她上了楼梯以后再开口才对。
叹了一口气,卸下肩膀的力气,我把自己深深沉入沙发。像是保护耳朵不受噪音干扰似的用手盖上耳朵,发现自己流汗了。
擦了一下额头,再舔了一下。味道真是糟糕到极点了。
「………………………………………」
确定吸烟区和走廊都没有人以后,我开始自说自话地询问自己:
「我一定得死吗?」
人家都那么亲切地劝我了。
去死……可是,我在顶楼……
「话是这样没错,所以……」因为发现了。
顶楼那个某人为了某人制作的围篱。天空。地面。像猫似的逆风。
东西像是要把我从右手开始吞噬一般,接二连三地浮现。
或许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次比较好。
大人真的总是会给我一针见血的意见呢。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处理一下这个电视机的画面。
旧的杂讯在我眼中;新的杂讯又已经在眼睛外快速地形成。
头晕目眩。焦躁难耐。烦闷冗长。
……usodakedo,是因为太努力于看那个画面了。
眼睛被某人使用了。
不要。我现在,还不是那个某人。
得关掉才行。
我用我的眼睛找寻遥控器。很好很好,还是我的。也找到了遥控器。
像是拉断似的用力伸长了手。
但是却怎么也到达不了遥控器。
都那么努力了说——
「……usodakedo。」
呃,是指哪一件事呢?
眼睛与脑袋受到杂音与杂讯的侵略;我不断反刍着相同的话语。
祈求着不论什么东西都是谎言。
病房离天国是最近的。点头点头。
但是我们是例外,我们的心更接近天国。写写。
「小弟,你在做什么啊?」
「我在练习写汉字。」
病房隔壁床的唰啦老伯听我这么说以后,发出「呼呼呼」的笑声……应该是吧。
唰啦老伯的病床上放着携带型将棋棋盘和将棋棋谱,让房间里不断回响着「啪叽」的;像剪指甲般的声音。两天前电视机造成的耳鸣总算停止,我的鼓膜终于能正常接收效果音了。
「是老师出的功课吗?」用手指夹着步兵的唰啦老伯追加质问。
我回答:「这是自发性的。」然后将所有角落被黑色线条填得满满的便条纸和原子笔放到书架上。我以手指追着中指侧面被原子笔压出的痕迹,看了看病房四周。
和平常一样,虽然全员到齐,但是感觉只有我和唰啦老伯在场。
虽然是四人房,但是能说话的对象只有唰啦老伯。
前面病床的人瞪了我一眼,但完全没打算和我对话。他要不在吸烟区抽烟;要不就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完全不与人交流。我觉得那样子也算一种良好的生活吧。
斜右方的是一名罹患幻想症的中年人,总是不听人讲话;净是吹嘘自己和在幕后推动国家运行的黑幕有关系。他和我这种对政治完全无知的小孩实在话不投机。不过比起这些事,我更常思考是不是该改进一下自己对时间管理的概念,免得总是在吃晚餐时迟到。usodakedo。
将棋棋子的声响传来。我窥视唰啦老伯他略带皱纹的脸挂着严峻的表情;正埋首于将棋的棋谱中。这位年过五十的老伯常笑称自己已经在这间医院里度过了十几年的人生;但我却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哪里不正常。
不管怎么看,我爸爸都比他不正常多了。
「你想试试吗?」
注意到我无礼的视线,唰啦老伯绽开笑颜。感觉在开拓将棋同好的道路上见到了一丝光明,也加快他手上玩弄着的棋子的转动速度。但是,我拒绝了这个邀请:
「不好意思,时代剧、将棋、海水浴场这些嗜好,我打算等老了之后再好好享受。」
usodakedo。其实是因为我超不擅长这种类型的游戏,不想丢脸。
我的记忆中还保存着玩黑白棋输给五岁妹妹的记录。绿色与白色的对比真是太美了。我相当缺乏思考下一步的能力;更或者该说,我根本就缺乏去那么做的意识。
我是属于活在当下派的。草莓,呃~草莓一包三百二十日元。大概就是这样。
「什么嘛什么嘛~」唰啦老伯像小孩子似地闹着脾气怪罪我不领情,然后又畏缩地自个儿失望起来,嘴里嘟囔着「想当年我还是个老头的时候啊——」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真是个冷淡的乡下孩子啊~」不知为什么又变成欧巴桑口吻了,连挥手的动作也是。「真是不好意思。」
「比起我这种消沉的臭老头,还是和年轻的女医生嘻嘻哈哈比较开心……我想也是,这也不会很难理解啦。」对话的传接球没有对象;于是把球往墙壁扔再弹回给自己。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个老头而是花样年华的青春美女啊,那样就会有很多人送我羊羹当伴手礼;男朋友也会在生日的时候送我将棋棋盘了。」原来你想变性吗?这个感觉活像站在转职神殿里的人是怎么回事?而他那彻头彻尾的老人嗜好,让我觉得这个愿望绝不可能实现。
「呼~姆。」唰啦老伯从低迷中重新振作起来,喷着鼻息凝视我。
「呃,要是有什么困扰,请前往护理站求助。」我将护士的文章复制贴上。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小弟你和我年轻的时候真像,在老王卖瓜啦。」呜哇——
我的视线为了逃避现实从唰啦老伯身上移开,结果和驼着背无精打采似地从走廊经过的恋日医生对上了,我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医生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改变了行动路线,走进病房来。不过,她是想去哪里呢?这个房间再往前走只有逃生门啊?
「对了,小弟——」全没注意到医生的唰啦老伯带着没有恶意的微笑:「你有没有烟啊?」
「他怎么可能会有啦!」医生的手掌在唰啦老伯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呜喔!」唰啦老伯以惊吓作为动力来源,用屁股在床上移动和医生拉开了距离;不过他在确认了对方是谁之后,表情又回复了一向的迟缓:
「原来是保护过度医生登场了啊。」听到这个挪揄,医生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不行吗?」并没有特别否定那句话。她接着在我的床上坐下。
「身体的状况如何?」这是医生每次一开始一定会问我的话。
「啊,没事,我很好。」
医生「嗯嗯」地点头,接着又对我唠叨:「既然如此,就乖乖把早餐吃完,今天也有人向我报告你又没吃完了喔。」
「我个人是觉得,这里的餐点相当不错就是了。」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味道上,那么为什么不吃完?医生拐了一大圈丢出问卷调查。虽然想要以「隔壁的垣根他——」一类的闲聊扯开话题,但是这一招对医生发挥不了功效。还是保持沉默等待话题切换才是最有效的做法。不过我还是姑且在脑袋里自问自答。
……真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概就是,食堂本身吧?
我还是不习惯那种在团体里用餐的感觉。
所以要回到小学上课,最让我不安的就是营养午餐的时间。usodakedo。
「对了,我给你的安眠药有效吗?」
「很有效。」我这么回答。不过其实我到现在也才吃过一次而已。
「这样啊~」医生的脸浮上调皮孩子般的微笑。
「姊姊我对你的这个部分偶尔还挺安心的呢。」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