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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觉得习惯护士小姐的声音对健康不太好,但我还是习惯了。
「好啦好啦——吃饭啰——在还没变鹅肝酱之前不可以放弃喔——」
从双手指尖到上臂都加以活用,一次送来四份餐点,让人误以为她是在餐厅打工的学生。她看到我膝盖上的生物后,温柔地放松嘴唇:
「什么时候要办婚礼?」
「住口,透明铁锈红。」
我记起来了。虽然这个字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可能用,却已变成脑里既定的知识。
今天的菜单是亲子井和白味噌洋葱汤。这间医院餐点的味道有达到一个水准,住院前我想像过可能吃一口就想直接找厨师来骂,不过其实没那么差劲。
「哎呀,竹中先生呢?」
她向我们三人询问竹中先生的下落。
不过这房里并没有敢说「他为了追寻你的屁股而踏上旅程」的勇者存在。
「算了,不在就算了。一树要在这边跟这个哥哥一起吃吗?」
「你快点被炒鱿鱼吧。」
「要吃吗?」「我不要吃。」「那我只拿你的鸡肉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吼——」
结果只有我的餐点变成特制的鸡蛋井,水份充沛的洋葱丝只好当起鸡肉的代理人。
「度会先生干嘛装死啊,快起来。」
护士小姐毫不手软地扒开度会先生的第二层肌肤。
棉被底下有一个毫无血色,把身体像独角仙幼虫一样缩在一起的老人。
大概连护士小姐也察觉状况不太对,她挂上严肃的工作表情(你行吗)。
「下午要检查一下吗?」
度会先生「免了、免了」地,像个刚出生的僵尸努力以趴着的姿势扭动上半身。
护士小姐按着太阳穴烦恼地看着度会先生的怪模样,但她也只能尊重患者的意志。
「饭吃不下的话就给别人吃喔。」
不管怎样都不希望有人吃剩的护士小姐。
不过……
长濑透和长濑一树。
姊妹两人似乎都不太会说谎。
和我一样。
「嗯——鸡肉有一点泡泡的味道耶。好苦——」
「那是因为你不小心吸了一口吧?」
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惯犯。
「不送你回去没关系吗?」
融洽地用完中餐并休息片刻后,我这么询问一树(她要求我这么问)。
「嗯,这里离我家很近——」
一树甚至飙出让脸颊泛红的演技,十分起劲。难不成长濑连这种对话都向妹妹报告吗?就算厚颜无耻如我也难为情地招架不住。
「今天分手的亲亲要亲哪里呢——?」
混帐,真的一字也不差。我丢脸到魂魄想从嘴里跑出来逃亡。
「你不放手我没办法走呀!可是我根本不想回家啦——」
我根本没牵!你赶快以音速离开这里吧!
「还…还是那个?你今天不想让我回家?就在这…这个公园,这个空地……」
别连这种私事都重现出来啊!你这个、这个……
「……饶了我吧。」
我向眼前这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低头求饶。一树一点也不懂「斟酌」这个字眼的意思,十分满足开心。
如果我是穿着女装的大和抚子,我可能会不甘受辱而咬舌自尽。
「玩笑开够了,要不要请那位护士小姐陪你回去?」
我觉得只要叫一声,护士小姐就会从墙上的污黑斑点中现身。
「现在还是白天,我可以啦,别把我当小孩——!」
愤慨的一树冲到病房的门口,打开门后温和地丢下「掰掰罗——」这句话,就以跑步模式消失在走廊上。
「喂。」
一树才跑出去,就有一道和老迈相反的粗犷声音对我喊着。
度会先生模拟蜗牛的样子从棉被爬着露出上半身,突然开口叫我。
「刚刚的话是怎么一回事?」
「啊?我绝对不是在预习排练要怎么诈欺结婚。」「你不是问她有关犯人的事吗?」度会先生吃下了饵,上钩了。
钓到一条了。
度会先生语气和呼吸急促地询问。
嗯,看来他的身体状况恢复了。特地在这里和一树讲话总算有价值了。
「只是基于一点好奇心才问的。」「别啰嗦,快回答。」
本体从棉被中喷射出来。
有着显眼黄色齿垢的老人和我紧贴在一起。
高中生去商店了,所以很讨厌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还没耳背嘛,还听得清楚我们的对话。」
「没错,我的耳朵还在服役中呢,快说。」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这和度会先生有关系吗?」「有。」
他果断干脆地回答。
「和名和三秋及长濑一树其中哪一个有关?」
「……和长濑一树有关。」
我不畏威权的样子让度会先生说话显得惊慌失措。
「什么样的关系?」
度会先生支吾半天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以虐待老人来反击我。
「不想说的话,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知道了啦——」
在我的催促逼迫下,他终于说出爆炸性的发言。
「那个孩子,长濑一树是我的孙女。」
眼里好像有什么爆炸。
脑浆好像在受到刺激下喷出来了。
……这预料不到的发展,就像被背后灵从正面攻击一样。
「那么长濑……这个姓?」
「长濑是她妈妈的姓。结婚的时候我儿子和我大吵一架,说什么不想和我用同一个姓,改用他老婆的姓。所以才会不一样。」
「……………………………………」
长濑的、一树的。
血缘。孙女、祖父。
也就是所谓的……
我放出的钓线,以别的方式钓到了渔获呢。
「这件事值得惊讶到出神吗?」
「没有啦……也就是说,度会先生是挑食者的权威罗?」
「啥?」
对缺乏骨骼主要成分的老人,一点点俏皮话似乎也会让他不愉快。
「可是一树和长濑对你完全没感觉耶。」
心中虽然担心这样讲是否失言,但我还是没有半途而废地说到最后。
度会先生脸上染上一层寂寥回答道:
「我从来没向她们自我介绍过,她们不知道我的事。」
「喔喔……」原来如此,以前长濑曾经……「也对……」
「很少有祖父母会对自己的孙子毫不关心的。」
这是蕴含度会先生深深感慨及岁月的意见。
不禁让我联想到麻由的祖父母。
度会先生没有被我这种感伤影响,他彷佛要伸手揪住我的胸口般,口沫直喷地追问:
「别让我的孙女卷入危险。」
「岂有此理。我只是和那孩子约好要找到名和三秋罢了。」
「找到?你是警方的人?」
「不是,我只是个当时如果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跟着一起叫你祖父的人罢了。」
不过和妹妹之间的可能性不会用过去式来描述。我这个故意惹祖父发怒的活宝放弃正在工作职场上的舌头,改在心中开起文字野餐。
「啊啊,对了、对了、对了,你和透是……」句尾还加上几声咋舌。
「不过现在的关系不太愉快。」
我本来想说我和她曾有难为情的暧昧关系,还好我的舌头刚好在休息。
不知道他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根本没听,还是因为中了我的毒而让灵魂没了劲呢?
度会先生发泄完老人所有的兴奋后,又缩进自己的住处。
「就算和孙子没有任何交流,孙子还是很重要的吧?」
「自己的小孩变成父母。当我回想起第一次有孩子的时候,就会产生对岁月的感慨,这种感伤会成为支持自己的力量,所以有孙子是件好事,大部分的祖父都是这么想的。」
度会先生摇身一变成为感慨万千,诉说人情世故的说书人。
我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听众,同时寻找空隙插话。
「虽然我觉得那个不见的女孩很可怜,不过双亲低头请托的姿态更让人鼻酸。」
……他刚刚说……?
空气中插入一阵不和谐的风浪,给我一个插嘴的机会。
「……女孩子是吗?」
我故意停顿了一秒才提出疑问。
这是为了确认渔获成果。
度会先生把好似已经萎缩的眼球周围弄出皱纹,摆出类似瞪人的眼神。
「怎么了?」
「不,你说女孩子是吗?」
「是啊?」
度会先生大概有些焦躁,连语气都变得粗野。
我先冷淡地用「很奇怪喔——」当开场白,点明我的疑问。
「为什么你知道死掉的是女孩子?」
「为什么……」
「那个孩子叫做名和三秋耶。一般来说都会认为是男生的名字吧!」
刚刚的证言明显有矛盾之处。我伸出专门用来指人的那根手指。
在我的追问下,度会先生露出困惑、吃惊的表情。
「她和一树住同一间病房耶?不知道才奇怪吧?」
「是喔?」的确如此。
「还有,你是没看报纸吗?报导了一堆相关新闻耶。」
度会先生一扫即将如赤潮般发生的困惑,如此回答。
「啊啊,原来如此。我之前还真的没看报纸耶……现在也是。」
「还有什么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啊。」
「为什么你知道那个女孩子死掉了?」
「你……」
这时,度会先生身上除了心脏及血液以外的东西全都暂停运作。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回答了我杜撰的问题,但为时已晚。
「电视和报纸还只是把她当作失踪喔!没人写过她已经被杀害的报导,你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你刚刚有听到我说的话吧,我刚刚是说死掉的女孩子喔!」
你的耳朵还在服役中不是吗?我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耳朵,补上一记令人不愉快的追击。
度会先生陷入混乱。如果用文字来表现,那就是他的困惑每分每秒都在升温,让观众不会看腻。眼神虹彩的清浊、呼吸的急促、手部微微震动。
不久之后,他大概找到脱身法了吧,把所有的困惑集中在一点解决。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楚。年纪大了以后,集中力就愈来愈不够了,没办法把人说的话全都听清楚。」
「是吗?那真有点可怜呢。」
虽然是骗他的,不过我手抚着胸大大地左右摇头。这种说话方式和奈月小姐一样呢。
「你对灾难和内心感到痛苦的人类的安全没兴趣吗?不过只要是和一树有关的事就毫不费力地听出来了呢。」
「因为那是和我孙女有关的事。」
从他毫不迟疑说出口这一点看来,这句话的确有其道理。只要和麻由有关,就算用超小音波述说,我也有自信听出来。男人的气魄可以暂时摆一边,骗你的。
「说得也对。如果眼睛装不下孙子,至少耳朵塞得下嘛。」
「喂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度会先生就像一只先前一直被人踩着尾巴,现在终于获得解放的狗一样,紧绷的肩膀和肌肉终于放松。就在这一瞬间,我献上这句话。
舌头上突然产生一种像是以指头刺进肋骨间隙的感触。
「啊,还有一件事。」
「有完没完啊……」
度会先生露出软弱无力的微笑,宛如在告诉我他是个体弱的老人。
我不禁嘲笑起只会用这种角度观察事物的自己。
「你为什么知道她是被杀的?」
正所谓有二就有三。
说度会先生的身体和脸部正忙着表现惊讶和惊叹一点也不为过。
想必一定会对健康有不良的影响。
「我只说过一次她死了,之后我就说她被杀了。可是度会先生对这一点也毫无疑问,你的注意力也太散漫了吧?」
你觉得和我之间的对话轻如鸿毛到可以心不在焉吗?
其实也真的是这样吧——不过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感受到一点重量呢?
「这房间的暖气也太强了吧。」
讨厌的汗水让他的鼻头泛起油光。
不过,被我吓到这样失魂落魄,不知道脑细胞面临绝种的头部有没有变得沉重呢?
其实说错话的又不是度会先生本人,只要找一找还是有很多反驳的空间。
如果是奈月小姐或医师就不会对这种无聊的问题上钩,况且也不会有我说话的余地,因为她们的个性是在跨栏比赛中会把跨栏直接踢倒的类型。
度会先生好像也终于想到这一点,他就像漫画里的主角下决定时一样,全身涌现活力。语调也甩开先前的混浊感,再次开始正常运作。
「那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喔?以这种方法反击吗?
「我是因为你突然说这种超越常轨的事才会惊慌失措的。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呢?」
度会先生用充血的眼球向我攻来。原来如此,他是在说我才是犯人吗?
那我也要用让他连吭都吭不出来的谎言反击。
「其实我目击了犯案过程呢。」
我装出严肃的表情努力说服他。
度会先生像个超好骗的老爷爷,还真的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高雅的精神在短短二十秒内就瓦解了。
音调遭遇脱轨事件,不停交互紧急煞车、缓慢前进。
「犯罪过程?是说……那个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