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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平双眸微弯。
“那就好……那、那你跟师弟怎么祥了?他说了吗?”
霍淑年收回手,两颊腾地胀红。
“说什么呢?我跟师哥……有什么好说?”
陆世平故意眨眨眼。
“师弟前阵子明明跟我说,说我再不久也该回‘幽篁馆’跟大伙儿窝一块儿了。他可投忘那时我开出的条件--要我回去可以,你们俩得拜了堂、成了亲,恩恩爱爱相好了,那才行的。”
霍淑年张嘴又闭嘴,好半响挤不出话,难得扭捏。
最后是瞥见陆世平当真乏得紧,眼皮沉重却还强撑着,她才略急道:“平姊,别再操心我跟师哥那颗愣头青的事了,你这样不成的!我那时也以为仅是小小风寒,自个儿掀帖药吃吃便无事,岂料后来越病越沉,一条命险没了!平姊累了便睡,我让师哥摇船进城请大夫去!”
“师妹不用啊……”陆世平想阻止,但霍淑年转身就走了。
脑子像是比一早醒来时更沉、更混沌。
她不认命都不成,安静又躺回榻上。
平时觉得一床被子既厚又软,此时裹得再严实,都觉得似有丝丝凉风渗进,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她晕得迷迷糊糊,一碗老姜汁入肚也没见功效,虚红仍困在肤下,发不出汗。
她睡不沉亦不能清醒,模糊还能听到屋里、屋外的声响。
好像有别人的声音,正跟师弟、师妹说话……
唔,不是赁屋给她的南婆婆,亦非相熟的邻居,若是卓大娘或卓家小叔,师弟识得他们那一家子,嗓音不会绷得那样紧,还结巴呢,既惊惧又戒慎似的……
师弟的音量忽高,师妹也急嚷着,然后,她像又听到景顺清亮亮的声音--
“欸欸,对不住、对不住!咱们爷也是急了,你们多包涵、多包涵啊!”
上下两道长睫似黏成一排,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挣开这一团迷糊。
甫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瓜,一道修长影子已来到榻边。
“你干什么……”温凉的手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额。
“摸你。”苗沃萌答得直白。
陆世平瞠目结舌。她现下脑子不好使,“斗”下去准要惨输。
那……总还能避开吧?
她扭开头又想缩回被子里,他两手竟钻进厚被中,一把捞住她!
突然受这惊吓,她气势更弱,嗅到他带檀味的身香,她那忽冷忽热的病症似乎瞬间加重。
“你、你到底……干什么?”
“抱你。”仍然直白通透。
她拼出力气横眸睨他,他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赖皮样。
更丢脸的是,师弟和师妹这时双双挤进房内,一见她软若无骨般被苗沃萌搂住,两人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很精彩地刷过一轮。
苗沃萌也不罗嗦,直接表明意图--
“你们大师姊归我管,人我带走了。”
此言一出,陆世平傻住,霍淑年挑眉凝思,杜旭堂急得哇桂大叫--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平姊哪儿得罪你了?那时闯进你的地方、挟持你的人是我,你若还恨着,有啥咽不下的就冲着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人锁了我送官府好了,你带走平姊想干什么?””
杜旭堂浓眉飞挑,俊庞胀红,说着就要冲上去抢人,一旁的霍淑年似看出些门道、嗅出些端倪,两手赶紧牢牢抓住师哥的胳臂。
“敢问苗三爷,想带咱们家平姊上哪儿去?”她脆声问,随即瞄了眼靠在苗三爷胸前细细喘气的大师姊,见师姊眉心虽蹙,倒不似厌恶苗三爷的亲近,她惊愕高悬的心才稍稍定了锚。
苗沃萌清厉目光迎上她的,淡淡答:“带她就医。”
“那之后是在苗家‘凤宝庄’里养病吗?”霍淑年又问。
“如此自然方便些。”
霍淑年微笑领首。
“我本也有意请大夫出诊,但这儿地处偏僻,一来一往就得耗上大把时辰,苗三爷果能关照我家平姊,当真再好不过。那就有劳您了,过几日我和师哥再上苗家接平姊回来。”
陆世平却是不依的,挣不开锁囚的臂膀,只得抢在苗沃萌回应前说话--
“我不需要看什么大夫……我睡会儿……睡会儿便能好的……”
八成彻底体会过“小病转大病、一病几乎掉小命”这种事,霍淑年这次相当地“助纣为虐”,全然不理会她的挣扎。
至于杜旭堂,他向来对她们师姊妹俩马首是瞻,但此时一个病歪歪的,另一个美眸发亮,脸蛋也亮,像说的话、作的决定都不可能出错般,满是自信,他自然而然就选边站,选了师妹那边。
陆世平被男人从榻上横抱起来时,吓得不轻。
体温因病窜高,额头真是烧得越来越热,烧得她头昏脑胀,但仍是知道自个儿正出糗,在师弟、师妹面前这祥丢脸。
“放我下来……”她气得想捶人,出的拳头却半分力气也无,倒像在撒娇,软软搁在男人左胸窝。
然后,又听那乘人之危且乘虚而入的苗三爷挨在她发烫耳边笑笑道--
“我明白,你是怕自个儿太沉,要压垮人。不过别担心,你沉归沉,沉得是有些离了谱,我倒还抱得动你。”
他、他他--
陆世平内心一阵咬牙切齿,气得差点晕厥。
又或者,她真厥过去了,对于之后的事,真已记不清楚……
第十七章
无须睁眸,陆世平亦明白自个儿就在‘凤呜北院’内寝边的隔间里。
身下的厚榻软褥,还有盖在身上的被子,尽是熟悉的气味。
突然间回来了。
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待她眨掉困乏、定定眼神,瞥见一块旧青布扎成的包袱,怔愣过后不禁苦笑。
那块青布是她用惯的,这次被半挟半劫带回苗家,病昏之际,连包袱都有人替她备上,看来不是师妹还能是谁?
她螓首在枕上动了动,又见榻边矮几上搁着一只颇眼熟的木匣……也是,苗三爷都让人替她收拾包袱了,自然不会落下朱大夫揉制的那匣子药丸。
此时人在‘凤宝庄’,她竟有小松一口气的感觉,全因听了景顺所说,苗沃萌的眼疾治疗已在最后关头,必须一鼓作气将病根拔除。
而苗家三爷任性张狂的性子没谁管得了,他若真赖在‘牛渚渡’不走,她最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现下,她可以不去忧心他了,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吗?
内心轻嘲一笑。
她起身坐了半响,然后才下榻蹭到桌边,揭开茶笼倒了杯清水慢慢喝尽。
整座北院静谧谧,似是天将亮未亮之际。
如此算来,从昨儿个到今日此时,她应已睡掉整整十个吋辰……这中间她曾迷糊醒来过,眸子虽未张开,却知周遭有人,尽管耳热脑胀,倒也隐约记得那些声音、那些对话--
“三爷莫慌、莫慌啊……”当大夫的把着她的脉,呵呵笑劝。
“我没慌。”当爷的稳声辩驳。
“露姊儿姑娘这是风邪入里,肤孔涩抑,寒气侵肤而热气又锁于肤底,两相交煎才致高烧晕沉。嗯……待我想想……”
“还想什么?这病有那么难医吗?”
“三爷别急、别急啊……”
“我、我没急!”当爷的疑似恼羞成怒了。
越想,心越火热,思绪却也更乱。
外边有声响,她本能地退回榻边,快且安静地再次躺平,半张脸藏在暖被里。
有人撩开隔间的厚帘子踏进。
隔间无门直通廊外,进出都得经过主子内寝,能在这时候光明正大“摸”进来的除了苗三爷外,还能有谁?
她身子不禁微僵蜷缩,两手亦蜷成拳头抵在颚下,呼吸略促。
男人撩袍在榻边坐下,带薄香的阔袖悄悄横将过来,张手摸上她的额。
对她终于退烧的肤温感到颇满意似的,他探过后便收手,却继续赖着不走。
陆世平觉得呼吸渐难,头昏昏然又要烧起一般。
“既已醒来,还想躲吗?躲得了吗?”
听那声嘲弄笑语,她唇一咬,终于翻过身,一双秀润眸子黑白分明。
淡薄清光中,苗沃萌嘴角噙笑,眼底黑幽幽却无软意。
他身上仅随便套了件袍子,像醒来立时赶着察看什么,连腰带也没系,露出里边的中衣和锦裤,且还披头散发。
这祥的他,令陆世平被惹得喉头微紧,遂抿着唇、对峙般与他相望。
他突然倾身下来,极近地看她!
病中卧榻,她退无可退,眼眸瞠得更圆,眸光在他高深莫测的玉颜上梭巡。
“你……干什么?”语调稍嫌虚弱。
“看你。”
她屏息,就见他当真很认真地看她。
那两道深静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如同她方才看他那祥。
现在才又记起“自渐形秽”这事儿,似乎晚了些。她知自己长相勉强只能及上中等之姿,鹅蛋脸还肉肉的,眉形也非秀气的柳眉,还颇有英气……被他深究的眼看过又看,她一时间真想扯来被子蒙了头。
“你看人就看人……何必挨得这么近?”她语气微硬,撇开脸。
苗沃萌终于直起上身,淡淡道:“近点才能看得仔细。”
她心中一突,脑中晃过景顺对她说的,说他家的爷,眼睛还没好俐索……
她坐起,将被子抱在胸前,感觉这祥气势足些,低声道:“三爷当年便已见过我的模样,何须再看?”
他眉微挑。
“当年那位自称‘老老老姑娘’的姑娘,与你这位‘大龄丫鬟’是不是同一人,总得认一认。”
陆世平只觉退烧的脸真又烧起。
她深吸口气挺直背脊,不再闪避,迎向他幽深的眼神。
“三爷目力得以复原,当真可喜可贺。”
她是真欢喜,很替他欢喜的。一直盼着的事终于实现,她方寸一软,唇角亦软。就算这次重逢,他有多欺负人、行径有多恶劣,光思及他的双眼能视物了,欢喜之情便漫满整个胸房,至于其它的事……也是该好好解决的。
“确实可喜可贺。”苗三爷嗓声一下子偏冷调,说得极慢。
“眼疾再不好转,我怕去得迟了,你那处矮屋小院要围得尽是蜂蝶和蚊蝇!”
他、他这话……说什么啊?”
岂知他慢条斯理又说--
“你这模祥,不适合用花布巾子,还是朴素些好。”
花布巾子……她脑袋瓜里一荡,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所指为何。
他那时状若闲适地坐在小院里喝茶,自然瞧见了卓家小叔递来的花巾啊!
此时回想,陆世平脸热心悸,丢脸算是丢足了,忽又恼起他来。
“春初那时候离开苗家,三爷便一直让人盯住我的去向,是吗?”她不理他可恶的调侃,闭闭眸,压下晕眩感。
“是又如何?”
她静了会儿,再开口,语调幽沉。
“三爷是怕咱们‘幽篁馆’又要做出什么来,这才暗中紧盯吧?我那时承诺了,定会好好管束师弟,将事情原委解释给师弟听,不会再闹事,而三爷不信,所以才让人时时监看?”
这一次,她没有得到苗三爷直白迅即的答复。
扬睫去看,她心口忽地沉了沉。
那双重复光彩的俊瞳原是深意潜藏的,此刻却现迷离,光点寂寂,似要淡灭。
……她说错什么了吗?
静了会儿,苗沃萌蓦地诡谲一笑。
“你承诺要来到我身边,报我恩义,结果不也跟著你师弟走了,何曾守诺到底?”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不自觉地咬痛唇瓣,片刻后才讷声道:“我那时……非走不可……也以为三爷的不愿再见是真的……”并非她不想回到他身边,而是他仅给她两条路选,一是走,一是留,没得商量。
他不语,又恢复那种莫测高深的神态,但眉宇间黯淡许多。
陆世平十指暗暗揪紧被子,认命般又道:“三爷昨日所提的事,那个……契约还剩三个月的事,我会待下来做到期满为止,至于新约……三爷能否就此放过我?”
“如今你双目已复光明,我、我内心歉疚确实轻些了,我是真的、真的很替三爷欢喜,能不能……这祥就好?”
仍没等到答话,她仔细再去看,只觉他似发怔,表情无喜无怒,更难捉摸。
她头真犯晕了,上身微歪,半靠着床头。
既要说,自得说个请楚明白啊!
“然后。还有三爷送来的那笔钱,三爷信中说,那是买下‘甘露’琴的钱,但那买琴的钱是‘幽篁馆’跟‘锦尘琴社’之间的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