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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讴者?”陈二公子兴致索然:“初以为舞伎。”看那身材,更象个舞女。
知道弟弟更喜欢看舞,陈须安慰:“此倡乌发浓密,姿色尚可一观。”
“嗤……”陈少君打个哈气,翻个身抱头小休——今晚的夜宴,没劲儿。
“……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一曲清歌,这绿衣女子其实唱得——还不坏。
但在这群非富即贵、久听汉宫演出的宾朋耳里,也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最多,清婉歌喉配上楚楚可怜的姿态,有些情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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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乏味!”人群偏后,一个衣着简素的中年人突然发难,声音和语意一样的尖锐。
人们的目光汇聚过来,都有点诧异。虽然大家都不觉得杰出,但看在鲁王的情面上,谁都是可听可不听地听着。这位直接挑明了,倒是奇怪。
鲁王刘馀很客气垂询:“赵乐令有何高见?”众人恍然:原来是名乐官,敢情是职业病啊!
“卑职不才,掌伎乐多年。”乐官站起,向王座上的主人行礼,一指歌妓冷冷道:“此贱人未尽全力!”
鲁王看向歌女:“哦……讴者?”
绿衣歌女大惊,急急申辩:“大王,贱婢冤枉。”
乐官对绿衣一拂袖,极为不屑:“禀告大王:《泉水》乃望乡思亲之作,当用‘商’音。讴者竟犬角’音,使高者低回,低吟不足。实乃敷衍了事,怠慢王命,有欺上之嫌。”
‘一时疏忽,几乎被个女伎蒙蔽了。’鲁王眉间一跳,召唤:“内史!”
内史才出列:“卑臣在。”
“大王,大王呀,”歌女匍匐到地上,惊恐万状地哭诉:“贱婢实不敢欺上。自来《泉水》者,商角皆可。”
赵乐官:“官乐商,民乐角。鲁王府于贱人眼中,乃市井之地乎?”
“乐令,汝……”绿衣少女指着乐官,颤栗不已。
“内史!”刘馀低喝。
内史接了眼色,一声令下:几个强壮的护卫闯进来,一把揪住歌女的头发就往水榭平台处拖——栏杆外,水色漫漫,波光一片。
“大王,大王……饶命啊!大王,大王。”歌女声嘶力竭地哀号着,哭求着。但如狼似虎的护卫哪会管这些,一番拖扯撕拉,没一会儿头发散了,头饰落了,衣衫裂了。
望望四周态度如常的人们,刘则王子都傻了:京城这儿也太严了吧。城阳王宫的倡伎乐人犯错,就是暴打一顿;放这里竟然是直接杀( ⊙ o ⊙)啊!
1404 冒犯,必须付代价 下
“大王,大王呀……啊……”随着与水面的距离越来越接近,歌女的哀号也越见凄厉。
席中诸人,推杯的推杯,换盏的换盏,兀自谈笑风生。
忽然,一个清越的男音慢悠悠响起:“阿兄,良辰如斯,美景当前。为一贱婢,动怒何?”
出言的少年浑身带着种说不出的慵懒,姿容之秀雅明润,一如夜空中流动的清云和高悬的弯月。刘则王子于不期然间,为这人间罕见的俊美击中:他刚才瞎了吗?竟没发现水榭内尚有如此人物?
耳边,陈硕凑近:“少年,美哉?”城阳王子懵懵懂懂地点头,眼睛盯着胶西王眨也不眨。
陈二公子挤挤右眼:“胶西王端,今上程夫人之幼子。”边上陈须听到,开始满场地找江都王刘非——程夫人家一头一尾都在了,还会少了中间哪一段吗?
主座上的鲁王见胞弟出面,含笑问:“弟,弟君以为……?”
“重歌!生?死?讴者自决。”清贵少年一笑,容华灿然,满室灯烛较之失色。
“对,对!!生死,讴者自决,讴者自决。”众人顿时了悟,大叫大笑着起哄。殿阁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鲁王从善如流:“诺。”得到命令的侍卫们放开了手,退向一旁抱臂而立,神色雀跃。
到此时,城阳王子看不懂了,扭头问大表哥:“从兄,此意何为……”
“近日京中风行:倡伶犯错,或不着一丝,献艺讴诵以娱人;或自行寻死,以谢其罪。”堂邑侯世子一心二用,边找人边解释。
“咦?!”刘则受惊不小,砸吧了半天嘴,最后只得喃喃道:“帝、京、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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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的手试图解衣带——长指十根如同灌铅,动作在迟缓中纠结。
“快!快啊!!”四面投来的,都是炯炯的目光;参加宴会的人们,兴致愈加高昂。好几个低阶官吏已经兴奋到捶打案板催促了。
绦带开,绿衣褪,丝裙委地……终于,身无一物。
“( ⊙ o ⊙)啊!哈,哈哈!”群情盎然,夜宴走进高音区。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歌声重启,比一刻钟前暗哑了许多,带着些许颤音。
胶西王噙着一抹轻讽靠在软垫上慢饮,旁观这一室的冠带如云,笑语不断。
鲁王暂时离席。堂邑侯世子总算找到了江都王刘非,端着金爵走过去搭话。刘则快乐地品尝刚送上来的新鲜水果。陈硕在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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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乱的鬓发,乌泉般沿着额头、面颊以及脖颈淌下,在夏夜的风中虚弱地遮掩年轻的酮体。头深深低垂,一缕乌丝滑到胸前,勉强挡住几许春光。
根本没人在听歌,有的也是用眼睛在听。贵客们嬉闹着交头接耳,虽没有污言秽语飘出,但语带双关的调笑还是引起了席间一阵阵暧昧的哄笑。
右手上方,峨冠华服的年轻贵人唤过侍者,扔过去两三枚金块,耳边低语几句。阉侍点头哈腰地应承。叫过几个手下,拿了许多油灯小盏过去,在歌女面前放成个半圆,再一一点亮。
随后,宦官狞笑着挥手,把讴者垂在胸口的头发往背后一撩——至此,身前最后的遮蔽也没了。
群情激动呀群情激动!男人们指指点点,口哨和叫好声四起。
“呀!”歌女本能地用双手遮挡要害。
宦官长长的指甲杀出阻截。扭掐撕扯之下,少女的手臂上立时起了块块红印。阉人冰冷地警告:“真不堪受辱,跨栏杆自溺即可。讴者倡女,贱人装甚节妇?”
讴者的手臂,再度无力地垂下。歌声,依旧?
“……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飘荡的歌声,随着油盏灯芯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前景难测——在水光中消弭,在夜色中凌乱。
席间的众人更见兴奋。只有阁内的女乐们强颜欢笑之余,纷纷侧过头去,不忍见同伴的不堪境遇。艳紫裙女伎一双杏核眼里,全是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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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冠青年举起手中的斛,向回归的鲁王致意,同时满是神往之色:“传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妙哉啊,妙哉!”
众人啧啧称“是”——今夜的宴乐,还是那曲箫才算得上‘出彩’‘不凡’;可惜鲁王不肯让乐人出现。
‘侯?这么年轻的列侯?’刘则仔细辨别此人腰带上挂的玉组配,认清是列侯级别,颇觉诧异。伸手推推二表哥:“从兄,此何人也?”
陈硕抬头张了一下,坦言:“曲逆侯。”
“曲逆,曲逆?……噢,曲逆侯,垂相!”城阳王子猛然想起,这位是垂相的后人啊。
‘名人,名人,名门之后啊!’刘则耳热心跳,想上去见礼一番。刚挪动步子,后腰被一股力拖住——陈少君的手,勾住了小胖子衣后的‘绶’。
“王子,”陈二公子扯扯嘴角,淡淡道:“垂相曾孙曲逆侯陈何,牢记远之远之。”刘则很奇怪,想问。但陈硕锁了锁眉不答,一脸坏笑瘫了回去。
“君侯,”酒水见了底,周世子摇摇酒杯。侍女赶紧过来斟满。条侯世子一把勾过侍女的肩膀,目光死扣歌女白花花的身体,仰脖子一饮而尽:“玉女,穆公玉女。啧啧……”
健壮的手臂勒得纤弱侍女直皱眉,不敢喊叫,只涨红了脸挣扎。周世子老鹰抓小鸡似地提溜着女侍,眯缝着眼往外喷酒气:“曲逆侯何憾哉?先秦弄玉乘凤,皇汉阿娇跨龙。玉女……啊!……吖??谁?”
倏尔,两声极轻的破空声掠过。
两根长箸,一前一后穿透锦缎和案板,将宽大的袍袖深深钉在案面上——长案上高高低低的盘碟碗一通摇晃间,丁零当啷跌下一多半。
交谈声、乐器声、讴者的歌声……霎时停止,水榭内外一片凝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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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子?”
“江都王?”
……有眼尖的客人报出了飞箸来路。
烛光掩映中,长身挺立的是堂邑侯少君陈硕。全身绷紧的少年,再不见适才贪睡的慵态和随意,冷峻目光刀子般剜着条侯的嫡长子。
周世子认出对方,莫名其妙:“陈……少君何意?”
被陈硕冷眉冷眼盯着,周小侯大惑不解之外,难免有些惴惴——和皇子打架没什么,恐怖的是打完了没事,还被皇子的父皇奖励奖励!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京城里没人愿意招惹上馆陶长公主的次子大人。
想离座和陈氏兄弟解说解说,周世子抽动手臂,袖子‘刺……啦……’应声而裂。半截袍袖晃荡在一侧,露出的衬里和中衣残片——狼狈非常。
陈硕才举步,不料被不知哪里横出的陈须拦住:“大兄?!”
堂邑侯世子拍拍弟弟的肩膀:“弟君,为兄居长!”陈硕挑眉,后退了半步——好吧,谁让他是弟弟呢。长幼有序,长幼有序!大哥打完了,自己再上^_^
堂邑侯世子先向上坐的鲁王深施一礼:“蒙大王盛情。”
一转身,陈须一甩大袖,仰首冷道:“世子,久闻周氏击技杰出,须不才,望不吝赐教。鲁王官邸之内不宜动粗,出府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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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内,一阵骚动。
众人哗然——天,这是要决斗( ⊙ o ⊙)啊!
“无礼!放肆!”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刘非此时踱出来,对周亚夫的继承人毫不掩饰其鄙夷之色。陈硕眸光一闪,向江都王方向欠欠身。
周世子酒劲上头,还糊里糊涂:‘啊,为啥?怎么好好的晚宴,成武斗了?’想不明白呢!
叔叔周坚□来,急急向堂邑侯世子兄弟打躬作揖:“长公子,长公子见谅。小侄酒醉失言,失言……”
“叔,叔父,”周世子看样子非常扶不上墙,卷着舌头否认:“叔父!小侄无错……”
“哎,”周坚快被气死了,真想一记大耳光,彻底打醒这个酒醉误事的笨侄子:“馆陶翁主芳名,汝岂能宣之于口!”
现在,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问题所在。华夏礼制对深闺优养的贵族女子们,有种种束缚,但更有重重保护。其中有一点就是:贵女们绝不是供酒余饭后聊天用的谈资!
闺秀贵妇之名,即便人人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实在要讲到的,只能提‘女子封号’或用‘某人之女’‘某人之妻’之类的间接婉转语。冒冒然‘直呼贵女其名’,非但失礼,更是冒犯!说明讲话者不尊重这位贵女,连带也不尊重贵女背后的家门和势力——这是贵族圈的大忌。
‘竟然当着两个亲哥哥的面,念人家宝贝妹妹的名字。条侯世子今天真是喝疯了,尤其这位贵女背后,可不止是一个堂邑侯门啊!’众人看向侯儿子的眼光,有不屑,有遗憾,有好笑,有等好戏……
“呵,条侯好家教咕!”胶西王在座位上优雅地摇头,是和他年龄绝对不相符的感慨。
掉过头,笑容灿烂刘端翻脸比翻书还快:“世子以先秦寂灭,直呼公女。然,世子以何,呼大汉翁主芳名?”
“大王,大王!口下留情,口下留情。”周坚满脑门都是汗。这位胶西王看上去美如冠玉,怎么出口就是诛心之论啊!顺这条线下去,他们周家成居心叵测、诅咒大汉亡国的贼臣了(⊙o⊙)
“大兄,”陈二公子拉拉大哥,执意要自己出头。
“阿硕,吾为长兄!”堂邑侯世子少见地不肯让弟弟,左手持剑,右手对门摆出请的姿势。
周世子这下真醒了,看看情形后悔不迭。华夏贵族本就尚武好斗,某贵族带着门客和另一家贵族当街打群架,弄到血肉横飞的场景屡见不鲜。陈须是不清楚,陈硕可是世家子弟中有名的好身手;再加上自己理亏,等会儿还不知道怎么了呢。
水榭中的人们,自觉地让出了出门的通道,同时做好跟上去观战的准备。所有人都有些兴奋:涉及女眷,肯定要开打,而且绝不会打一两下就收手——‘冒犯家族女眷’是不亚于侮辱先人的耻辱,不报复的话这家男人就不用在贵族圈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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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子没说话的鲁王,开了口:“诸君,无需出府,此处即可。”
“大王……”陈须一愣。离开鲁王官邸,一是不想砸了摆设弄坏景致,另一个是不想惹出是非连累鲁王——毕竟,条侯如今权势正炙。
“阿须无用多言。寡人知之。”鲁王站起,负手挺胸而立:“馆陶翁主者,亦寡人之从弟也。”
程夫人这房鲁王是长子,他一表态,江都王和胶西王也站了起来,自动和大哥排成一排——三位大汉亲王并肩一站,气势……逼人。
‘也是,三位亲王都是小翁主的嫡亲表哥啊!’宾客们看向周世子的目光,怜悯讥笑之色更浓了些。曲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