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β这次真的热泪盈眶了。
“期末考试不管考得好不好,你都别再撒慌了,正常让你爸妈来参加家长会,我会单独找他们谈一次,保证你不会被扒皮的,行吗?”
β眼中的张平头上都戴着光圈,他说什么都行。
张平很男人地大手一挥:“行了,天都黑了,赶紧回家吧。你爸妈常年不在家,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你自己长点儿心,有什么事儿就来找老师,走吧走吧。”
张平长叹一口气,又点了一支烟,对着窗外吐了个烟圈。β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很认真地,看了张平一眼。
那件让我和余淮笑岔气的白衬衫,在β的眼里,帅的一塌糊涂。
余淮走进教室的时候,我还坐在β身边听她轻声讲话。β轻声讲话是千载难逢的奇景,她的大嗓门下曾经没有一丝秘密的影子。
也许平凡如我们,拥有的第一个秘密,就叫作喜欢。
等教室里充满了嗡嗡嗡的讲话声时,徐延亮背着大书包出现在我面前,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因为徐延亮说自己假性近视看不清黑板,他现在已经被张平往前调了两排,坐在β身边。
“假性近视个屁,还不是为了坐到β身边去。”
以上是简单对此事一阵见血的评价。简单一直坚信徐延亮对β有种难以言说的好感——我想破头也不明白那好感来源于哪里,是被《鲁冰花》感动了吗?
我给徐延亮让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余淮已经戴上耳机在听英语听力了,我们也就省略了互相问好的过程。我从书包里翻出数学书,把最后一点点关于指数函数的内容看完,开始攻克对数函数的部分,也就是昨天张峰驾着马车把我狂甩下的那一段路程。他们晚上停车休息,我追着车辙死命往前赶。
至于那些我听不大懂也既不过来的张峰的板书,我都偷偷用相机照了下来,所以需要的时候就能用相机预览功能把板书都调出来放大了看。
幸亏我每天都带着相机。本来只能存四百多张照片,眼看这就要满了,我却没有借口去找我爸要钱买新的存储卡、眼下看着张峰的板书,我忽然觉得上帝敞开了一扇窗。
我忽然感觉到,余淮有段时间在用奇怪地目光看我、
可我硬着头皮没有抬头,集中注意力继续在纸上推导那些在他看来扫一眼就可以理解的定理。
我曾经完全无法招架余淮的这种眼神——课堂小测时,他先我好几页写完后放下笔无意中偷来的一瞥,或者张峰准备拎人上黑板前做题时我缩脖子低头时他笑弯了的眼睛……没有恶意,一丁点儿都没有。
甚至他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看了我。
可我无法招架,为这一眼,本能地给自己的窘迫披上一层徒劳的伪装。我也不是多虚荣的人,如果对方不是余淮,我是不是也可以对自己的笨拙坦然一点点?
我不知道。
然而,今天我把这件蠢事坚持下来了。我觉得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堂就是张平的物理课,我从斜后方悄悄观察β。她背挺得笔直,两只眼睛像灯泡一样发出骇人的光芒,热切地盯着张平。
张平似乎对β今天的学习状态非常满意,还特朴实第朝β笑了笑。
这个傻帽儿,β像头要捕食的母狮子,他还以为自己逗猫呢。
我有点儿忐忑,又有点儿羡慕她。她突然就喜欢上了自己的老师,虽然这也一样是个不能对别人讲的秘密,但她让一切都显得明媚而坦荡。
然而,β的美梦破碎于张平转身在黑板上写弹性公式的那一瞬间——先是徐延亮扑哧地笑出声,然后会意的笑声就像如弹簧的耸动一般,从教室后面一路传递到前方。
只有余淮正在低头看笔记,完全没有关注教室里的骚动。我本想推推他,让他瞟一眼张平,刚抬起胳膊肘,看到他专注的侧脸,又轻轻地放下了。
张平的米色风衣上,沾上了一双黑色的女式长筒袜。
张平在前排同学混乱的哄笑声中明白过来,背过手去拂了几把,仗着讲台的遮掩,将袜子胡乱地塞进风衣的口袋。
“静电,静电,”张平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电能电势电磁学,咱们高二就要学习了,哈,高二就要学了,哈。”
“考试,您这么提前就开始做教具了啊,真敬业。”
徐延亮一句话让教室里的哄笑升级,他自己也很得意,反正他和张平也没大没小惯了。
反正张平有女朋友,大家早就知道了。
反正徐延亮沉浸在大家崇拜的目光中,丝毫没有发现,β阴森森呢的目光已经把他活剐了好几遍。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张平正倚着讲台跟我们闲扯物理学史。
“反正这才叫治学,我是很崇拜德国的这几位科学家的,你们要是骨子里有他们一般的认真和严谨啊,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行了,就到这里,下课。”
“其实我好像也有点儿德国血统,我记得我妈跟我提过,”我听见徐延亮对β吹牛,“你别不信。”
“我信,”β阴阳怪气地拿起水杯走出教室,“一看就知道你小时候肯定被黑背要过。”
背后的简单轻声笑起来,徐延亮懵懂地看着β的消失在教室后门,转过头问:“我怎么惹她了?”
我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几个在隔壁组瞎扯,余光一直关注着余淮。下课铃一打响,他就重新戴上了耳机,对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钻研得入神。
他以前说过,他戴上耳机就没法儿专心,从来不在自习的时候听音乐,所以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奇怪。
“喂,昨天你就直接把值日推给我,好意思吗?”
余淮没听见,头也没抬,我有点儿尴尬。
“他最近紧张着呢,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们马上就要参赛了。”
朱瑶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了,看着余淮又看着我,眼镜耷拉在鼻梁上,像个老裁缝。
期中考试后,她对余淮的英语资讯百般推诿,但仍能很自然地转过头来问余淮各种数学题。余淮颇有微词,但也都耐心解答了,只是最近两天不怎么爱搭理人,朱瑶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主动来和我们攀谈。
“怪不得,我问他问题,他常常听不见。”
说完,我就在内心骂自己贱。竞赛的事儿还是昨天朱瑶跟我说的呢,我在这替余淮瞎解释什么啊。
何况,他用得着我解释吗?想到这里,我有点儿泛酸。
“当然听不见,啧啧,多专注啊,人家这些牛人的世界,我可不懂。”朱瑶的语气不是很好听。
“你也是我心里的牛人啊,”我礼貌地笑,“你成绩也很好。”
“得了吧,”朱瑶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撇,“我哪能和他们……”
朱瑶话没说完,余淮就摘下了耳机,看向我:“怎么了,你跟我说话?”
“你在听什么?你自习的时候不是不听歌吗?”
余淮刚要回答我的问题就顿住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朱瑶。
朱瑶脸上挂着一丝微妙的笑容,丝毫没有退出聊天的意思。这种多管闲事的样子,在她身上实在很罕见。
“你可得记得我们啊,”朱瑶笑嘻嘻地冲着余淮说,“保送清华了也记得江东父老等着你扶持呢!”
余淮皱皱眉头。
哈哈谦虚着说“我可报送不了清华”自然不是余淮的风格,他外表随和,但从不会灭自家威风;但傻子都看得出他这次备战的确很紧张,平时的“猖狂”全都收敛起来了。
朱瑶那个德行让我噌地冒出一股火。
最烦成绩好的人恶意哭穷。余淮没这臭毛病,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貌似吹捧,看笑话的期待却从每个字眼里咕嘟咕嘟往外冒。
“你自己说过高一的人去参加这个竞赛,除非是天才,否则结果基本上都是‘谢谢参与’,保送北大、清华的概率很低,何必非要给人增加心理压力。”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敬她。
朱瑶爱在余淮他们面前自我贬低,不代表对我这种小角色也客气、听了我的话,她眼皮子一翻,变本加厉地回过来:
“我说的那是别人,余淮是一般人?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天才?保松是正常的,保松不了才是重大失误呢。”朱瑶扶了扶眼镜说,轻笑一声:“耿耿,我可真没看出来,你俩同桌一场,你怎么都不盼着他点儿好啊。”
我气得牙痒痒,可是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回击。
余淮忽然笑了,轻轻地用笔敲着桌子,直视朱瑶。
“你说得对,我的确有可能保送清华,保送不了,我也能自己考上,不过是早两年晚两年的问题,没关系。”
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反倒让朱瑶收起了那一脸尖酸的笑容。
“倒是你,”余淮用最平常的语气说道,“我从没把你当对手,也不大喜欢你,看样子你也不大喜欢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以后还是不要跟我讲话了。”
直到张峰夹着讲义走上台开始讲对数函数,我仍然没缓过来。
朱瑶坐得直直地在听讲——她以前和余淮是一类人,每节课都是他们的自习课,然而现在她在听讲,后背绷得像一张弓,隔着校服我都能想象出那种僵直感。
“你……”我也不知道应该说点儿啥。
“啊?”余淮从那本破烂的秘籍中抬头,懵懂地转过来看我。
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我一时语塞。
如果是我,刚刚也许会被朱瑶气得半死,却不得不给对方面子,只能一边吐血一边在背后和好友把她骂个够,第二天照样忍着不舒服和她不咸不淡地相处下去。
虽然这样的相处本质上毫无意义,可我就是不敢闹翻,说不上到底在怕什么。
我记得我妈说过,占理的人反击后还要检讨和忐忑,这算什么世道。
可惜,这个世道就是会委屈我这样的“占理的人”。
然而余淮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忐忑。他不委屈自己。他可以和所有人相处得很好,却从来都没国珍惜自己的人缘,一需要,他可以抛弃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所谓认可。余淮鄙视一切人际交往上的弯弯绕—“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捅破了又如何?为大家节省时间。”天知道实际上我多么向往成为他。
“呃,”我趴在数学课本上歪头看他,“我就是想说,你刚才说自己要上清华的时候,挺拽的。
“因为是实话。”余淮嘴角弧度疑似上扬,被他硬压下来了。
“嗯,就因为是实话才够酷,”我狗腿子似的点头,“凭啥要瞎谦虚。”
忽然觉得,自打陈雪君的事情之后,我和他就少这么轻松自然的交谈了。不知怎么一切就回来了,像以前。
余淮被我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听歌么?”
“对啊,为什么?”
“心里有点儿乱,”余淮笑笑,“就是有点儿慌,迷茫。可我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
他朝前排朱瑶的方向努努嘴。
我却因为一个词摸了电门。
他说,外人。
作为“自己人”,我矜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能继续保持淡定的语气问下去:“为啥?你也会慌?
余淮正想回答,我就听见张峰在讲台前清了清嗓子。
“不想听课就出去。”张峰的话永远很简洁。
后半堂课。余淮到底还是睡了过去。他之前总和我说打游戏到凌晨三点什么的,也不完成是实话—不困的时候,他一直在做竞赛题,游戏只是为了提神。
张峰讲课时永远自顾自,不会去苛求那些趴在桌上会周公的同学,我也不必特意“罩着”余淮。下课时,他像摊粘在桌上的烂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爬起来。。
我从书桌里摸出相机,照例关掉快门声,悄悄地照了一张。
“起不来就别起了,下堂课是历史,你可以接着睡。”为了掩饰我的罪行,我很体贴地说。
“不行,”余淮含含糊糊地说,“憋尿,得上厕所。”
他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忽然转头看向我,半睁着眼睛,凑得很近。
“……你干吗?”
“掐我一下。”
我伸出手,轻轻地拧了他的耳朵一下,看他没什么大反应,就大力地拧了下去。
余淮“嗷”地一声叫起来,徐延亮他们都回过头来看。
“你让我掐的!”我连忙撇清。
“嗯,”余淮打了个哈欠,“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确定我现在是真的醒过来了,而不是赶着去尿床。”
“您真是思维缜密。”我嘴角直抽抽。
余淮睡得毛衣领口歪歪斜斜,我下意识伸出手帮他把翻出来的衬衫领口拉正,手指碰到他的脸颊,他一个激灵。
我们四目相对,我的手还僵在半空。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是看不惯东西不整齐。”我干笑着说。
余淮扫了一眼窗台边被我堆成垃圾山的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手好凉。”
他说着站起身,我讪笑着转向左边,把手搭在暖气上烤,想了想,又转头去看。
那个说自己心慌的少年边走边扯着自己有点儿扭曲的毛衣,消失在教室的后面。
我翻开余淮落在桌上的旧笔记本,第一页就写着“盛淮南”三个字。名字看起来很熟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这个人是比我们大一级的大神,余准的偶像—一以身作则教他不好好复习文言文默写填空的那个。
偶像的物理竞赛笔记本,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