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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信什么?怎么信?就凭这个?”一张用胶布黏好的信笺扔到了我脸上。
又是这封信。
我弯下腰,将那封信捡起来,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如果妈妈还在世,那么你耳朵里听到的,一定不会是这样子的我。”
“如果你妈妈还在世,她见到这样子的你,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伤心!”
“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一袭红色的女人突然从楼梯上下来,语气刻薄而尖锐,“难道我虐待你了?我不给你吃饭,不给你衣服穿,让你露宿街头了?”
她走到爸爸身边,捂着嘴哽咽着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求,只求两个孩子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是流蓝这孩子的性格倔犟得像刺猬,又叛逆,有时候我真是……”
“你还在抱怨什么?”爸爸对我说道,“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全世界都应该对你更好一点儿?你为什么只看到自己受到的委屈,看不到妈妈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有多辛苦?”
“我没有抱怨,可是爸爸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微弱的声音被掩盖在她高声的尖叫里。
“你爸爸什么都知道!你还想把你爸爸当作白痴一样欺骗吗?如果不是你,你爸爸的公司怎么会突然遭到这么大的打击?你差点儿毁了你爸爸毕生的心血,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爸爸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公司的事情,后来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自己一生的事业,却被一个小毛孩玩弄于股掌间,一句话可以让你死,一句话也可以让你东山再起。”妈妈的每句话都在撩拨着爸爸最敏感的神经,“你站在爸爸的角度想想,接受得了吗?”
“够了!流蓝,你给我滚出去!马上!”爸爸额上的青筋暴突,朝我怒吼道。
“我们全家都讨厌你!连爸爸都不喜欢你!你快点儿滚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黙,站在客厅的另一端大吼道。
全家,这样温馨的字眼,而我,是被排斥在外的那个人。
唯一可以信赖、唯一会真正关心我的爸爸,拥着妈妈,站在我的对面,怒火中烧地看着我,我们中间不过到一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多么残酷的言语和行为,都比不上爸爸的一个责备的眼神。
遭受委屈时,想到如果爸爸知道这些,一定会心疼我,一定会为我掉眼泪,一定会替我狠狠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
光是想着,就觉得温暖。
所以,即使他不在身边,即使我什么都没跟他说,心里有个角落,仍是满满当当的,因为爸爸在那里。
他是我的依赖,后盾,退路,屋檐。
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我却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悲伤如同突然涌起的潮水,将我淹没。
我扭头跑了出去。
“咕嘟,咕嘟——”
幽蓝的水底,我缓缓地往下沉,一直往下沉,直到赤裸的脚趾触到冰冷的泳池底。
这么寒冷,孤独。
述……如果这时候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哗啦——”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我,往水面上一送,我的头冲出水面,暴露在了空气中。
“是在挑战我的潜水记录吗?”周田随即浮出水面,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微笑着问道。
我任由头发上的水缓缓留下,流到眼睛里,嘴唇上,刺得眼睛通红,热泪盈眶。
“流蓝……你怎么了?”看清我的面孔,周田嘴角的笑容无声隐去了。
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近似呓语地念出一句台词:“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just when you're a kid?”
很久以前看过的那部法国电影里,年幼的小女孩转过流着鲜血的脸,茫然地问着那个杀手:“生命是否总是如此艰辛,还是仅仅童年才会如此?”
杀手回答:“总是这样艰辛。”
我闭上眼,只觉得鼻腔里一阵酸涩。
这样绝望。
周田注视我良久,才缓缓说道:“Just when you are a kid。”
“说谎。”
如果仅仅童年才如此,那么,我的苦难为什么永远看不到尽头?
“没有说谎,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周田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近乎于羽毛一般轻柔。
“真的吗?”
“真的。”
我和周田并肩走在通往山顶的公路上,茫然地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风景,任由晚风拂过脸颊,吹起披散的长发,飞扬着,如同黑暗中的舞者。
“我要对你说的故事,有关于童年。”最后,我们在山顶的一块岩石边听下,看着脚下灯光迷离的城市,周田缓缓开口说道。
“嗯。”
“很多年以前,一个小男孩跟着不是父母的亲人漂洋过海,去了异国。在那艘很大的客船上,满是打工者、流浪汉、越狱的犯人等所以坐不起飞机的人。”周田狭长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下,如同云层后的星子,光芒若隐若现,“他还很年幼,在船上被人殴打,被欺负,被嘲弄,他们诬陷他偷东西,差点儿将他的手指打断,将他关在舱底最阴暗的房间里。船主的女儿偷偷给他送来食物,在船舱的门板上用刀刻了一个大洞,让月光照进去,并且告诉他,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
周田看了看我,继续说道:“后来他到了异国,那两位亲人发了一笔横财,然后不断地扩张自己的事业,几年以后,创立了一个规模巨大的集团,他成了这个巨大财团唯一的继承人。于是他找到当初那个船主,买下了他的船,以及,他的女儿。他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家,给她如同公主一般最奢华优渥的生活,用他自以为很好的方式宠爱着她,满足她所以的要求。然而她不快乐,她厌恶他戴着面具的生活,厌恶漂亮的餐具与虚伪的舞会,厌恶那些钩心斗角,她渴望在大海中迎风破浪的日子,她要回去。”
“他同意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他当然不会同意,于是两人时常爆发激烈的争吵,而后他忍不住将她关在了房间里,用绳子绑上。她日复一日地枯萎,最后她用牙齿咬断了绳子,然后投奔了她最向往的大海,死左了大海之中。”
“然后呢?”
这样凄凉得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
“然后他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国家,进入了她曾经很向往的学校,完成未完成的学业。是祭奠,亦是怀念。”
“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算是吧,不过还有一些小插曲,不,应该说的番外。”他笑笑,抬头看着远处,下巴微抬,“和小男孩一起长大的,还有另一个小男孩。他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只是,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只能在黑暗中看着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互相折磨,看着小女孩日复一日地憔悴,最后,看着她如同飞鸟一般坠入大海。然后,接下来他的一生,都活在痛悔之中。你看,流蓝,跟他们比起来,其实你要幸运许多呢。”
晚风拂过,刚刚下过一场雨,风里带着湿冷的温度,放眼望去,我们脚下的城市这样空旷苍茫。
“田……这是你的故事吗?”
“故事的主角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流蓝听了这个故事后,可以想想自己的处境,其实也没有这么坏。”周田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从小便爱慕着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同样的笑容与声音。
哪怕登上了极其辉煌的顶峰,也换不回最初的爱与疼痛。
那样不可挽回,才是最深最重的悲伤吧!
因为,连改变都不能。
“是啊……我伤心难过,只是因为旁人施与的痛苦,而不是来自内心。人类最顽固最强大的敌人,应该是自己的心吧……”我低头说道。
“对。就像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霸道专制,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懦弱和退缩,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自私善妒,而流蓝你……善良坚忍,你需要对抗的,仅仅是来自外界的那些伤害。”他看着我微笑,“而那些,相较而言都是很容易克服的,不是吗?”
我轻轻点头。
“所以,振作起来吧。”
“那这个故事还有后来吗?”
“后来啊,两个小男孩应该分别有了各自喜欢的人吧,就好像……我喜欢你一样。”周田扬起嘴角,双眼微眯,狭长的眼眸永远如同沼泽一般水雾氤氲,让人分辨不清他所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哪一句隐藏着犀利的锋芒。
“不要对着一个失意的人乱放电好吗?”真拿这家伙没办法,一天不往外放电就会死一样。
“述应该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吧?”
“什么话?”
“我喜欢你。”
沉默,那些让人战栗的甜蜜记忆又涌上心头。
“说过。”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转过身去,缓缓往山下的公路上走去,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如同撕裂的锦缎。
“我说的是——你去死。”
十分钟后,站在倾塌的山石面前,我目瞪口呆。
“喂,不要走这边,山体滑坡,路被堵住了,过不去了!”推土机司机一边握着操纵杆,一边朝我们喊道。
“请问什么时候能够通行?”
“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跟在我身后的少年倏然凑近,听起来似乎很开心:“看样子我们要在山上共度一晚了。”
我回头看一样黑魆魆的山,只觉得一阵凉意。
“田, 你对这座山很熟悉吗?”
“不熟。”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不怕迷路吗?”好想揍他一顿。
“这是离市区最远的一座山,回去最快也要两个小时,”这句话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样就可以和流蓝你独处得久一些。”
“那请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找个人家借宿吧。”
“借宿?你以为你在古代吗?”
“多付些钱就好了啊。”
“可是……”整晚不回家,爸爸……会不会担心?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又在脑海中浮现。
“够了!流蓝,你给我滚出去!马上!”
深吸了一口气,我往前走去:“走吧!”
这样静谧的夜晚,同样的时刻,大洋彼岸的陆地却是阳光普照。
俊美的少年在阳光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爬满了藤萝的古堡,白衬衣微敞的领口露出蓝底的丝质领巾,颀长的身躯裹在一袭复古中略带华丽的西服里,衬得少年优雅而倨傲。
“这座古堡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古堡中的每一件家具和装饰都是当时最昂贵的材料建造的,每一样都价值连城……”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卖力地向这位神秘的东方顾客介绍着这座古堡,“这里一年四季日照充足,因为整座古堡有百分之八十的房间都能被阳光照射到,所以也被当地人誉为‘日光城堡’……”
缓慢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下。
日光城堡?
“我,谢流蓝,净蓝的天空倒映在潺潺的河水中,变成流动的蓝色,就是我名字的来由。我喜欢蓝天流水,喜欢阳光,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买下了吧。”少年开口。
什,什么……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少年却只是嘴角浮起一抹布衣察觉的温柔,一个人缓缓往前走去。
充满阳光的古堡,她应该会喜欢。
“述少爷。”一个拿着电话的那人匆匆走近,在颜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深邃的眼眸突然之间漆黑如墨。
“要不要出动直升飞机……”
“不用了,再等等吧。”
流蓝和田……希望……你们之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田,这家好像没人。”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栋房子前说道。
棕色的屋顶和栏杆,简单却雅致的落地窗,门前有一块小小的草坪,草坪前是一片很小的湖泊。湖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有粼粼的波纹。好漂亮的别墅!
“没关系。”
周田走到紧锁的木门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片,在锁上敲捣了一阵儿。
“咔嚓——”锁居然被打开了!
“田……你怎么……我们这不是……”我站在一旁,膛目结舌外加语无伦次。
身为贵公子的周田,怎么谙熟这种小偷才会的伎俩?
“一会儿告诉你。”周田扶着我的肩膀,将我推入房子里。
“啪!”灯被拧开,照亮了这个温馨雅致的房间。
印着大朵金线菊的波斯地毯,浅黄色的麻布沙发,上面铺着厚厚的割绒印花沙发巾。沙发正对着一堵挂着油画的红砖墙,红砖墙下面的壁炉里,还有尚未完全熄灭的炉火。
很温暖的感觉。
只是——
“田,如果主人突然回来了,你就走左边那个窗,我走右边那个,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我走到窗边小心地看了看,说道。
“傻瓜,我刚看过了,车库是空的,主人应该是下山去了。”周田笑着摇摇头,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我们下不去,他当然也上不来了。”
“也对哦!”我恍然大悟。
“看来你不适合做贼。”周田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