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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阿哥摇摇头:“情之所钟,心之所系,哪能说放开就放开,真能那样,可知不是真心。有一份指望,就该尽力争取,实在无法夙其所愿,那是命该如此,无可奈何。就算分开两处,千里共婵娟,偶尔听得佳音,亦足以安慰。”
蓦然想起一个现成的例子:“那陆游与表妹唐婉也是生生被他母亲拆散,倘若也学焦仲卿那般寻死去了,哪里还有那许多上好的诗词传世?”
“不错,陆游与唐婉劳燕分飞,各自嫁娶。陆游活了八十多岁,儿孙绕膝,身前身后声名卓著,是极好的结果。只可惜,沈园偶遇,一首《钗头凤》生生断送了唐婉的性命。” 楚言叹息地吟道:“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话有失偏颇。想不到你也有小心眼的时候。” 十三阿哥有些好笑:“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女子再嫁,处境原要艰难一些。唐婉既有这份诗才,多半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把她的死归咎于陆游,太不应该!晚年,唐婉早已化为尘土,放翁仍再三作诗缅怀,不能胜情,可见至性至情。”
楚言沉吟道:“‘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也许正是因为唐婉早早死了。若是唐婉也活到满头银丝,儿孙满堂,不知陆游又会作何想?”
“以陆放翁的气度胸襟,如能白发重逢,共话夕阳,当是人生一大幸事,想必定另有佳句传世。”
楚言脸色渐渐开朗,微笑颔首:“十三爷说的极是。受教!受教!”
十三阿哥忙道:“不敢,不敢。你喜欢李白,想必也喜欢陆游的诗句。”
“他的诗作极多,我不过读过几首,倒觉得他的词更好些,只是总免不了有些抑郁,要论洒脱开朗到底比不上苏轼。就算‘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也像是强颜欢笑。”
“原来,你偏爱东坡居士。”
“是。苏东坡的诗文境界开阔,语言爽利,读来又有趣又清新。我更敬佩他的为人。要说他一生也算颠沛流离,遭遇不幸,王安石司马光你来我去,一下升一下贬,下过狱坐过牢,换个人,怕不早吓破了胆?苏东坡却始终能直抒胸臆,不改纯真,而且不管到哪里都能找到好山好水,遇些有趣的人,做些实在的事。流传下来的逸闻趣事,大概也属他最多,不但可敬,更加可亲。论起才华品德性情操守,我以为,上下古今,无有过者。”
十三阿哥笑问:“你如此推崇苏轼,如若生在当时,只要能追随前后,为婢为妾,也是愿意的?”
楚言不屑道: “切!只为追随一个人,为婢为妾,自荐枕席之类,恶俗之极!不但侮辱了自己,也玷污了东坡的清名。”
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轻笑道:“最好是他在杭州做官时,在他官衙附近开一家小酒馆,酿出上好的美酒,再每日在店前煮上一锅香喷喷的肉,钩起那老头的馋虫。等他进了店门,多多敬酒,哄他说些好玩的事情,最好能把他灌醉,讹出一首诗一幅字画。”哎,当初,既然穿越时空,怎么没有多走一段,到北宋去和苏东坡作邻居呢?
十三阿哥惊奇地看着她无限神往地想入非非,又是欢喜又是佩服,笑道:“好主意!有酒有肉,又有那般有趣的客人,我跟着去凑个热闹,可否?”
楚言大方答应:“好说。十三阿哥身强力壮,断没有吃白食的理,劈柴担水,可还做得?”
十三阿哥拍着桌子大笑:“做得,做得。说定了,哪日你酿酒炖肉,我替你劈柴担水。”
两人山南海北,聊得不亦乐乎。
十三阿哥想起什么,惋惜道:“今日疏忽了,下回该备些好酒助谈兴。”
楚言向窗外一望,见日已西沉,连忙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宫去了。”
十三阿哥十分不舍,不由自主说道:“不如用过晚膳再走。”
楚言一愣,呆呆地看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也有些发怔,对视一眼,都噗哧地笑了出来。
十三阿哥陪着楚言往外走。将要跨出园子时,楚言回身望着那片假山竹林,轻声赞叹:“有书有竹有知己,怡情小筑 乃是京城第一好去处。”
十三阿哥直送到大门外,看着她上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恋恋地收回目光。
太后对她有些冷淡起来,没两日楚言就知道了原因。康熙刚回京,十阿哥就跑去畅春园闹了一场,说什么早几年就向皇上求过楚言,皇上原说过上两年为他做主,怎么如今倒要把楚言嫁给十三阿哥。
楚言全然不知十阿哥曾经要求娶她,原以为他这两年已经与绿珠生活得很好。被这一闹,她已然成为导致皇家父子不和兄弟争端的罪魁祸首,说不定已经被贴上祸水的标签,不要说皇室,就是平常人家,也难以容忍这样的存在,如果不是还有个姓氏罩着,大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太后只是不再常唤她去跟前,并没加处罚斥责,可这里里外外多少察言观色的眼睛?那帮见风使舵的都已经翻过一张脸,幸灾乐祸,暗中笑话,等着看楚言的下场。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但做不成皇子福晋,只怕连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幸而慈宁宫是何九何七的地盘,他二人对佟家极有情义,待楚言依然殷勤周到。楚言又一向小心低调,不曾仗着出身宠爱与人为难,没怎么得罪过人,一时半会,日子还不至于难过。
十三阿哥从太后屋里出来,从来开朗亲切的脸上竟带了十分的忧郁烦躁,却又在看见楚言的瞬间多云转晴,露出如常的笑容。
楚言很难过,虽然相识只有几年,却是看着他从半大的少年一点一点地长大,知道有一天他会失去皇父的宠爱,在变相的放逐中忧伤地度过最宝贵的年华,在最后的岁月里承受种种压力,呕心沥血地辅助另一个君主,直到灯枯油尽,英年早逝。她一厢情愿地想只想记住眼前的少年,而把被幽禁的十三郎放在小说里,把贤怡亲王留在史书中。然而,可供挥洒的青春却总是这么短暂。
如果由她来快刀斩乱麻,这少年眼前的伤心会不会短暂一些?望着走近的少年,楚言嘴唇翕动。
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十三阿哥伸手阻止,似乎洞悉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并没有断了指望,我没这么容易死心。”
楚言暗中喟叹,以他的敏锐,很多事一旦留了意,当然是明白的,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坚持?
十三阿哥温柔眷恋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伸出手想要拂去她眼中的忧伤,却又在触到她的脸颊之前慢慢地放了下来,柔声道:“就算这是一场梦,我只盼能做的长久些。”
就算这是一场梦,我只盼能做的长久些!楚言心中百感交集,她错了,他早就不是孩子,不是少年,这是一颗成熟的男人的心。她愿意陪着他把这场梦继续做下去,直到不得不醒来的那一天。
有人往这边来,十三阿哥压下还未出口的话语,朗声一笑:“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别忘了,我在怡情小筑等着你酿酒炖肉,畅饮乱聊。”
十四阿哥来了,似乎怀了什么使命,失却了往日的轻快热闹。
等到四下再无旁人,十四阿哥嗫嚅地开了口:“楚言,八哥他——”
楚言飞快地截住他:“给十四爷道喜!我都听说了,皇上给十四爷指的福晋,是完颜家的女孩儿,极是秀丽活泼。十四爷好福气!”
十四阿哥脸上飞起可疑的红晕,浑身不自在:“你又没见过她,别听人胡说。”
楚言大为稀罕,点头笑道:“我是没见过,可十四爷见过,是不是?十四爷说说,别人是不是胡说呢?”
十四阿哥大窘,眼睛四下乱转,口气很是不满:“这阵子没见,你怎么学得油嘴滑舌,老没正经。”
“说到没过门的十四福晋是老没正经?”楚言端正容颜:“那么,我们来说点正经的。侧福晋可好?小阿哥可好?小阿哥长了几颗牙了?”
十四阿哥拿她毫无办法,知道她不想提起八哥,只得顺着她,胡乱扯些新闻见闻,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其实,十哥——?”
“虽说春捂秋冻,可孩子还小呢,这会儿,天气渐渐凉了,也要小心加些衣服,别生病才好。”楚言自顾自地唠叨着,也不管带孩子根本不可能是这位少爷的事儿。
十四阿哥被她打败了,只好彻底放弃此来的目的,聊了会儿天,起身告辞。
楚言坐在原处没有动,目送着他走出屋子,慢慢地把那杯已经放得冰凉有些发苦的茶倒进口中。十四阿哥还不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解释,不是所有的事解释清楚了就能改变什么。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楚言对着黑暗轻轻叹气,想不到一向贪眠总嫌睡不够的她也会有今天。伸手向枕下一探,摸出那枚珠花把玩,手指一颗一颗地轻轻触摸,突然间发觉珠花和发针之间竟有些松动。
这些珍珠本是盘绕在中间那个银质的小圆核上,她一直以为圆核与发针是一个整体,用一块银子塑成。不想轻轻转动之下,发针竟被旋了下来,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在她的脸上砸了一下。
楚言忙在床上摸索,终于找到那个东西,小小的,硬硬的,象是一个小球,却嫌扁了点,也不是正圆,有点像晒干的豆子。楚言心中一动,约摸猜到是什么,只可惜眼前漆黑一片,没法看清。
眼角又湿润了,将那样东西合在掌中,楚言静静地合上眼,在朦胧中再次去体验那些过去的情景和交谈,噙着一丝微笑坠入梦乡。
一缕晨光射进屋里,楚言从梦中惊醒,打开手掌,果然见到一颗红豆夺目地躺在掌心。
外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可儿起来了。楚言连忙把红豆塞回珠花中心那个小小的空间,重新旋上发针,再把珠花塞回枕下,躺下假寐。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有了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够了。
康熙来慈宁宫探望太后,还要留下用膳。太后大为欢喜,吩咐厨房用些心思,把拿手的好菜多做几个上来,让皇上评鉴评鉴。本来已经差不多靠边站的楚言又被请了出来,安排菜单,指挥调度。
慈宁宫里忙做一团,乾清宫跟来的那帮太监宫女反倒落了清闲,不用在里面站规矩的都挤在走廊的一头聊天。
一个宫女突然指着对面一人胸前问道:“玉梨,你胸前这块是玉石么?”
玉梨低头一看,笑道:“不是,就是块石头,看着花样特别,所以挂着。”说着就要把石头往衣服里面藏。
却被另一个大宫女掂了起来,端详着说:“若不是这些杂色斑点,单看这成色,充作白玉也无不可。这石头看着眼熟,忘了是谁也有这么一块。”
玉梨有些慌张,连忙把石头拿回来,塞进衣襟里,口中笑道:“姑姑取笑了。这不过是块捡来的石头,不值什么,兴许有谁赶巧也捡了一块差不多的,不奇怪。”
楚言正好路过,听见这些话,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那块石头,略略一想前因后果,再看向玉梨的目光就透出几分严厉。
玉梨一抬眼,正与她四目相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却又在下一刻将下巴一扬,挑衅地瞪了回来。
楚言一怔,再一看周围几人面露诧异,忙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走开。
太后和皇上都绝口不提十三阿哥和楚言的婚事。十三阿哥好像没有感觉到一点不对头,时不时仍来探望楚言,在她屋里坐上一阵子,谈笑风生,也不避人,忙着办差或者离京时仍然写信,隔那么一阵子,十三阿哥府还会有些小东西送来。楚言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有说有笑,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半点哀怨忧愁,也看不出来一丝担心害怕。
十四阿哥大婚,有了嫡福晋。年纪稍长的十三阿哥的婚事却仍然拖着,府里还没有半个女主人。楚言这个十三福晋,既没有坐实,也没有完全泡汤,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一时间,什么说法都有,直叫那些墙头草头昏脑胀,不明所以,弄不清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楚言。
最奇怪的是四福晋,一向并没有多少交情,又在这个时候,为丈夫张罗生日宴会 也就罢了,还要邀请她与四阿哥一同庆生。
四福晋留给楚言的印象象是雾中花,很多时候,粗粗一看,颇为明白,真要细想细看,就觉得模模糊糊难以捉摸。好在交道不多,四福晋又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