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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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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月吟荷又说,往日的莺声燕语如今只好像鸟儿惊慌扑打的翅膀,尽力抓住记忆里的每一缕温情,不肯就此放手:“你说过我生得好看”
  “嗯,”元凰抬头看着她,睫毛很长,让月吟荷看不见他的眼神:“你的眉毛最好看,我一直都很喜欢。”
  “我知道的”月吟荷快乐的微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脉脉注视着元凰,目光越来越暗,舍不得移开:“元凰元凰”
  她反复念着心爱人的名字,声音动听宛转,一点一点阖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再惧怕冰冷的死亡。皎洁如霜的手腕垂落在元凰手边,手指抬了又抬,最终还是没能拉住元凰。元凰的衣角袖口都沾了月吟荷的血,慢慢积压上他的心头,她终究选择了一种最决绝惨烈的方式,如愿地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起先北辰胤逃亡,玉阶飞离世,元凰都没有太多伤心痛苦,现在月吟荷死在他的面前,他反而能够真切感受到那份绝望压抑的悲哀。月吟荷曾经欺骗过他,他也并不爱月吟荷,现在她却为他死了,这样的结局未尝不是一种救赎。元凰半跪在地上,将月吟荷的尸首放平,听到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发现自己已被追踪而至的禁卫包围。他解下外套盖住月吟荷的身体,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肩上的苍龙弓比他想象中更为沉重,锋利的弓弦斩断了几缕随风飘散的发丝。
  率领禁军的是惠王府上的侍卫统领玉戒尺,他一眼望到元凰肩上的苍龙弓,下意识地掐住马缰,向后退了数歩,极力镇定心神之后才又引缰上前,引得身后小队人马骚动起来。元凰没有错过他的仓皇动作,牵出一抹眩目微笑,眼角唇畔都是傲慢:“玉戒尺,你眼中看到了谁?”
  “惠王下令封锁各处要道,你已无生路,还不速速归降。”玉戒尺道,停顿了一下,不愿回答他的问题:“纵有苍龙弓,也不能救你脱出生天。”
  元凰闻言垂下眼睛——确实的,有了苍龙弓,也成不了北辰胤,然而即使只有几分相似,对他来说也是好的。他凝视着玉戒尺身后不远处,援军驰来掀起的滚滚沙尘,抽剑出鞘,淡淡曲指弹了弹清泓剑身:“你既是惠王府上的侍卫统领,怎不知凡我北嵎将士,从来只有亡,没有降。”——他昂起头来,目空一切:“朕是北嵎天子,哪有投降反贼,摇尾乞怜的道理?”
  玉戒尺被他的气势震慑,无声半晌,才要开口下令,却被人抢了先机:“众人听令,擒获北辰元凰及其余党,一个也不要放走!”玉戒尺未及反应,就见到身后那队同样服色、他本以为是援军的禁军士兵喊杀着向前拥来,一瞬间将他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玉戒尺情急之中高声喝道:“我们是惠王府的人,不是北辰元凰一党”,乱军之中却哪有人听得清他的声音。元凰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一时啼笑皆非,这时有人趁乱骑马冲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道:“皇上快走。”
  元凰认出这是江仲逸的声音,微微怔神之后即刻明白过来,翻身上马,跟在江仲逸的马后飞奔而去。直到快出了皇城地界,眼见左右无人,江仲逸才勒住缰绳跳下马来,跪地拜倒:“臣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原来是你。”元凰下马站定,轻吐出一口气,躬身将他扶起:“我已不是皇帝了,以后不用再行大礼。——没想到,最后是你随我左右。”
  他方才濒临绝境,尚能意气风发地自称是北嵎皇帝,现在到了江仲逸这里松懈了精神,反倒略微泄露出失落无奈的真实心情。江仲逸是个文臣,生得清秀俊雅,平日说话温温文文,行事谨慎藏拙,虽有治国安民之能,却颇为胆小怕事。元凰一直以为若是政局生变江山易手,江仲逸必会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万没想到他会舍身相救。江仲逸起身理正衣袍,肃然道:“我受皇上知遇之恩,玉太傅又是我至交好友,承他所托不忍相负。方才我用军符调兵出来,料想玉戒尺一时解释不清。如今皇城已不可回,边关也被大王爷接管,皇上不如去寻玉太傅,共谋良策。”
  “老师”元凰迟疑着,不情愿地吐出那两个字:“不在了。”
  “啊”,江仲逸呆在当场,眼中浮起哀恸之色,却明白此刻另有远比唏嘘伤怀更为重要之事:“既然如此,皇上就先避过禁卫搜捕。我离城之前,已将沿路官卡所设位置牢记在心,趁着大王爷未及变更,赶快离开皇城势力范围才是。”
  元凰点点头,一语不发跟着江仲逸继续前行,并非是他全心信任江仲逸,而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且不说江仲逸可能心怀叵测,一路上的关卡设置亦可能随时变更,更有禁卫四处巡逻,也许还会碰到山贼强盗,变量种种不可尽举,实不容他一一计算衡量,只能赌一把运气,看他同凤先究竟是谁占了真龙天命。
  他两人一路疾走,碰过几次地方捕快巡山查店,大多有惊无险。江仲逸不会武功,不愿拖累元凰,详细告知关卡布置之后,多次提议分道而行,都被元凰不假思索地拒绝:“你当日不愿弃我而走,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是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数天后他们趁夜来到一处寂静空山,正准备就着月色再行一段,元凰突然警觉的停下了脚步。没等江仲逸站稳,林中便飞窜出十数条黑影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手中持着弯刀,好似平白挂起了十数个月亮。元凰不敢大意,手按剑柄伺机而动,却见树林深处月色摇摆,缓缓行出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让他胸口一滞,不知是喜是悲,竟立时想要大声哭泣。
  那人慢抬起玄蓝眼眸,在纯白月夜底下浅浅笑开,元凰呆呆看着忘了害怕,唯恐是梦,只盼他说话,不消片刻便得如愿以偿——“好孩子,我们很久不见。”

  十四 郢书

  元凰重见北辰胤的心情,最初时候没有慌张,没有惊疑,没有羞怒,更没有大军压境无处可逃的绝望恐惧,而是出乎意料得平静祥和。有一种比平常快乐更为让人神思安宁的奇异情绪在他胸腔里荡漾开来,逐渐满溢,好像远游旅人风尘归家之后,懒懒坐在摆满饭菜的桌边,将沿途种种艰险暂时置之脑后。
  元凰站在北辰胤的对面,并不知道那样的感觉就是幸福。他仿佛已经忘却了是谁将北辰胤逼得掩迹藏匿落脚荒山,只记得宫中掌灯夜明如昼的时候,他会在灯红交错中趁着低头的间隙思念另一个人的影子;只记得穿衣用膳独自静坐的时候,他会神游太虚,试图推想另一个人伤得多重,会不会生病,身边又有何人照顾。不论国事如何繁重,那份挥之不去的缠绕牵挂总能找到适当的机会偷溜进来,盘踞胸腔,一点一滴吸尽他的心头热血,即便是在逃亡路上也无法幸免。他似乎已经同北辰胤分别得太久,久到爱恨模糊,久到生死轻掷,久到就连当时五内俱焚的欺骗挣扎都因为有北辰胤的存在而变成了甘美回忆。他心心念念,只望能有他的消息,如今当真见了他的面,却又不知如何自处,就好像踏破铁鞋终于寻回多年前遗落了的珍宝,哆哆嗦嗦地不敢用手触碰。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徒然而生愈演愈烈,让元凰始料未及。——他手足无措,几乎无力掩饰,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北辰胤,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便在他望进另一人眼睛的那一刻里灰飞烟灭。
  北辰胤的眼睛很冷,眼神犀利像弦月的弯钩,目光淡淡洒在元凰身上,好像初冬清晨的第一场早雪,将空气里留存不多的暖意尽冻成一片肃杀。元凰眨眨眼,尝试着要读懂他眼底隐藏着的情绪,所能辨明的却只有重重防备下的冷淡隔离。——从小到大,北辰胤再是失望不满,都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元凰,那是对待外人的姿态,只论成败,无关喜怒,一切但凭手段,全无感情掺杂。元凰被这样的眼神霎时拉回现实,明白那个纵然对他怀疑隐瞒,却始终不舍得真正伤害他的北辰胤再也回不来了。他逃避似的低下头去,听北辰胤缓缓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元凰脱口而出,不曾料到他的声音竟能如此干脆镇定。他从这把陌生的声音里重新拾回了勇气自信,抬起头来,见北辰胤将目光移向了他背上的苍龙弓。他将手指搭上弓弦,想将其解下递给北辰胤,很快又垂下手去觉得无此必要——北辰胤自会动手取回他的东西,远轮不到死到临头的自己大献殷勤。他见北辰胤站着没有动作,才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一句:“失败了,只有死。江相并不知情,请你”——他本欲为江仲逸求情,又觉北辰胤绝不会为他一句话而更改决策,便把即将出口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不想平白增添北辰胤对他的嫌恶。
  北辰胤听着他吞吞吐吐,嘴角似乎露出一抹笑意,元凰被月色刀光晃花了眼睛,看不真切。他只见到北辰胤缓缓向他走来,举手投足间比之在宫中时候更添优雅从容。光线一刻刻冻结,寒冷一丝丝逼近,他脑中浮现出点松涛四肢犹在抽搐的倒伏尸身,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下一刻自己的结局。
  皇城宫中以一敌四,他不曾怕过;围场林里独对千军,他不曾怕过;深渊峡口举步维艰,他亦不曾怕过;如今北辰胤顷刻之间就要抬手取他性命,他却真得怕了,恐惧好像被摘去脑袋的蜈蚣,顽强挥舞着无数虫足——本来左右无非一死,实也无可怨尤,能死在北辰胤的手里,抵偿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忘恩负义,倒比丧在北辰凤先之流手中要好上很多。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同点松涛那般,脑浆四溢,面目全非,瞧不出一点原本模样。他不愿死得太丑,只望北辰胤葬他的时候还能细读他的眉目,毕竟他长得肖似生母,或许还可在北辰胤心里留存住一丝未及消逝的缱绻温情——这样的想法也许太过孩子气,说出口来难免贻笑大方,然而又有几个人不希望在离开以后,让喜欢的人只能记得自己的最好模样。若非如此,月吟荷又何必苦苦支撑,直到生命终结依旧笑颜如花。
  北辰胤已经走到元凰身边,长发不曾束起,有几绺顺着衣领滑落胸前,散漫中透出不同于严谨宫廷的江湖气魄。元凰看他抬起手,以为从皇城幸苦延续至今的旅程已到尽头,惨白了脸色,闭上眼睛扭转头去,挺拔站立的身姿不肯显出丝毫软弱。随即而来的掌风却并非袭向他的天灵,而是卸去了凌厉威慑,轻柔停落上他的肩膀。掌心倦怠的温暖隔着衣物清晰传递过来,仿佛一个将醒未醒的甜梦。
  “失去的江山,我们一同拿回。”北辰胤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元凰仿佛被人刺中心脏一般,猛然睁大眼睛。他同北辰胤身高相仿,正能直直望入另一个人的眼底:“你为何不杀我?”
  “得势不忘谨慎,失势不折风骨,玉阶飞果然将你教得很好。”北辰胤微笑起来,给他一个与此无关的评价,说完转过身去,像以前好多次那样将整个背脊留给元凰:“一路行来,你也累了,先随我去见一些人吧。”他行了几步,回头见元凰愣在原地,江仲逸也不敢跟上,才恍然记起尚未回答元凰的问题,于是重又走回青年面前,逐字逐句认真说道:“你是我的孩子——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啊”,元凰吐出一声不知是后悔还是感慨的叹谓,低下头,被北辰胤的笑容感染,也茫然地跟着牵起嘴角。心头回升的暖意猝然散播开来,棉絮一样包裹住他冰凉的手脚;清明的双眼却来不及调整似的,愈发黯淡下去。他一生之中最为幸运之处便是生做了北辰胤的儿子,最为不幸之处却也莫过于此。独一无二的身份让他享有北辰胤挥霍不尽的包容爱护,同时也意味着北辰胤永无可能以他想要的方式对他牵肠挂肚。情人间的相处往往在付出同收获中找寻平衡,又在彼此试探等待里琢磨莫测的心思;北辰胤对待元凰的恩义,量其深重更甚情侣之间,却是只顾付出不需回报,也正因如此错失了元凰千方百计的暗示亲近。血缘之于北辰胤是无可割舍的延续传承,之于元凰则是一个挣脱不得的梦魇,一杯欲罢不能的鸩酒,一把不忍放手的双刃宝剑。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北辰胤留在他的身边,让北辰胤原谅他的背叛,但却没有丝毫办法教北辰胤知晓他细心呵护的长久爱恋。对元凰而言北辰胤永远不仅仅是他的父亲,对北辰胤而言元凰却永远只能他的儿子。那一瞬间元凰好像大彻大悟,又好像回到了混沌原点。他加快脚步追上渐行渐远的北辰胤,觉得身边人就像是隐藏暗流之下的湍急漩涡,将周围荒林里的光线尽数吸入衣角,他只有尽力紧靠在那个人的身边,才不会被呼之欲出的黑暗吞没啃噬。
  元凰随着北辰胤拐过一道山涧,但觉面前豁然开朗。他本以为北辰胤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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