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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带回家去让爹娘高兴。他连拖带拉,好不容易把人搬到里屋,架上床去,正要出去洗手,却发现十个指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漆黑一团,凑近看了还亮油油地泛着紫光。大米吓得大叫一声就往水池边上冲,听到身后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洗不掉的你过来,我把解毒药给你。”
大米回头看,发现刚才救回来的人半睁着眼睛看他,身体还是保持原来姿势躺着。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看十个手指,又看看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中了毒,赶紧跑过去从他手里拿过一颗绿色的小药丸吞下肚子,又一溜烟似的躲到五步以外:“我救了你,你为什么要毒我?”
“我衣上本来沾了毒,是你自己要碰。”那人说,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大米就可以听出他其实很不友善:“服过药就没事了。”
大米点点头,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吞回胸口。他心思简单得能用一根棍子捅到底,所以也没多想为什么一个人好端端的,要穿着件下了毒的衣服出来走。看着床上的人又要慢慢阖上眼睛,大米记起他伤得很重,赶紧安慰他说:“你等等,我马上去找医生来给你看”,说完抓起刚脱下的棉褂子,推门就要往外走,却被身后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准去”拦下了脚步。
那人喊得很大声,用尽了全身力气,胸前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淌血。他费力地张大眼睛盯住大米,嘶哑着声音说:“你找医生,他们就会知道我没死——你要真想帮我,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
大米低头想了半天,大概明白他是怕仇人找上门来。他觉得这个人说得很有道理,又觉得这样浑身是伤拖着不是办法。他没有别的主意,只好问那人说:“那你怎么办?”
“硬挺。”那个人回答,浅浅吸一口气,拼命想要保持清醒。大米盯着他,摇摇头,觉得他是死定了的,心里觉得可怜,不好直说,又不敢去找医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床上的人渐渐敌不过睡意,眼皮越压越低。那人好像很不甘心就这么睡了,兀自喃喃说话,声音大小刚够大米听到:“挺不过我们就一起死”
大米被这句话吓得跳起来,满脖满手都是冷汗。他本能倒退了几步,生怕另一个人突然窜起来把他掐死,一面结结巴巴地求情说:“英雄好汉我,我是想救你的,你不看医生,也不该拉我一起死我,我还有爹娘”。他话说了一半,瞅着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又记起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很柔很软,不像是要拼命的样子,这才大着胆子走近了几步,又听到那个人在说:“挺的过,我就什么都不要了,只跟你在一起,就我们两个。”
“”大米抓抓脑袋,听着莫名其妙,想要问他,却看到床上赤发金眉的客人已经彻底晕了过去。他叹口气,默默求天神保佑,轻手轻脚做了晚饭,吃完早早在外堂睡了。
此后的好多天里,大米还像原来一样,白天打猎,晚上回家。他的房子很偏僻,平时看不到人烟,倒是正适合那人逃避仇家。他的运气总是不太好,打到的尽是些小动物,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看伤员的情况如何。自那天后那人就没日没夜地发起高烧来,汗水一层一层往外冒,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成形状,慢慢被体温烘干了,不久后再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冷汗。大米拿了干净衣服过来,记起他身上有毒,不敢帮他换上,只好搭在床头,再帮他加条毯子。好几次他看不见那人胸口起伏,急急忙忙凑上去,聚精会神才又能听见微弱的呼吸。那人红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以后颜色越发艳丽,让大米想到春雨里摇曳着的紫红月季,晶莹皎洁的好像镀了薄铀,四处招摇路人的眼睛。
也许是大米的祈祷得了天神回应,再是千钧一发险象环生,那人竟当真挺了过来,大半个月后退尽了烧,深深浅浅的伤口也慢慢结了痂,虽然脸色还是白的像纸,总算有力气下床走动。等他稍有点精神之后,大米才发现他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细细长长的眼睛,斜挑着眉,鼻子又高又挺,嘴唇薄的恰到好处,下巴太尖了些,却很有不服输的气势——总之,是那种能让苗寨少女一见倾心的长相,若让大米的娘亲见了,保准会悄悄指着他,数落大米说:“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怎么就能比你俊出那么多!”
大米闲下来就跟他聊天,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却总是又短又冷,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大米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但不肯讲,还老道的教训大米说:“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好。”然后又问大米:“你叫什么?”
大米老老实实说叫大米,又好心解释说,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爹娘希望他能带来好运,有米下锅。那人听了忍不住笑弯了眼,大米觉得他是看不上自己的土名字,觉得有些气闷,转过脸去不说话。那人看大米生气了,也不肯陪好话,只是靠在床上淡淡说:“能叫大米也挺好——我的名字都不是我爹娘取的。”
大米听了好奇起来,再要追问,那人却又不肯说了。就这样那人在大米的草屋里又住了大半个月,两人的谈话虽然不多,日积月累下来,大米也总算听出了个究竟——他是练武功的,身手不错,找到了两件宝贝。后来宝贝被几个汉人看上,召集了一群人来抢。他拼了命也打不过,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然后就被扔下了五爪峰。大米也不喜欢中原的汉人,要陪他一起开骂解气,他却无所谓的摇头,眼睛变得很冷很暗,一点也不感激大米的兄弟情谊。那时候大米突然觉得他很孤单,于是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
“有的。”他很快回答:“还有一个人。”
大米没问他是谁——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不过从他的神态语调来看,大米暗自猜测是他的妻子:“那你要不要给她带个口信?我从来不让爹娘担心。”
“他们早把我住处毁了,没法带信。”那人说:“他大概去了别的地方。”说到这里他警惕地瞟了大米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大米丝毫没感觉到另一个人眼神中的威胁,理解似的点点头:“那你一定很担心吧。我也常常这样,想着我不在的时候,万一爹娘出了事”
“那不会。”那人打断了大米,显得有些得意:“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我不死,他也不会死——我知道他没事儿,等找到他,就好了。”
江湖对大米来说太遥远,他没有听说过翳流,没有听说过教皇,当然也没有听说过起死回生的法术和可以分享生命的同命丸。他于是恍然大悟,想着当天那句“我们就一起死”,一定就是对这个家里人说的,后来那句“跟你在一起”,当然也是对这个人说的。他想赤发金眉的青年其实不如外表看来这么冷漠无情,不然他怎么会在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还心心念念地去记挂另外一个人。
第一场雪下完以后,大米准备搬回山寨,青年的身体恢复到行动自如,也说要向大米告辞。大米说大雪封山,赶路不方便,邀请他去山寨住一段日子:“我娘亲很好客,一定会喜欢你。”
“不了。”青年摇摇头:“我要去找人。”
“你又不知道人在哪里,怎么找呢?”大米说:“或许你的仇家还在找你,你还是先躲一躲。”
“天下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会有他。”青年说:“早启程一日,就能早见到他一日。早见到他一日,以后能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一日。”他说完低下头去笑笑,向大米挥挥手,转身之前又突然问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你最近好像有事挂心,如果我能帮忙,一定尽力为你做到。”
“啊这个”大米还是搔搔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没什么我六月进山的时候看准了一株人参,现在到了采参时候了,可惜长在东边那块悬崖上,危险得很,我够不到”
“举手之劳。”青年笑起来:“我去挖来给你。”
“危险得很啊”大米为难地说,没想到青年那么乐于助人,他自然猜不到世上敢于向面前青年的请求帮助的人不过寥寥数个,而他竟然有幸成了其中之一。起初他看着青年的身形蓦然远去,还以为是被雪晃花了眼,反复揉了几次眼睛,才确定那人已经离开,于是在屋子里点起炭火,烘着手等青年带参回来。
到了下午时分,外头飘起鹅毛,密密纷纷挡住了天空。大米后悔不该让重伤初愈的青年冒险,急得直跺脚。他在窗口来回张望,远远见到有人,赶紧开门出去,待人到了近前才发现并不是朱红头发的青年——那是个一身紫衣的清癯男子,不急不缓地行在雪地。他身量高挑,遗留在身后的脚印却是很浅,转瞬就被落雪迫不及待地掩盖,墨蓝色的头发夹杂了银丝,在脑后扎成辫子垂落。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见到大米冻得通红的脸,伸出门口探头探脑。
大米没想到这种天气外面居然还有行人,愣了一下,冲他笑着点点头:“啊,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朋友回来了。”
紫衣男子微笑着点头回礼,没有说话。大米见他穿得并不厚实,好心搭讪道:“天那么冷,你还要赶路?”
“是啊。”男子说,并没有告诉大米趁雪赶路最容易掩藏行迹。大米低下头去,发现男子的手指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并不像是本地寨子里苗民,顺口问他说:“你是苗人吗?”
“不是。”男人很简单地回答。
“那你是汉人了?”
“也不是。”
“嗯,我看你长得也不像汉人,”大米满意地点头:“那你是哪里人?”
男子低头想了想,回答说:“北嵎。”
“那是哪里?”大米问。
“很远地方的一个小国家,”男子淡淡答道:“我也很久没有回去了。”他停顿一下,问大米:“你在这里往来,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头发的青年人?瘦瘦高高,眼睛细长,笑得时候也好像在生气。”
大米心里咯噔一下,想这莫不是青年的仇家笑里藏刀找上门来了。他记得青年的话,装作困惑的样子摇摇头:“没见过啊,这山里哪有人。”
紫衣男人微微打量了一下大米,明明是平和的神色,却看得大米浑身发毛,生怕被他揭穿。好在他见樵夫憨厚老实的模样,觉得不像是在撒谎,颔首道谢之后,继续趁雪赶路。
紫衣男子离大米的草屋越来越远,雪也越下越大,有几干枝桠被山风一吹,承受不住落雪的重量,脆生生地断裂下来,摔在男子脚前。跟被大米所救的青年一样,男子也要去寻找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人,也许要穷尽一生的岁月,才能够再次遇到,然而天下那么大,总有一处是有他的地方,多赶一日的路程,便同他又更近了一分。
这时候他听见背后的风声比方才更强了些,呜呜地好像说话,渐渐的他听清楚有人在风里叫他——其实也未必就是叫他,只是连续“喂”,“喂”的声音,急切呼唤着什么,被风雪遮盖了显得微弱。
他停下脚步,正要回头去看,忽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狠狠地扯转身来。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就被抱了满怀:“你要去哪里?”那个人气势汹汹地质问,随后的声音里却藏了委屈:“还差一点,我就追不上你。”
紫衣人笑起来,轻抚过艳丽的发丝,把冰晶融化在掌心。不肯叫他的名字,也不肯叫他父亲,就这样赌气似的“喂”,“喂”叫着,除了怀里任性的孩子之外,还会有谁呢?他垂下眼睛,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样,压低声音叫另一个人的名字:“凰儿”,他说,“我自然是要去找你。”
怀里的人不说话,冰凉的鼻尖抵在他的下颚,把他抱得更紧,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仿佛不能相信重逢也可以是如此轻易。萧然蓝阁的月色,皇城宫殿的大火,五爪峰前的夕阳,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经来不及出口的道别珍重,都在相拥一刻里得偿所愿。
大米踮起脚尖想看清楚远处的两个人,搓着手在屋子门口转来转去,不知该不该上去打扰——那个北嵎人不是红发青年的仇家,这样再好不过;雪势渐渐减弱,他也正可以回家去喝娘煮的热粥;一切都被上天安排的皆大欢喜,看来他们苗寨的天神颇为灵验——“只不过”,大米皱着眉头暗想:“那株人参还抓在他手里,怎么才能开口要来呢那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数十年的老参啊!”
一 新都
自北嵎立国以来,历代帝王便少有贪图享乐不思奋进之徒,虽不至人人励精图治,却至少世代屏弃虚文、敦尚实政,不喜浮夸吹捧。睿智的北辰先祖们早就明白,禁城中的皇位固然代表着无上权力,也同样宣示着无尽的义务责任,而一位贤明君主被赋予的荣耀享受同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