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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也都纷纷走出藏身之所,由衣着看来不像是北嵎人士。
“小皇帝,你够聪明。”红发男子摇摇手指:“只可惜武功实在太差。”
“诸位是从西北十酋来吧,”元凰眼见逃脱不得,立刻镇定下来:“你有一身好功夫,然朕贵为北嵎之主,总不甘落于无名小卒之手。”
“北辰元凰,好气魄啊。”红发男子似乎颇觉有趣,哈哈大笑,语调也变得恭敬:“我叫东方鼎立,让你知道倒也无妨。——既然逃不掉了,那就请你同我回去。要是不肯,我就把你筋脉打断散尽攻体,抬去西北十酋。陛下你看如何呢?”
“既是贵主相邀,朕却之不恭。”元凰问明对方来历,气度从容的应对道:“东方先生带路吧。”
东方鼎立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手下看紧元凰,顾自前行而去。他暗想这年轻皇帝若不是吓傻了,便是真真生就了恢弘气度,虽说不是北嵎龙脉选定的嗣君,举手投足倒脱不去王者风范。他原本担心元凰假意答应、半途耍诈逃脱,结果元凰颇具大国君子之风,一路行至西北十酋都安然无事。东方鼎立生得高大,以往行走时候都是别人紧赶慢跑追上他的步子,唯独元凰此时明明做了阶下囚,仍是一幅不急不缓的悠闲态度,好像皇帝出巡似的,让他不得不屡次停下脚步,等着青年赶上。
西北十酋地稀人少,族长所居之城就在西佛国的边境,元凰一行脚程疾速,天明时分便已到达。东方鼎立引他觐见十酋族长,向族长行礼之后,退下站在一旁。族长半百年纪,头发花白,干瘪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并没有想象中统帅西北十酋、挑衅北嵎的气概。他让元凰立在堂下,清清嗓子准备说话,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倒好像是元凰趁夜将他绑架到此:“贸然将皇上请来此处, 实是迫不得已,咳咳。我十酋子民信奉西佛国活佛,同北嵎世代交好,然而咳咳,然而北辰氏族人不安天命,损毁龙脉,以致活佛圆寂,我十酋百姓亦受荼毒”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言语半文不白,话到此处见元凰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提心吊胆地向远处看了几眼,又颠三道四地继续:“请皇上来,孤万无加害之意。龙脉已不能为北嵎所用,皇上日前虽将龙脉迁至赤城,只怕亦不能自保。孤识得高人,可将龙脉起死回生,引活佛再度转世济人唉,孤想”
“你想要北嵎龙脉?”族长话未说完,已被元凰拦腰截断,他猜出了族长意欲染指北嵎护国根基的无理要求,却也不见怒色,一双晶亮眼睛颇有兴趣地盯着十酋族长,仿佛在等他说出更为匪夷所思的话语来。十酋族长面色一红,而后转为苍白,片刻之后才自觉理亏地点点头:“这虽是不情之请,孤也是为两国黎民着想。活佛已然谢世,西佛国数年颗粒无收,孤以为”
“朕知道!”元凰听到此处勃然变色,再次打断族长的话,微有些不耐烦:“西佛国是北嵎属地,这些事情,朕应比你清楚。——别的暂且不论,你们想问朕索要龙气,总当有些诚意。朕既是一国之君,怎么弄个不管事的人,同朕说话?”
十酋族长原先见元凰面色平和,以为他颇好说话,突然被元凰毫无预兆的怒气震慑,语气不由软了三分:“孤,孤是十酋族长。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族长,这里却不是你能做主。”元凰冷笑道:“若非如此,你为何三番五次地要看门旁人的眼色?”
十酋族长呆了半晌,脸色又一次由通红转为惨白,在椅子上如坐针毡,额头上挂下汗珠来,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门边。元凰正看戏似的好笑,一直垂手站立的东方鼎立终于按捺不住跨步上前,冲着十酋族长厉声斥道:“靠你果然办不成事!”
族长惊弓之鸟一般,立时从椅子上直立起来,恭敬的叫了一声“东方先生”,脚步更不知要往哪里挪动。东方鼎立不去管他,大步踏至元凰面前,浓厚的眉毛拧成一团,看样子颇为气恼:“皇上是明眼人,既然看得透当今形势,我也有话直说。西北十酋现已尽在我手,国力今非昔比。我同北嵎无仇无怨,也不想大兴干戈,只盼皇上告知赤城龙脉的埋藏位置,我即刻就送皇上回国。——如今龙气于你北嵎不过是块鸡肋,皇上又有什么舍不得?”
他说话用词颇为客气,却是以守为攻,步步紧逼,看似商讨实为威胁,再加上他比元凰高大不少,站在元凰跟前低头说话,身材投下的阴影将元凰地上的影子完全湮没,很有几分摄人气势。元凰抬头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微笑起来,轻轻偏过头去避开他的影子,让房内柔和的灯火印在脸上:“你也不是管事的人。”
东方鼎立浓眉骤立,满脸怒容道:“北辰元凰,你这是自寻死路。”
元凰不理会他,顾自转头张望,就在东方鼎立失了耐心,恨不能一把揪住他的胸口把他提离地面的时候,他才神色悠然地回转头来,泰然说道:“从皇陵到此,你一路上都在注意朕的脚步频率,若不是长期配合别人的步点行走,怎会养成这种习惯。——你挟朕到此,就是为了得知龙气具体所在,朕若想要谈条件,你可做得了主?朕也是为先生着想,不想让你白忙一场受人责骂。”
东方鼎立恼怒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元凰无所畏惧地同他对视,清秀脸上还带着矜持笑意。东方鼎立正要发作,忽听屋外传来一个苍老声音:“二弟,北嵎皇帝说得有理。他既只身前来,吾等亦当坦诚相待才是。”
这道声音虽然苍老嘶哑,却似乎压抑着无限力量,充满了急切的贪婪渴求,并不像是历经世事的淡定老人,听在耳里分外诡异,就好似阴暗地底,腐败的棺材板下压盖着活人。十酋族长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颤巍巍地挪去边上,紧贴椅子不愿抬头。东方鼎立朝元凰恨恨瞪了一眼,迅速收敛了怒容,转过身去对着门口。元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夜色里缓缓踱出一名披发长须的老人,穿着深蓝缎袍,戴着海獭皮帽,头发、眉毛、胡子,都像浸了盐似的一色雪白,盖在脸上看不清五官长相。 他初时尚未觉察,待老人走到房中光亮处,才惊觉来人脚程极快,行路足不点地,方才看时才在门坎,眨眼工夫已到眼前。以此速度推算,老人最初说话时候应当还在数百丈之外,彼时雄浑清晰的声音听来却似乎就在身边。
元凰起先看他行动迅速,身姿挺拔,暗自猜测来人纵有如霜眉发,至多不过是知天命之年,待到近看那人面孔,却着实吃了一惊——那张脸上沟渠纵横,干瘪残枯,活像一团揉皱了的软纸,又像一只风干了的蜜橘,好像只要用指头一划,就能在这张枯脆面皮上撕出一个大洞来。元凰以前在地方官员地张罗下接见过年逾百岁的老人,以为祥瑞之兆,却也不曾看到过那么多的皱纹,反复积压在同一张脸上。元凰盯着那人的脸,觉得从鼻梁直至下巴,处处都散发着腥臭死味,他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勉强定住心神,才没有直觉地向后退去。
东方鼎立觉察到元凰内心的惊疑不安,露出得意神色,一手压住他的肩膀,不准他脚下移动:“你要见我大哥,现在总该高兴了。”
老人挥挥手,示意东方鼎立松开元凰,抬头咧嘴笑笑,哑声道:“呵呵皇上贵人多忘事,怎么连我都记不得了?”
他一对着元凰开口,便有一股老人特有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空洞大张的嘴里看不见牙齿,只剩下结着暗青色厚苔的舌头缓缓蠕动。元凰压下心头涌上的恶心厌烦,神色自若地回答道:“朕俗事繁忙,日常召见的朝臣名士不计其数,一时想不起老先生的来历,烦劳先生提点。”
“哈哈,北辰元凰,你记不起别人,却怎会记不起我?”老人退后几步,声音猛然提高含了怨愤,压在雪白长眉下的细长眼睛死死瞪着元凰,好像趁夜捕食的毒蛇野兽:“我的女儿曾是你少时玩伴,后来拜你同北辰胤所赐,乱箭穿心而死,尸骨不得收殓。皇上寡情至此,只可怜无辜小女,临死仍将皇上当作挚友!”
元凰听他如此一说,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楚王孙!?——当日你焚宅自尽不见尸骨,原是趁机脱身。——哈哈,你潜伏皇城多年,原是意在龙气。”
“哈,我另有所图,确是不假。”楚王孙坦然承认,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无限悲哀地摇摇头:“但华容是我独生女儿,被北辰元凰害死,这也不假。”
元凰在他低头看时,才注意到他的左右两手上都戴着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双掌不像身体一样干瘪老迈,而是饱满厚实。元凰当日虽然恼恨楚华容不知进退,因为江修的缘故心中多少还存着一分歉疚,本想寻到楚家亲友做些补偿,细问之下才发现楚王孙孤身一人携女入城,坐拥家财万贯而不知从何处得来。元凰据此怀疑过楚王孙的来历背景,后来北辰胤派人详查一番无果,只得暂时作罢,如今果见故人改头换面卷土重来,居然尽数掌控了西北十酋。楚王孙想为楚华容报仇,又想从元凰口中套出龙气所在,元凰摸不透他的计划,干脆以静制动,不动声色地看他如何权衡。一旁的东方鼎立等得不耐,一把捏住元凰左手脉门,大声告道:“大哥,还啰嗦什么,逼他说出龙脉位置,华容也算死得不冤。”
“他哪里知道龙气位于何处!”楚王孙眯起眼睛将元凰上下打量一番,迸出这一句话。还没等东方鼎立反应过来,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堆积而起的皱纹随即淹没了眉宇:“北辰胤设得好计——这名北辰元凰,是假的!”
翌日早晨,楚王孙在赤城的探子回报,元凰昨夜祭祖完毕,今日按时回返,大内宫中一切照旧,全无慌乱迹象。东方鼎立听到消息犹不甘心,向楚王孙建议道:“就算北辰元凰有替身,我抓到的未必就是假的,兴许宫里的那个才是,他们私底下早已乱做一团。他以前才见过大哥几次,一时认不出来也有可能。”
“哈哈,二弟啊,你看看我的骇人样子,见过的人哪有可能忘记。”楚王孙苦笑道,厌恶自己声音似的皱了皱眉:“我早猜到北辰元凰会有替身,却料不到祭祖这么大的事情,北辰胤也敢派人替代,以此打探虚实。北辰胤行事周密,必然曾绘出周遭人物的画像交予假皇帝辨认牢记,以防意外。若非他以为我已葬身火海,假皇帝不会认不得我——唉,皇城这么些年,我总以为我足够清楚他的为人。”
“大哥,别提这些丧气事。等我们兄弟拿到龙气,大哥便能回复旧时样貌。”东方鼎立听楚王孙旧事重提,立即出言宽慰,随后又想起自己被那假冒的北辰元凰耍了整整一夜,气地眼睛冒火:“既然是假的,留着也没用,我这就下去砍他五刀十刀,丢到江里喂鱼。”
“哎,二弟莫急,你说的对,这个北辰元凰未必就是假的。即便是假的,也并非全无用处。”楚王孙坐定不动,慢条斯理拈着胡须:“假,也有假的用法。东晋时桓玄手下大将何澹之驻守湓口,在一条船上空设羽仪旗,充作帅船,自己则躲入其他船中想要出奇制胜。不想敌将何无忌将计就计,一举攻下羽仪船,再命众将士大喊‘已得何澹之’,何澹之属下士兵信以为真,闻风而逃,何无忌不折一兵一将便大胜而归。如今我们不知皇帝真假,北嵎百姓也分辨不出,正是同样道理。”
“大哥是说,杀了这个假皇帝,把他首级挂在旗上,扰乱北嵎民心?”东方鼎立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趁他们人心惶惶,我们便可率兵破城。”
“有长进,却不尽然。”楚王孙嘉许似地点点头,捧起案几上的茶盏:“若杀了假皇帝,我们便是毁掉了讲价的筹码,把事情做得绝了——杀了他,北嵎国中必乱,但事情既已到了那一步,北辰胤父子不会束手待毙。届时北辰元凰现身辟谣,举国上下一心对敌,不论战与不战,我们都讨不到太大便宜。倒不如留着这个假皇帝,传信北嵎,北辰胤若不希望替身之事败露,自然就要付出一定的报酬。”
东方鼎立对大哥素来极是敬重,方才几次开口都没能猜中楚王孙心中所谋,此次再不敢贸然逞能,而是老老实实问道:“大哥准备怎么办?”
“普通的筹码,当然只能提与之匹配的要求。”楚王孙慢悠悠地回答,将手套脱下放在手里把弄。他的手掌形状与常人无异,却非是血肉颜色,而好像是用金属铸造的义肢,一金一银:“不如,就请北嵎来人,将他们的皇上接回宫中吧。”
三 鸿门
楚王孙借十酋族长名义而写的书信很快被人带到了北嵎皇宫,绑在一支细小尖锐的飞镖之上,当着甫下朝的北辰元凰的面,劲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