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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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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境的风不如赤城猛烈,温度却更低一些,好像把一丛锐利冰针撒上人的皮肤,然后缓慢融化刺入。此时已是二月月初,依旧不见百草复苏的迹象。常常夜半倾耳不闻风声,清晨醒来已是皓然盈目,漉漉雨雪遮住了厚重云朵,极目远眺所见便是一片阴郁沉闷,就连短暂漏下的阳光,淋在身上都是冷的。北嵎军队不惯严寒,许多士兵手脚上都长了冻疮,行动不比平时方便,尤其是军队中的弓箭手,指缝里的冻疮磨破了又生,痛痒难当。除了在外守营的轮值士兵之外,大多数人都躲在帐内围着火盆,一面低声咒骂着见鬼的天气。
  由于风雪的阻拦,在城楼上看不清西北十酋界内地貌,北辰胤于是一连几日都无比耐心地静立城头,待得云散雪止的片刻时间,便能窥得一二远方山间深埋着的隐秘。夜非登上城楼立了片刻,走到他的身边,低声禀道:“对面好像又新来了一批人马。添灶七千,算来便有近三万人。”
  “是。”北辰胤点头道:“多砌炉灶,虚张声势。添兵是真,却没有那么多。”他说完抬手指着十酋军营道:“你看那几处炉灶就修在营账旁边,一不留神便会起火,平日定是无用的。”
  北辰胤举手的时候,右边没有系紧的肩甲随着动作滑落下来,他扭过头去抬起左手想要戴回甲胄,僵直的左手手指试了数次都解不开衣带纠结。一旁的夜非手中本就捧着一个六角紫铜镂云雕的暖手炉,见此情景,默默将手炉递上,北辰胤接过拿在左手之中,向他颔首道谢。
  北辰胤的左手自于三教罪人一战之后旧伤复发,长久未能痊愈,每到天冷弯曲指节便会钻心疼痛,不能活动自如,直到开春气候转暖才会逐渐好转。平时在赤城之中,他出入坐轿,宫里府内又都生有火盆取暖,并未觉出有何不便,也就从不曾让元凰知晓。此次一路受冻行军到了西佛国边境,左手的宿疾终于发作起来,莫说张弓搭箭,便是写字拿筷这等寻常琐事都无法轻易完成。随军的医生思前想后,找沿途大户人家要了一只暖手炉让北辰胤日常携带,觉得这样最是方便有效。手炉多为北嵎贵族女子冬季取暖所用,通常做得精巧细致,官家小姐们习惯在外头套上一层貂皮套,用两手捂抱着放在怀里坐于庭中。这种物事很少见到男子携带,出征军中更是无从寻觅,军医们想出这个点子,初时还害怕北辰胤不肯应承。幸好北辰胤试过几次觉得有用便答应下来,并不介意此举不合常理。他的手掌比女子宽长,正好能用一手握住暖炉,得以稍稍缓解关节刺冷的疼痛。暖炉中放有热炭,不点明火,捏在手中温度适宜不怕烫伤,只是持续不久,是以夜非方才将手炉拿下换过碳块,才再送来给他。
  夜非在北辰胤身边站了片刻,见王爷没有进屋的意思,又低声禀道:“十酋屡次增兵,弟兄们等不来赤城援军,都觉得担心。军中已经有人在传,说皇上为了保住赤城,本就没打算要我们活着回去。”他说完见北辰胤不答话,想了想补充道:“大家不是不愿为国尽忠,只是”
  “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北辰胤接口道:“我与你们同在军中,这样的心思怎会不明白?不过五日之前,不是已上书朝廷讨要援军了吗?若是还不放心,我即日再修书一封便是。”
  “可是,增兵之请朝廷至今未曾答复。”夜非忧心道:“临行前皇上在城外对全军将士允诺,若是战况不利,必会派军增援。但”
  “既然大家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皇上金口玉言,难道还有反悔的道理。”北辰胤淡淡道,左手手指渐能伸展,将暖炉交至右手,腾出手来缓缓系好了肩甲,而后手指轻搭上身前城墙倚栏而立,发稍眸底的暗蓝色调在阴霾天空下看来同黧黑无异。夜非刚想要出声劝他将手收回,就听北辰胤忽然带笑说道:“皇上未曾答复,原是该然——否则立刻派兵来援,岂不正中对方下怀。”
  “那我们”
  “楚王孙在十酋国内另藏精兵,不知数量多少。目前所见,必定不是全部。”北辰胤打断他的话,仍是看着远方,沉声开口道:“他想诱出赤城守军,趁虚而入,我们自然要让他相信赤城不会发兵,以此诱出他的全部兵力,再联合援军将他们一举击破。——现下两军对峙,边城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十酋眼里。皇上派来的援军即便已到边关,要设法瞒过十酋,自然也不敢传信入城。”
  夜非闻言一愣,但觉此计听着虽好,却是太过危险,等于把城中四万将士的性命作为鱼饵,坐等对方上钩;单是一厢情愿地认定赤城援军已在暗中悄悄到来一项,便不知藏着多少危机变量。他想要将计划前后问个清楚,又因为细节太杂反不知从何问起,默默无语立了半晌,只出口一句:“天色已暗,王爷回房去吧。”
  北辰胤点点头,拉紧战袍,同夜非一起下了城楼。夜非行至中途,轻声叹道:“为安军心,王爷还是再写封信去催催援军吧——我也好向弟兄们交代。”
  “好。”北辰胤应承一声,走入房中摊开纸笔。夜非走过去替他端墨,发觉即使今晨用了不宜冻结的黄酒倒入砚中,此时也已结成冰条,高低不平地盖住了砚面。他怕放在火上烤坏了砚台,便伸出双手将砚台焐住,用手掌体温化开了砚中黄酒。北辰胤先用左手拿笔沾墨试写了几字,随后将笔杆换去右手——他平日执剑惯用右手,写字作画则多用左手。如今左手不便,右手执笔不能随心所欲,写出来的字迹总比平日差了几分,旁人或许瞧不出破绽,在他自己看来便很是明显。他左手旧伤复发之后,神堪鬼斋唯恐楚王孙截获军信看出异常,曾建议由他模仿北辰胤的字体,代笔书写。北辰胤记着答应过元凰以军报代替家信的约定,不愿让神堪代劳,只希望元凰看不出他是中途换用了右手,平白猜测担忧。
  冬日里头采光不好,外边还是黄昏,房中已经点起灯盏。北辰胤伏在案前提笔慢书,屋内灯光迎合着雪影,将他跪坐的影子打映在身后宽阔白墙之上,绰绰落落的,空虚而宏大。夜非等他写完合上本子直起身体,接过题本读过上头寥寥数语,忍不住问道:“王爷说,要赤城援军先瞒过楚王孙耳目到达,待我军诱出十酋全军之后,再汇合作战。——这,可是事先同皇上议定了的计划?”
  “不曾议定。”北辰胤双眼微阖,放下笔淡淡答道:“我只有相信皇上。”

  十二 死战

  待战局延续至二月中旬,西北十酋边关兵力已加至十五万,赤城仍是毫无增援迹象。楚王孙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调出剩余的精锐部队,在迅速攻下西佛国边城之后,长驱直入南下赤城。虽说长久的僵持对十酋本身并无太大损害,他却不愿让北嵎军队拖过即将到来的春分节气。一旦春分过后天气日渐回暖,北嵎军中战力加强,西北十酋便失去了千载难逢的天时优势。
  同行的东方鼎立对大哥一贯言听计从,只对赤城不派援军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小皇帝又不是没兵,我们等了那么久了,他怎么就不派人赶过来?”
  “无非是为保赤城无失,担心调虎离山。”楚王孙冷笑道:“我原以为北辰胤是他的亲生父亲,又一手助他夺回江山,多多少少总是心存挂念割舍不下,不想他倒做得彻底干脆。”他顿了一顿,忽地苦笑起来:“哈哈,确是我料得差了。当年我为大局着想,不得已舍了华容;而北辰元凰为登帝位,不惜弑六亲,绝师友。将心比心,大家原都是一样的人。既然要谋大事,还谈什么血脉依存!”
  “那不一样,大哥破了北嵎,是要为华容侄女报仇的。”东方鼎立抓抓脑袋,没想到楚王孙再起提起伤心事,突然记挂起另外一个问题:“可是,万一他们来了援兵躲在北嵎国内呢?——不过我们日日紧盯着对面,自从这边增兵以后,就没见有人传信入城了。”
  “嗯,二弟愈发心细谨慎了——我先前亦是担心此事,不敢贸然出兵。”楚王孙合拢双掌,缓缓道:“我看过北嵎地图,又向过往百姓打听,倘若真有援军已到边境,十有八九驻扎在皇陵附近,距此尚需三个时辰。我们二十万大军,还有你我坐镇,他们只有四万,且多伤病。依我看不需两个时辰,西佛国边城便是囊中之物,届时纵有援军依计赶来,不过是羊入虎口,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哥说得有理。”东方鼎立点头应道:“那大哥准备何时开战?”
  “今夜从国内调出人马集结完毕。”楚王孙站起来从容吩咐道:“明日天色一亮,就倾力攻城。——哈,四万军士,连同北辰胤的性命,只在我覆掌之间!”
  楚王孙一向出言谨慎,即便有八九成的成功把握,也很少会在事先夸口。东方鼎立听他说完最后一句,知道他必是成竹在胸,也便信心满怀地领命而去。十酋军队知道己方实力远胜,早就等得心焦气躁,接到命令之后欢欣鼓舞,立刻整装集队,以待第二日的快意屠杀。那天晚上北嵎边城中能够清晰听见对面营寨里的马嘶人语,兵器铮响,在城中黯淡火光的环绕下仿佛一场末日前的压抑狂欢,又像军士枕边挥之不去的梦魇心魔。北嵎士兵们多多少少预料到月余等待的结果即将揭晓,许多人夜不能寐,索性翻身而起。有的掏出不及寄出的家信添上最后几笔,有的捏着手里情人的信物独自靠在墙角,更多的人信步走出房屋营账,提着酒壶中剩余不多的残酒找人共饮。将领们不加阻止,反而加入他们的队伍行列,大家三五成群的走在边城清冷狭窄的街道上唱起各自家乡的小调,想起离开前赤城的雅乐笙歌,渐渐在耳中化作厉鬼凄声。他们抬头时候惊讶地看到北辰胤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鬼魅一般无声静立,纯白的披风在夜幕下鼓动飘扬起来仿佛羽翼伸展,发出猎猎嘶响,好像那一刻里他就是北嵎的旗帜。
  十酋军队的全力进攻开始在翌日卯时。北嵎军队尽管有了准备,还是被映入眼底的汪洋大军震撼动摇。他们放眼望去只见到没有边际的人海纷涌而至,连成一片的旌旗四处招摇,震天的喊杀声时间一样没有尽头,看不清敌军究竟人数几多。
  北辰胤命人放出烟火信号之后,让夜非传令全军,说赤城增援正由留城火速赶来,要将士们坚守边城直至援军到达,再出城前后夹击十酋部众。吩咐完毕之后,他跟随夜非的脚步走入城中,仔细查验每一个角落的兵力部署、工事建设,若有不甚完备之处,或是差人更改,或是亲自演示说明。他行走的脚步迅捷,落地步点听来却比往日更为沉着;面色一如屡次大战前的凝重,目中却闪烁跳跃出从不曾在士官面前展现过的振奋激昂;声音平缓不见起伏,却恰到好处地盖住了边城内外的喧嚣嘈杂。这一切都使得他看来并不像是孤注一掷穷途末路的狂徒,亦不像是苦苦支撑等待救援的困兽,而好像是握有百万雄兵蓄势待发,几乎让提心吊胆的人们相信在他掷地有声的言语刹那,十酋同北嵎间的优劣形势已经乾坤倒转。
  此时距离北辰胤首次为国出征平定北疆已有廿载光阴,距离他奉先皇遗诏辅政朝堂也已有十五年的岁月,军营里的士兵们早已流水一样换过几茬,再没有人记得他年少时的风华灼然、骄肆轻狂。然而在他走过的地方,众人心中眼里,见到的不是衣冠华贵老成持重的并肩王,依然是那个傲立山巅,剑挑敌将首级的北嵎传奇,那样只手蔽天笑瞰群雄的的漫天豪气,自他少年时起就从未更改。
  北辰胤四处检查完毕后回到房中,坐在中庭里耐心等待,听到城中百姓微弱而惊慌的叫喊,听到街心将军声嘶力竭的号令,听到飞矢呼啸着划过头顶,听到檑木沉闷地击打城门,他没有抬头,也不曾左右四顾,而是拾起原本放在面前桌上的砗磲水晶来握在手里端详片刻,然后隔着亵衣,贴身放到了胸前。
  隔了不出一个时辰,夜非跌跌撞撞地奔入求见,另有数十名禁卫军同夜鸮部队里的统领将官,也面色焦灼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言不发,见了北辰胤跪地便拜,禁卫军将领开口喊的是“王爷”,夜鸮部队喊的则是“主人”,随后异口同声求道:“请准我等出城迎敌,与西北十酋决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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