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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你不要紧吧?”季南琛的声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她回转身,恍然想起,她还没送走同学居然自己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她摇一摇头。
“我看你今晚喝的有点多。”季南琛慢慢说,走上前几步。
不说还好,他一说子言觉得酒意就有点上涌,她仗着几分醉意问他:“我好得很。倒是你,上次忘了问,你最后怎么报R大了?”
季南琛的眼睛如水银般流转微光,他的声音低如大提琴的和弦,居然有种少见的沉郁:“你呢,你不是说一定要去北京,为什么最后改报了上海?”
子言拼命想令意识清醒一点,她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咕哝了一句:“上海不好么?外滩和东方明珠多美啊。”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子言,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失败。”
“你?你还失败?”她傻笑起来,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没发烧,难道你喝醉酒说胡话了,状元哥哥?”
他捉住她的手,力气并不重,可是子言抽了两次都没抽出来,她直觉自己果然是喝醉了,连抽回手的气力都丧失了。
“状元哥哥?”他的眉头骤然一松,眼里波光迷离,微微俯下身来,以从来没有过的轻佻口吻,戏谑着问:“那你想不想当状元夫人?嗯?”
像有谁给了她一鞭子,子言极快的便清醒过来。她张大眼睛,呆了一呆,说:“季南琛,看清楚,我不是龚竹。”
他眼神深邃的看向她,瞳仁里清晰的映出她的身影,单薄的,一直倔强着挺直的背脊,在夜色里有些微的颤抖。
“跟你开玩笑呢,……妹妹。”他紧紧握一握她的手,随即颓然松开,唇角含着某种自嘲的笑意,转瞬即逝。
这个夜晚很混乱,不仅她醉了,大概连季南琛也醉了。子言含糊的想。
夜风开始有点凉意,令人越发清醒。
“到了学校记得给我写信。”他看出她的不自然,轻轻扯了扯她垂落在肩头的一缕碎发,笑笑说:“军训时能偷懒就偷懒,你瞧你,这个月晒黑了好多。”
这样亲昵的言行,换作别人一定让她觉得暧昧,但是季南琛这样做,不但消弭了起先不安的感觉,还令她觉得心里一暖,“季南琛,有你当我哥,真好。”
他淡淡回答,“子言,我也是。”
子言看向他,他的眼睛只远远望向暗夜的湖面,眸色黯沉,没有一点光。
而那天的月亮,银辉万千,洒下一地皎洁的光。
春城何处不飞花(1)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子言步出上海站。
S大在火车站广场设了一个新生接待处,横幅打得很醒目,找起来毫不费力,几个本来无精打采的男生,一看询问的是个女生,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过分热情的笑容,同时几个人抢上来帮她扛行李。
子言的行李并不多,就两个带滑轮的行李箱,一箱是衣服日用品,另一箱装的满满的全是书,死沉死沉。临来时她坚决拒绝了父母请假陪她报道的要求,她觉得自己要学习独立,何况,表姐叶芷有个在上海念书的高中同学说好了会来接她。
只是,直到坐上学校来接新生的大巴,她都还没看见表姐同学的身影。
鳞次栉比的高楼在车窗外一略而过,行色匆匆的路人、川流不息的车辆都让子言感到新奇而陌生,这是个她将要待上几年的地方,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有跳下车用脚步去熟悉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冲动。
S大的校门仿佛有了些年岁,校内远远就能看见一尊汉白玉雕成的毛主席塑像,正挥手向每个人致意。两排葱茸的绿树一直延深到林荫深处,青葱碧绿的树叶掩映出几座红砖墙面的老房子,房顶都有一个斜上去的老阁楼样式。
校园并不大,但是当子言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办妥入学手续拿到宿舍钥匙时,望着六层楼高的宿舍楼,她确实有点望而生畏。
“同学,我来帮你。你在哪个宿舍?”一个长相憨厚操山东口音的女孩子问她。
“哦,”她如梦初醒,赶紧道谢,同时报了自己的宿舍号。
“501啊?这么巧,我也是。”那女孩高兴的说,“你好,我叫朱秀丽。”
“我是沈子言。”子言笑着说,对山东女孩的热情从心底里感到亲切。
走进宿舍,六张床铺已经铺好了两张,朱秀丽指着靠窗的一张下铺说:“那是我的床位,对面那张下铺也有人了,是个江苏女孩。其余的还没来报道,听说都是本地人,估计要到晚上才来呢。”
子言挑了朱秀丽的上铺,就开始动手整理床位。
宿舍门被推开,一个长相乖巧,圆脸短发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看见沈子言和朱秀丽,愣了一愣。
“你好,我是经贸系的沈子言。”子言主动打招呼。
女孩笑起来的样子很像 HELLO KITTY,可爱而甜美:“你好,我是商务日语系的秦静仪。”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哦,你就是沈子言啊?”
子言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初来乍到,应该还没有出名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秦静仪走到自己书桌前,拿出一本书,取出一张小纸条递过来,“我是最早来报道的,刚来就有人要找沈子言,还留下张字条呢。”
子言接过字条,极龙飞凤舞的一笔字:“子言妹,上午接站未见你,我有事先返校,中午来接你吃饭,勿走开。”落款:沈志远。
秦静仪笑着说:“是你哥吧?都姓沈。”
她不好解释过多,于是笑着点点头:“是呀,他在T大,大四了。”
“有个哥在上海真好。”朱秀丽插话说:“我正在发愁中午怎么去食堂吃饭,刚办下来的饭卡不知道现在就能派上用场吗?”
正说话间,宿舍的传呼喇叭响了起来:“501沈子言,下面有人找。”
“大概是我哥来了吧。”子言微微一笑,心里划过一丝暖意,匆匆跟两位舍友告别,就跑下了楼。
宿舍楼前有个极小的花圃,正值夏季,花木茂密繁深,一株合抱粗的樟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志远。
浓密的树荫挡住正午的阳光,他微微仰起头,看着树叶有些出神,子言远远看去,是个眉目清秀,给人感觉干净而清爽的男人。
“子言。”沈志远微笑着点头示意,用的是家乡话。
子言立刻就感到了亲切:“你是志远哥吧。”
“就叫哥吧,这样亲切。”沈志远说得很自然,“你姐都跟我说了,她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子言也没有扭捏,很豪爽的一点头:“好,哥!”
沈志远忽然一顿,他的眼睛仿佛浮起一层薄纱样的雾气,然而消逝得也很快,令子言怀疑是不是有点看花了眼。他点头微笑,“其实你们S大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不过今天我先要带你去T大吃饭,让你先认认路。”
“哥,你和我姐是同班同学吗?”公交车上,百无聊赖的子言无心的问。
沈志远回答得很快:“是,同班过一年。”
才一年,交情就好到这地步,可以托付妹妹照管了。子言觉得有些蹊跷,表姐的同学她认识的不少,上大学前从来没听说过沈志远这号人。
“哥,你读书时成绩一定很好吧?”子言觉得自己纯属没话找话,成绩不好能考进T大这样的重点吗。
沈志远略微点一下头:“一般吧,还好。”
“那,你跟我姐关系很好吧?”她再接再厉接着问。
他颇感有趣的看她一眼:“我很奇怪你姐为什么说你很文静……”
这男人,说起话来完全不动声色就可以让人知难而退,刚才的平易近人,搞不好全是伪装。子言愤愤的想,然而却立刻就闭上了嘴。
沈志远瞥了一眼子言的神色,温和的笑笑:“不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问,但是这趟公交车的站名我希望你现在就能记下来。因为等一会儿我不一定会陪你再坐回来。而且,”他捉狭的眨眨眼睛,“我希望你能听得懂上海话的站名,回来要是坐过了头你可别哭鼻子。”
倒塌!真是个厉害角色。她开始严重怀疑,表姐把自己托付给他照管是不是存心来整自己。
直到坐在T大以昂贵闻名的小食堂里,看着面前的一大堆饭菜,子言才确定这个刚才差点整蛊她的人原来也有善良慷慨的一面。
“多吃点,你姐没说你原来这么瘦。”沈志远不停给她夹菜,碗里堆起老高一座小山。
子言苦着脸说:“我、我恐怕吃不完。”
“那怎么行,你们学校马上就要军训了,就你这副身板,不多吃点怎么扛得住?”沈志远不紧不慢的说,“要是把你饿瘦了,我怎么向你姐交待?”
无限的好奇心涌上来,她又想起那个被打断的话题。
“哥,你和我姐……”
沈志远放下筷子,微笑说:“食不言,寝不语,听过没有?”
子言翻了下白眼,刚才是谁一个劲的在劝她多吃一点,他和她,到底是谁话更多?
越回避,越有问题。子言下了决心,改天一定要锲而不舍把这问题的答案弄到手。
大学报道新鲜的第一天,在他乡遇亲朋的喜悦中消耗过去了。这个开始,开得还不错,子言想。
春城何处不飞花(2)傍晚回到宿舍,其余几个床铺分别已经整理好了,满屋子人声嘈杂,喧闹非常。
一屋子人,原来都是为了送一个本城女生前来住宿。
这女孩有一头黑亮顺滑的长发,齐额的刘海剪裁得相当精致,恰好露出葡萄一般深黑水灵的大眼睛,娇小玲珑的个头,应该是典型的上海女孩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有些黧黑。不过子言觉得,这小小的缺憾完全无损于这女孩的美丽。
床上和桌上林林总总堆满了东西,这女孩子正用上海话跟家人撒着娇,子言听了半天都不知道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也就沉下心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多久,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士走过来,有些抱歉的对子言说:“同学,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女儿换一下床位,她喜欢你这张靠窗的上铺位。”
宿舍里其他舍友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整个宿舍一共有六张床,靠窗的上铺位只有她和同城的另一位上海女孩。
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好的,没问题。”
在子言看来,其实只是一桩小事,那女孩子却扑过来抱住了她,笑逐颜开:“同学,谢谢侬。”
这甜糯的上海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真是恬美。
当天晚上熄了灯,子言躺在床上,有种惴惴的陌生与孤单感,从靠门边的上铺看过去,几乎看不到窗外的月色,她还是想家了。
忽然就想起,龚竹也是第一次离家,在南京那个陌生城市,她的第一晚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对着月亮流着眼泪想家。
耳边忽然传来嘤嘤的抽泣声,子言探起半个身子来看,靠窗的上铺位的那个上海女孩,正缩成一团,不停在流眼泪。
子言很小心的爬过去,丢了一包纸巾在她枕边,压低了声音说:“擦擦眼泪吧,明天肿了不好看。”
“我很想家,想妈妈。”她小声说,“我晓得自己很没出息,别人会笑的,离得这么近还哭。”
子言柔声说:“不会有人笑你的,大家都很想家,这跟距离远近没有什么关系。”
“你真好。”女孩边擦泪水边说:“我是经贸系的薛静安,名字很好记的,你知道阿拉上海有个静安区吗?就是那个静安。”
子言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记住了,安心睡吧,很晚了。”
大一新生为期一周的入学教育完成后,各班级的信箱也分配了下来。拿到信箱号的一刹那,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某校的某个信箱号码,然而很快就摇一摇头,自觉的把它自记忆里摁下去,深深的摁下去。
和宿舍的人也很快熟悉起来,另外两个上海女孩都是公共关系系的,大家开玩笑都叫她俩是公关小姐,个子高挑一点的叫米依依,皮肤白爱喝牛奶的叫赵蔷。
都说上海人很排外,这方面子言没有太明显的感觉,至少薛静安就不太像,她很黏子言,一天到晚几乎寸步不离,恨不得连上厕所都跟着。要不是军训时两人不是分在一个队列,子言相信,薛静安一定还会形影不离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军训果然很艰苦,子言的皮肤平时就经不起晒,只不过两天功夫,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所幸,她没有生病,连个感冒咳嗽都没有,许馥芯信里恨恨的说,你是命好,没有落在西北。
整个军训期间她只给许馥芯和龚竹各写过一封信,然而收到的信却着实不少,最最意外的就是,她居然收到一封情书,而写信的那个人,复读一年,她都没有能够记得住对方的样貌和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训练很折磨人的缘故,晚上躺在床上,全宿舍的人都睡不着,彼此说着一些高中时的趣事,越说越兴奋,熄灯以后很久,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入睡。
“要我说啊,我们系就没有几个像样的男生,还不如中学时我的同桌呢。说来也奇怪,读书时也不觉得他怎么样,现在想想倒觉得还不错的。”赵蔷漫不经心的说。
薛静安一听就笑起来:“你们系的男生确实品种不太优良,按理说,公关系这个名号,乍一听起来,男生个个都应该帅得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