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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有点惆怅,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才管不着你,将来自有你媳妇儿管你。”
段希峰开着车,懒洋洋的斜她一眼,“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你先托管我几年好了。”
她扑哧笑出声来,真是服了他,这也能托管!要不是看他正开着车,她真会扑过去捶他一拳。
回到家时已近中午,还未进门便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她倚在厨房门口老半天,母亲才发现她,吓了一跳“哎,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吱个声。”
母亲明显憔悴了,也许是为外婆与父亲的病操劳忧心的缘故,子言突然觉得很心酸,第一次感觉母亲的苍老与疲惫。那个儿时依赖和眷恋过的母亲,那个年轻时利索整洁,笑声朗朗的母亲,在她不紧不慢成长的日子里,已经被时光雕刻成了年近半百的妇人。
子言想到现在还在医院病床上的外婆和父亲,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仍然很配合的乖乖吃了一大碗饭,母亲一直不停地给她夹着菜,脸上全程带着满足与欣慰的微笑。
要经历过才会明白,亲人还在身边,还能对着自己微笑,还能陪着他们吃一顿饭,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母亲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你爸的报告出来了,是良性的,动完手术就会很快恢复,只是,”她叹了一口气,“你外婆……”
一阵酸涩涌上来,子言点一点头,“待会儿我先去看外婆。”
“今天又是小段去接你,他和你……”母亲想了想,忍不住提起来。
子言慌忙打断,“妈,你别乱想,我们只是朋友。”
“妈不是想管你,你已经工作了,交男朋友也正常,只要对你好,你又喜欢的,都可以带家来。但是像小段那样的,妈劝你还是要好好考虑,成天不好好工作在外面混,没有一点安全感……”母亲还在唠叨。
子言只当做没听见,埋头扒拉碗中的饭粒。
吃过饭,陪母亲来到医院,父亲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子言陪着说笑了一阵,又找医生详细问了情况,才放下心来。
外婆明显瘦弱了很多,每天都要有人陪护,这天恰好是二姨,她握着子言的手,不停感叹,“外婆还是最疼你,小西一来,连精神都好多了。”
子言乖巧的在床边蹲下来,握着外婆的手,“二姨,你回家休息吧,我来陪着就好了。”
“不要不要,小西还要上班的,别耽误了孩子的正经事。”外婆勉力撑起身子说。
“不要紧的,还得一个星期后才上班呢,这几天我可以天天陪着您。”她宽慰外婆。
在接到子言辞职的电话之后,父母动用了人脉,把她安排进了当地一家国企工作,一星期之后报到,外婆说的正是这件事。
“小西乖,看到你,外婆就知足了。”外婆吃力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子言的脸,“最遗憾的事……是见不到小西结婚了。”
子言鼻子一酸,听见二姨在笑着劝解,“妈,小西还小呢,这会儿你让她上哪儿去给您拉一个来?”
有种难言的沉郁情绪渐渐升腾起来,她悄悄走到窗前,呆呆看着住院大楼下的草地,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叶子飘旋着,仿佛还是十几年前,林尧臂上缠着黑纱走进教室,她幼小的心里为之一沉的那种感觉正在悄悄发酵起来。
那时的她,还浑然未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如今终于轮到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这种苦痛是多么难以纾解,回顾茫茫,无能为力的软弱,俱都涌上来,她甚至已经孱弱得开始不敢去看外婆的脸。
回家后她打开电脑,QQ一上线,便收到李岩兵的留言,内容很简单,“你到家了?家人的病好些了没有?”
难得他还一直记挂着自己,这一刻,子言的感激潮水般涌过来,眼泪圈在眼眶里,就这样含着泪水,对着屏幕,她一字一字回着话,“我爸好多了,外婆情形不太好。我很害怕。”
李岩兵似乎在线,他回的很快,“不怕。你要学会坚强,有事要记得告诉我。”
嗯,她点着头,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到底心里有了些安慰。
“李岩兵,你……跟读书时真的不太像了。”她觉得,他好像成熟了许多,也不太爱八卦了。
他回答的很快,“人都会长大,谁都不是孩子了。”
“可是我感觉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害怕。”
“别怕。有我在!”
她怔怔看了好久,泪水一滴滴落下来。
谢谢你,李岩兵。
无情有恨何人见(1)上班的第一天,并不感到局促生涩,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办公桌,见手头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便安静的坐下来看书。
她所在的部门,类似于客户服务中心,主要业务是接接客户电话,联络生产营销部门相关人员处理问题,作好记录和回访。工作性质很简单,同事也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说笑着很热闹。
“小沈,吃不吃话梅?”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很清爽大方的女孩,扎一头马尾,衣着简单利索,手里托着一包话梅。
子言微微摇摇头,“我不太爱吃零食。”虽然是委婉的拒绝,心里却很喜欢这女孩说话的风格。
“你跟这里其他人不一样,”女孩坐下来,好奇的问,“看什么书呢?”
子言把封面翻给她看,《追忆似水年华》。
她愣一下,“我想起一部老电影了。”
子言莞尔一笑,“是《情书》吗?”
她微笑起来,点着头,眼睛发亮,“是。”
“秦若耶,电话。”有人叫她,她答应着站起来,风风火火便跑过去。
秦若耶,是个好名字。子言心想。
有手机短信的滴滴提示音,是虞晖。“下班后来接你,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子言知道,对于自己的回来,虞晖是充满了欢喜与期待的,她回来的当天晚上,他抱着电话絮絮说了一晚,兴奋地计划将来,听见他这样满腹高兴,她想了想,没有把自己回来的真正原因说出来。自然,他也并不知道,她的外婆与父亲,现在都在医院。
“下次吧,我要陪我妈。”子言有些歉意,又不好明说。
虞晖貌似不太高兴,很久没有回信息。
子言正在思量要不要直接给他打个电话的时候,手机铃声便催命符般响起来,她拿起来只听了一句,手机上缀的坠子便被她手一用力给扯断了。
茫然四顾,这样陌生与惶恐。她面无表情坐了很久,直到秦若耶轻轻在她耳边询问,“小沈,你怎么了?”
子言恍然惊醒,“哦,”她忽地站起来,“小秦,能不能请个假,我想出去一趟。”
“可以的,反正也不忙。”秦若耶善意的回答。
来不及道谢,子言便冲了出去。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外婆去世了。
骑着单车赶往医院的途中,四周的建筑与人流忽然变成灰色,交替在身边擦过,握着车把的手筛糠一样颤抖,控制不住方向,直到撞上一辆迎面而来的单车,一直绷着的情绪才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没有长大,真的还没有学会承受失去,她这样害怕,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母亲去守灵的那晚,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空荡荡的房间,沙沙走着的挂钟,亮得刺眼的日光灯,孤寂得令人要发疯。她一间房一间房的开灯,打开电脑,打开电视,最后,颓然的坐在床沿。
呆了良久,她才坐在电脑前,习惯的打开了QQ,去搜李岩兵,果然,原来灰暗的头像一下色彩鲜明起来,她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抖抖擞擞开始打字给他。
“我外婆去世了。”这句话,仿佛怕来不及般喷涌而出,手指敲在键盘上,冰凉。
“是不是很害怕?”他问中了她的心事,没有问她难不难受,没有问她掉没掉眼泪,只问了她害不害怕。
怎么会这样了解她!
她原来以为,外婆永远也不会抛下她,永远会守在那间充满回忆的房子里,笑眯眯看着她和表姐弟们玩耍,心疼的给她擦去满头的汗水,然后偷偷塞给她一个橙黄柔软的大桔子吃。柔软的桔皮带着清香,桔瓣酸酸甜甜,外婆的笑脸,盛放在夏日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里,散发着不会褪色的芬芳气息。
原来终有一天要失去,要被抛下,要孤伶伶,要面对,要学会接受。只是这个过程,太残酷,残酷到令她害怕得发抖。
“嗯,李岩兵,你知道吗,我跟我外婆感情很深。”
“……跟我说说你外婆吧。”
一下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她絮絮开始唠叨,一桩桩一件件,外婆对她的宠溺和疼爱,幼时小小的狡黠与淘气,得意欢乐的童年往事,像画面般清晰起来,在脑海中一幕幕流动。
不知不觉已经聊到凌晨,万籁俱寂,心里却漾满了暖暖的回忆,有什么东西丝丝的渗入了心扉,将心中的孤寂与痛楚一点一点驱除,空洞的伤口开始慢慢回填,连起先冰冻的手指也渐渐回暖过来,仿佛开始有了温度。
“你的记性还像从前一样好。”他感叹一句。
“我记性一直很好。”她也认同。
“沈子言,其实你还拥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害怕的时候想想它们,难过的时候想想它们,你就会觉得,其实你外婆没有离开你。”他一字一字打得很缓慢,顿了一下,接着总结,“要相信,爱你的人,不会离开你!”
她的心恍然一震,“谢谢你,我明白了。”
“就这样?没别的了?”李岩兵开始恢复惯常的玩笑调子。
子言带着微微的笑意,发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过去。
“你还真会过河拆桥。”他丢了个装委屈的表情过来。
这样玩笑了一阵,她还是很真诚的道了谢,“今天没有你,我会很难过,我是真的感谢你。”
他停了停,回答,“真不用,我就怕你对我说谢谢,显得太见外了……我情愿你对我说,咱俩谁跟谁。”
她怔仲了一下,模模糊糊觉得好像谁也对她这么说过,在无数向后倒退的光阴里,震得她耳膜有些轰鸣。
不想再去深究这熟悉或陌生的字眼,她只知道,今晚是李岩兵一直陪着她,陪着她渡过了生命中也许最难忘的一段特殊时刻。
在快要下线的那一瞬间,她突然问起,“李岩兵,为什么,一直陪着我?”
“因为感同身受。”他回答的很言简意赅。
原来是这样,李岩兵大概也失去过很亲很亲的一位亲人吧,所以才能这样理解她,这样开导她。
阖上眼沉沉睡去之前,满心的凄惶、孤独与悲凉已经全数被温暖的潮水融化,她朦朦胧胧想起,好像快要到圣诞节了。
无情有恨何人见(2)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子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之后才忽然想起,自从回来后,还没有和虞晖见过面,好好说一说话。
“这些天你一直在忙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虞晖不无怨尤的说。
子言觉得很抱歉,“我爸爸刚做完手术出院,所以……”
“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去看看叔叔吧。”虞晖主动提及。
子言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犹豫。她还没有把虞晖的事情告诉父母,总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也许眼下,还算是个恰当的机会。
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有些隐约的犹豫,她害怕自己去深究,为什么隐隐的,总有那么一些些辗转与优柔——在心缺失的那一角,始终还盘桓着谁的影子,哪怕淡的像纱,它总在那里,若有似无的提醒自己。
“……好。”然而她终于松口。
总要有这一天,总要面对,她早已经做了选择,就不应该再怀着兜兜转转的念头。要从这一天起,学习怎样对别人好,努力微笑,试着让别人幸福,也让自己幸福。
虞晖登门那天表现得有点拘谨,子言却觉得那个经过出奇的顺利,母亲很客气的招待了女儿正式带上门来拜访的男友,并没有问什么话,这让她多少有点意外。虞晖走后,父亲倒是评价了一句,“小西这样高,两人站一起好像小虞还矮了一点,不太搭。”
子言有些微的窘意,却没有分辩,虞晖其实和她一般高。
晚上见面时,虞晖追问详细情形,子言微笑着说,挺好的,我爸妈什么也没说。
他的嘴唇上挑成一个弧形,笑得很可爱,“那我是不是过关了?”
嗯,也许吧,她这样想。
人生,已经走到了这样的一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抬头看天,因为还没有到十五,月亮不是圆的,有点残缺,也许人生也是这样,太圆满了就不像是真的了。
只是,这月色这样美好,一如十年前。隔着万里重洋,也一定看得到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这就是结局。
她想着想着,垂下头去,将不知何时聚在眼角的一滴水汽甩落。
眼前有虞晖的大片影子渐渐低垂下来,子言疑惑地抬头看他。
因为紧张,他的睫毛不住颤抖,眼睛里盛满了涟漪的波光,然后,缓缓低下头来。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没有躲避。身子直直坐在河沿的台阶上,听着穿过树林的风声,怎样将留恋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吹落,瑟瑟的响。
在触到子言嘴唇的那一刻,虞晖的眼睛梦游般闭起,一排睫毛在逆光下的投影清晰而分明。
她知道,这是他的初吻。
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