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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是他的初吻。
最后看一眼天际的月,她想要牢牢记住这一晚。
然后救赎般,终于将眼睛闭起。
这个吻有点凉意,泪是怎样大滴大滴的滚落,自己并不知晓。仿佛就在昨日,有谁也曾经用过一个吻,将她的人生整个颠覆,只不过,那个吻,滚烫而迷乱。
“对不起。”耳边传来喃喃的声音。
如被蜇了一般,蓦然惊醒。
她浑身颤抖起来,如闻魔咒。
“为、为什么道歉?”这是几年前,她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如一直梗在心口的那根刺。
虞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指上沾染了晶莹的水滴,举在月光下,分外透明,他的眼光复杂而不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做?”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子言觉得自己的唇齿在打架,咬得咯咯作响。
“因为,你在流眼泪……”虞晖颓丧的低头。
她不答,只转过头去,却仿佛看见,那一年,她是怎样缓慢而羞怯的从那个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他的眼神又是怎样一分分黯淡下去,然后说出那句“对不起。”
有种彻悟过后的痛楚袭上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怎样伤害了你,又伤害了我自己。
“虞晖,我没有不喜欢,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子言低声说。
虞晖慢慢牵起她的手,握紧,“咱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有清脆的单车铃声在不远处的林荫道响起,像是学生放了晚学,有说笑声掺杂其中,她侧耳听过去,分明的觉得惆怅。
越往前走,越觉得艰难,可是已经无法退却,也不能退却。
南方的冬天其实是湿冷的,风刮起来的时候尤甚。快下班的时候,子言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眼尖的秦若耶便笑着说,“男朋友等在下面?”
即使与秦若耶已经熟悉起来,子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挽着手走出大门,秦若耶冲她努努嘴,“那个?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耍酷啊?”
子言迷惑的看过去,段希峰穿一件立领夹克,斜靠在一辆车前,指间的烟正明灭不定。
“沈子言。”他扔下烟头大步走过来,“带你吃火锅去。”
“我有事,改天吧。”子言婉言拒绝,看一眼地上的烟头,眉便皱起来,“你什么时候抽起烟来了?”
段希峰不答,只是乜斜她一眼,“你能有什么事?”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已经传来虞晖的声音,“子言!”
这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带着些许不快,子言只来得及介绍了一句,“我同学。”便被他一把拖过来,脚步有些踉跄,她狼狈的对段希峰挤出一点笑,“这是我男朋友,虞晖。”
段希峰看了虞晖一眼,反身便打开车门,重重一甩门,发动车的一霎那,他探头出来,“沈子言,我明天来接你。”
子言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他把车开走,听见身边的秦若耶耸耸肩说了一句,“有个性!”
“这人谁啊?”虞晖面色仍然不豫。
“不跟你说了是我同学嘛。”子言重复了一遍。
“你还有这样的同学?——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虞晖的话不知道是有些吃味,还是真生气。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有点不对付,子言头疼的想,大概自己要费点周折居中调解了。
段希峰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还没下班,电话已经打过来。“下来,带你吃好东西去。”
是间七拐八弯的小巷子里的不知名小店,昏黄灯光下,端上来一个大脸盆,黑压压装了一大盆热腾腾的汤,被那热气一熏,沈子言总算提起了精神。
吃到嘴里才发现,是酸菜水煮鱼。很地道,很辣,她的眼睛顿时发亮。
米酒用大壶装了满满一壶,子言用碗糊里糊涂喝了一大口,顿时呛的咳嗽起来,“段希峰,这酒不甜。”
“当然不甜,”段希峰白她一眼,“这又不是给你喝的。”
“你待会儿要开车,也少喝点。”子言浅浅帮他斟了一碗,虽然米酒没有度数,喝多了也会有点头昏。
“那人,真是你男朋友?”段希峰喝了一大口。
子言微笑着点头。
他默然很久,终于掏出烟盒来,取出一支烟。
子言伸手过去按住,面带愠色,“段希峰,不许抽,我最讨厌抽烟的人了。”
“好。不抽。”他倒没有生气。
“是永远不抽,还是这一次不抽了?”她追问了一句。
段希峰骤然烦躁起来,将烟盒揉成一团,“别这么管我。”
子言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跟他分手吧,沈子言。”他闷头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
“这人和你不般配!”
她讶异的抬起头来,像从来不认识段希峰一样,呆呆看着他。
无情有恨何人见(3)“你还没喝酒,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她勉强挤出一点笑,脸色应该很差。
段希峰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说真的。”
她霍然站起来,“段希峰!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沈子言,”他又灌了一大口,忽然笑起来,“你就这么喜欢他?”
子言别扭的转过头去,良久,她才低声说,“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就行了?”段希峰凑过来,脸上神情少有的认真,“那我对你好,是不是也行?”
“去!”她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圣诞节来临的时候,天气越发寒冷,子言到了办公室好一会儿,手脚还没暖和过来,她本来就是特别怕冷的人,怀里揣着一个暖手宝,一直没离手。
“请问谁是沈子言小姐?”办公室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同事们一起发出惊叹声,啧啧的议论声中,秦若耶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呀,还不去签收!”
是花店的送花小姐,手捧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热情的冲子言微笑。
“九十九朵,”秦若耶很认真的数了一遍,“真有心啊,你男朋友。”
子言笑笑,这么冷的天气,娇嫩的火玫瑰,温暖芳香,教人抗拒不了,虞晖确实很有心。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像是掐算好了时间,他的电话也随后就打来了。
子言微笑着说好,想一想,又道谢,“谢谢你的玫瑰。”
虞晖一怔,“什么玫瑰?”
子言觉得很迷惑,“不是你送的玫瑰吗?”
“没有。”虞晖的语调忽然变得生硬,“我没有送你什么玫瑰。”
隐隐的心虚与不快,子言的情绪忽然就跌入谷底。
“是你吧,段希峰,开什么玩笑?”她打电话过去质问。
“干嘛,不能送花啊。”对方回答得很轻松,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
“你别给我招不痛快了行吗?”她无可奈何的放缓了语气。
段希峰却“嗤”的一声笑起来,“送花给你还不痛快?那你还想我送什么啊?”
“大哥,我求求你了,你什么也别送了。”她哭笑不得,“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他在电话里懒洋洋回答了一句,“我不是你哥,季南琛才是。我也不想干嘛,就是想让你高兴。”
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敷衍,“好了好了,随便你。”她想起虞晖电话里的语调,莫名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微妙的影响了当晚的气氛,一顿饭吃的极闷,虞晖话很少,子言觉得有些委屈,也就憋着不说话。餐厅里放着欢快的圣诞音乐,她却听得有些头疼。
“子言,”虞晖终于抬起头,“你什么时候,也去见见我爸妈吧。”
她的情绪还有些低落,不由自主有些抗拒,“再说吧。”
虞晖突然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她没有挣脱,却不看他一眼,只别过脸去,凝望着台布的花边,钩着菱形的花纹,无数细小的镂空针织,像心上无数的空洞,无论如何填不完满。
“子言,其实我今天不是生气,我只是在害怕。”他慢慢的,像很吃力,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艰难。
她顺着他的话头淡淡问,“你害怕什么?”
“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一直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有清醒的自嘲隐藏在里面,“所以我没有信心,感觉自己从来没有把握,我忍受不了别人接近你,我会吃醋,会生气,更会害怕。”
他这样直白,她的心反而开始柔软,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虞晖,是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答应我,”他的眼神里带着恳求,“最晚春节的时候,去见见我父母吧。”
也许他这样迫切的想要带自己去见家长,只是表明了他对自己的重视与在乎,子言这么想。
她一直是个被动的人,别人推一步,走一步,既然已经走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她叹口气,终于点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给我一点交朋友的空间。”
虞晖望着她,眼睛里闪烁不定,他没有痛快答应,而是犹豫了一下:“我尽量。”
总有一点什么在破坏着今天的气氛,子言想起段希峰莫名其妙送的花,苦笑着喝了一口奶茶,甜腻中,有点淡淡的涩。
晚上刚回家,母亲便笑着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不是圣诞节吗?”
果然西风渐盛,连母亲也在意起这种国外的节日来了,子言简单回答,“天冷,吃过饭就回来了。”
“小虞没有送你?”母亲敏锐的追问细节。
“没有,我让他早点回家了。”子言有些不耐烦。
“哪有你这样谈恋爱的,成天一回家就开电脑,和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聊的……”母亲开始数落起来。
一看见李岩兵的头像色彩鲜艳的挂在线上,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微笑起来,母亲的唠叨全被抛在了脑后。
最近她很依赖李岩兵,原来印象中李岩兵是个话唠,久别重逢之后,她发现自己变得比他还啰嗦,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喜欢跟他汇报,他随意丢过来的一个表情都能令她觉得格外有意思。
“圣诞节快乐!”她主动打招呼。
李岩兵回了一个微笑,“今天怎么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
她很随意的回答,“出去吃饭了。”
“和谁?”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她觉得今天李岩兵有点奇怪。
她顿了一顿,还是老实的回答,“和男友。”
仿佛隔了许久,他都没有回应,子言呆呆的看着屏幕,这家伙,居然就这样不理她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她托着腮帮子,趴在电脑前等回话。
客厅的电话清脆的响起,她遥遥听见母亲应答的声音,“……在,你等一下。”
“小西,电话。”母亲喊了一声。
她只得起身,站起来的一霎那,瞥了一眼电脑,李岩兵还是没有说话。
接过话筒,母亲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男孩子。”
子言狐疑的迎着母亲的目光,心里揣度着,是不是季南琛。
电话信号极其不好,一片嘈杂的声音,子言“喂”了一句,便听见咕咚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面的声音。
“喂?”她再次询问。
话筒那头,仿佛有人在说笑,有热闹的音乐声,只是,没有人回答她。
“谁呀?”子言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被消耗尽了。
这回安静了许多,清晰听见有绵长沉重的呼吸声,有谁带着轻微地鼻音深吸了一口气,“沈子言……”
仿佛有谁在她心头轻轻弹了一下,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握住话筒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却沸腾起来,在血管里喧嚣的流淌,滚烫了每一寸肌肤,又冷又热,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紧促而短暂,像要透不过气来。
“……林……”她半天说不出他的名字。
又见桐花发旧枝(1)林尧这个名字,一直是她不能触碰的伤。这伤口看似结了疤,内里却如同溃疡,经不起轻轻的一揭,创口便会反复的疼痛与溃烂。
“……尧?”这样艰难,才把这个名字说完整。
“唔。”他很快答应了一声。
“你,回来了?”脑子一片空白,她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静默了一阵,她立刻便察觉自己这问话有多傻多不合时宜,简直僭越了同学的本分。
“你,听得出是我?”他果然不屑于回答她的傻问题,直接就把话题岔开。
怎么会听不出,不但听得出他的声音,还清晰的记得他的模样。清隽的侧脸,秀直的眉头,微笑的样子,蹙眉的样子,连放学路上他身后长长的影子,或缺或圆的月色,树梢掠过去的微风,轻快的单车铃声,都不停在心中流过,一刻也不曾停息。
要忘记,除非忘记了她自己。
十数年间的事情,只要与他有关,桩桩件件她都能记得。在旁人看来毫无特别毫不相干的东西,因为他,都会变得特别有意义。
他陪她走过的那段路,那首苏有朋的老歌,所有带十字架的饰品,甚至于英超的每一支球队,都能成为她的心被打动的理由,更何况是他!
她忽然很想哭,忍的很辛苦,“嗯。”
其实很想问,为什么打电话给她。等到终于问出了口,却是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有什么事吗?”
十年了,他第一次找她,第一次想起她,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煞风景的话!话刚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林尧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什么事,”他的语气很淡,“国内也过圣诞节吗?”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是想家了吗?子言想,可是想家了他为什么会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