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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海平态度极其认真地回答:“一辈子就一次呢,当然要仔细一点。”余乐乐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涌上来,暖暖的涨潮。她站在连海平身边,看他认真地填写表格,认真到不允许出现一个错字。终于等到工作人员将信息输入完毕,两张贴有红底两寸合影的绛红色结婚证带着全国唯一的编号出现在他们面前。连海平接过结婚证,牵住余乐乐的手往门外走。大概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相比连海平的脸上的喜气洋洋而言,余乐乐的心里却突然觉得很慌。
她突然开始害怕:难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就真的变成“已婚妇女”了?已婚!妇女?!!
这种感觉恐怖又沮丧,余乐乐觉得很不能接受。连海平走在余乐乐前面,一转头发现余乐乐站在院门口发呆。连海平站定了,微笑着看余乐乐:“媳妇儿,走啊!”一声“媳妇儿”,突然让余乐乐红了脸。她带点惆怅地回头看看结婚登记处的窗户,有点沮丧地站在原地发呆。“怎么了?”连海平走回几步,弯下腰,看看余乐乐的眼睛。余乐乐的内心很是郁闷,终于忍不住,低着头嗫嚅着:“海平,我后悔了。”
“什么?!”连海平吓了一大跳。他瞪大眼:“小姑奶奶,你别吓唬我啊,我刚刚觉得推倒了三座大山,你不能搞复辟啊!”
一阵凉风吹过来,连海平突然发现自己的衬衣后背湿湿的,心里禁不住埋怨自己没用:余乐乐的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吓成这样。“乐乐,你后悔什么呢?”连海平好脾气地问余乐乐。余乐乐抬起头,表情郁闷:“海平,我发现自己是挺冲动的,这一冲动,以后分手就不叫‘分手’,得叫‘离婚’了……”“什么?”连海平快气疯了:“你现在就惦记着离婚?你……你……”他的声音都哆嗦了。身后一对男女领完结婚证,兴高采烈地路过他们身边,还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连海平看看别人的神采飞扬,再看看自己,以及眼前这个丫头低垂着的脑袋,觉得简直太荒谬了。“海平,你说这东西能退么?”余乐乐晃晃手里的结婚证,抬头看连海平:“商店里还能在7日内免费退换货呢,你说——”话音未落,就听见连海平咬牙切齿:“余乐乐!”余乐乐咬咬嘴唇,想忍,没忍住,终于还是哭丧着脸说出了此时此刻的心情:“冲动是魔鬼!”
连海平终于彻底崩溃了……回家的路上,连海平专心开车,一言不发。大概三十分钟后,余乐乐才从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已婚妇女”的悲惨事实中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连海平已经把车停到了海边,正沉着脸瞪着她看。余乐乐不理他,自顾自地把副驾驶座位上方的遮阳板拉下来,借背面的小镜子看自己的脸。
两颗青春痘还在肆无忌惮的顽强生长着,眼角有浅浅的笑纹,好像还不是鱼尾纹……余乐乐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不理会连海平要吃人的眼神。过了很久,余乐乐终于叹口气,扭头看连海平:“海平……”她的声音太温柔,又掺杂着某种委屈。连海平心里猛地抽了一下,脸色就瞬间和缓下来。
余乐乐伸出手挽住连海平的胳膊靠过去,把脑袋靠到他肩膀上:“你生气了啊?”
“要不要回去离婚?”他冷冷地看她一眼,故意刺激她。余乐乐抱住连海平的胳膊,抬起头很迷茫地看着他:“干吗要离婚?”“你!”连海平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她气晕:“不是你说的要在7日内退换货么?”
“办退货手续要花钱吧?不是免费的我不退。”余乐乐反应够快,立即堵住连海平的话茬。
“媳妇儿,”连海平苦笑:“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吓出心脏病来的。”第二次听到“媳妇儿”这个词,余乐乐的脸又红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怎么一瞬间就变成别人的“媳妇儿”了呢?而且,还是贴上了法律的标签——名正言顺的所有权转移,这真是太恐怖了。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词,很温情,很美好。好像从此以后,就有了那么一个人,无论风多大、雨多大,都站在你身后,坚定而执著地支持着你。从此,无论贫穷、灾难,谁都不能将彼此分开。带一点点神圣的幸福感终于迟到着降临,余乐乐紧紧抱住连海平的胳膊,好像是从这一刻起突然意识到“幸福”两个字怎么写。是啊,瞬间膨胀如烟火升空的幸福,虽然迟到,却如此明目张胆、肆意张扬地到来。
几乎也是一瞬间,余乐乐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而且应该是很高兴、很高兴的!
因为,这本身该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一件事情啊!余乐乐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她侧过头,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在连海平身边看着车窗外:下午的阳光渐渐变得浓烈而和暖,海上波光粼粼,那些阳光的碎片跳跃着,呈现不规则的光晕。偶尔有海鸥掠过去,在空中划过银色闪亮的一线。沙滩上的沙子泛出金黄色的璀璨光泽,有父亲在陪孩子放风筝,长长的线在风里缓缓地飘,彩色的风筝终于迎着风升起……微笑渐渐扩大,渐渐,就变成满心满眼的快乐。可是,还要压抑着,让自己不至于太得意忘形。余乐乐开心地吁口气,放下车窗,倚在连海平身边,看外面潮涨潮落。连海平低头看看她,终于伸出手,把她揽进怀。余乐乐仰起头,看见连海平有些担忧有些无奈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海平,你生气了么?”连海平叹口气:“乐乐,我本以为你会很开心。”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余乐乐听出来了,觉得很内疚。也是在这个时候,余乐乐突然想到:连海平会不会误会?会不会觉得她心里在想着的是另外一个人?这个发现几乎令她倒抽一口冷气。她和许宸的故事,连海平是太清楚了。他爱她,所以可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可是,她给他的,从来都是等待、忐忑、不安,现在,又要加上莫名的揣测。她对他,真的是太不用心了。
想到这里余乐乐有点害怕,她伸出手拉住连海平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看见她看他,他叹口气,手臂紧一紧,把她圈住。余乐乐觉得自己还是要说点什么才好。想了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似乎刚刚发现,不管连海平误会成了什么样子,自己的解释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过一会,她扯扯连海平的衣袖,带点讨好的语气发牢骚:“别生气了,我都变成已婚妇女了,你得让着我。”“已婚妇女?”连海平哑然失笑:“乐乐,你看看你哪里有点已婚妇女的自觉啊,你吓唬自己老公都毫不留情。”余乐乐脸又红了,不敢看他,只是嘴上絮叨:“真的嘛,我刚才突然想到我都变成已婚妇女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那种很胖很胖的中年妇女,一点气质都没有的那种,我绝望嘛。”
她瞪他:“我绝望啊!你就不能同情我一点点?!”连海平觉得很不可思议:“就为这个,你就要离婚?”“我也没说离婚,”余乐乐一边玩连海平袖子上的纽扣,一边嘟囔:“我就是有点闷,觉得来得太快……我昨天还是我妈妈的宝贝,今天就要变成别人家的媳妇,我不习惯……我好像还没做好准备……”连海平终于长舒一口气,紧紧握住余乐乐的手:“你吓死我了,八年了,你就让我过几天安心日子行不行?”他的语气带有轻松的戏谑,余乐乐终于也笑了,她伸手搂住连海平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可是,我现在觉得很开心。”她的眼睛笑笑的,弯成月牙一样看着他:“连海平同学,我很高兴嫁给你。”
说完,她轻轻吻上他。连海平愣一愣,温暖的感觉瞬间从心底膨胀,他几乎能感觉到有浅浅的雾气蒙上眼角。而下一秒,他已经下意识地低头狠狠吻上去,似乎像是表决心——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从此再也不分开!
秋天的风吹过来,凉爽而又清新,挟裹着浅浅的海洋味道,泛出好闻的潮湿气息。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或许还有三五好奇的眼神,都看不见,也不存在了。那一刻,他们的眼里也只看得见彼此。
幸福汹涌涨潮,和着车外此起彼伏的海浪声,连绵不绝,余韵悠长。终于的终于,爱与被爱,尘埃落定。
番外·尘埃落定(B1)
晚宴在“锦绣江南”酒店温馨的小包间里,乐乐一家、连海平和爷爷,还有一个勤务员,刚好坐一桌。于天不能喝酒,用果汁敬连海平:“姐夫,我姐姐就交给你了。”而后一饮而尽。看着于天,余乐乐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她低下头,不敢看周围人的表情。四周那么安静,有眼泪盘旋在她眼里,她要努力克制才可以不掉下来。姐姐——这是亲人间血脉相连的称呼,而姐夫——这更是于天第一次这样称呼一个人!
也是第一次,有那么一个人以法律认可、道德承认、亲情维系的方式成为她可以用生命去信任、去依赖的那个人。她偏过头,挡住妈妈和于叔叔的目光,仰头,看连海平。连海平一低头,看见她眼里的泪水,愣了。稍顷,他伸出手,一只手握住乐乐的手,站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端起酒杯,语气那么郑重,看向乐乐妈妈、于叔叔和于天:“妈,叔叔,天天,你们放心——”“错了,海平,”连海平话没说完就被余乐乐打断,连海平惊讶地扭头,只见余乐乐也端起酒杯站起来,她的眼里还盘旋着那些强自克制的泪水,可是脸上却有明媚笑容:“你称呼错了。”
连海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感觉到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心渗出微微的湿意。她看看于叔叔,又看着连海平,微笑:“海平,你该叫爸爸。”她微笑着看着妈妈、于叔叔:“爸爸,妈妈,谢谢你们。”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顷刻间爆炸,然后迅速燃烧!除了爷爷,所有人都瞪大眼,好像不相信一样地盯着余乐乐看,一刹那所有人都失语了!
不知过了多久,于叔叔才反应过来,声音都有点颤抖:“乐乐,你——”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站在一起,手拉手看着他。他们手里的玻璃杯中散发出红酒暖色的光芒,在头顶灯光照耀下微微晃动,像是在宣示某个被所有人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爱,或是承诺,还有那些沿着岁月走过的关怀、包容、认同,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余乐乐看着于叔叔,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来。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终于也忍不住哭出来——整整十年,她终于等到了这声“爸爸”。
半晌,还是爷爷发话:“大喜的日子不要哭,喝酒,大家都喝!”这一声威严却透着喜悦的命令马上打破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快乐的气氛瞬间爆发出来,所有人都举起杯,在浅浅的碰撞声中笑容绽放,温暖了秋天夜晚沁人的凉。那一刻,余乐乐在心里说:爸爸,你放心吧,你看,我很幸福。冥冥中,她似乎真的在升腾的温暖中看见了父亲微笑的脸。甚至可以听见他说:乐乐,你长大了。从今天开始,真的就长大了。酒过三巡,勤务员送爷爷回家,连海平送乐乐一家回家。乐乐和妈妈、天天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一路上,妈妈都紧紧攥着女儿的手。
紧紧地,不放开。乐乐心里涌出难言的酸涩——决定去登记结婚的时候不过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似乎压根没有想到对妈妈而言,这一天具有怎样重大的转折意义。是啊,从这一天开始,女儿就不是她自己的了。她的女儿,会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度过余生,会进入另外一个家庭,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余乐乐回握着妈妈的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也是这一瞬间,余乐乐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今晚自己要住在哪里?
自己家?还是连海平家?这么想着的时候,脸上突然就烧起来,红成一片。她急忙低低头,四下里都是夜晚的浓黑,还好没人看到。搜肠刮肚,余乐乐急忙把有限的一些民俗知识回想了一番,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终于理清了思路:按照本地风俗,在举行婚礼之前女孩子都要住在娘家的——沿海开放城市的民风在这方面似乎固执得很,婚礼的意义显然比结婚登记大得多。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余乐乐终于松口气,可是没两秒钟又开始头疼:不知道过一会要怎么安抚连海平?他,该是忍耐了很久了吧?想到这个问题,余乐乐忍不住想窃笑。她又低下头,继续搜肠刮肚,琢磨一会要对连海平说什么。正想着,车停,连海平跳下车,顺手打开身后的车门,余乐乐看妈妈下车,而连海平在于叔叔还没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于天背出车,锁车门,再一鼓作气背于天上楼。余乐乐急走几步追上前面人的步伐,只听见于叔叔一直在不好意思地说:“海平,还是我来吧。”余乐乐微微笑笑,替连海平答:“都别客气了,于天也不能白叫一声‘姐夫’啊!”
于叔叔听到了,轻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