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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的手似乎有点微微的抖,他的眼眶湿了,可是那些液体被他牢牢克制住,绝不可以涌出来。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他挂断电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从他身边走过,看见他目光直直的样子,有点担心,终于问:“怎么了?”他强自把表情拉扯到正常:“我昨天看见余乐乐了。”许宸妈妈愣住了。“她结婚了,”许宸苦笑:“上周五我去杨倩家,在电话里听说她要去登记结婚的一刹那,妈,你信不信我的心脏都不会跳了?”妈妈担忧地看着儿子,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我在电话这边吧,我也以为只要不看见她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许宸低下头:“妈,我没想到我会看见她。”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妈,我很后悔我曾经那么大方地放她走,我真后悔……”
“十四年了,我认识她十四年了,时间真快啊……爸爸如果活着,现在也该回来了……可是,他们都不会回来了……”许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许宸妈妈的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掉下来——那个说好了要好好改造、争取减刑的人,那个说好了要回来陪她一起安享晚年的人,那个无论做过什么错事可终归是她丈夫的人,谁也没想到,在他将要出狱的前一年,居然心脏病突发,再也回不来。他终于还是为他犯过的错付出了他的一生作为代价——直到死,他都再也没有见过大墙外的天空!屋里就这样回荡着浅浅的啜泣声,寂寥的秋风从敞开着窗口中吹进来,居然是刺骨的冷。
许宸终于遏制不住地想起那年那月她指给他看的那行宋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啊,乐乐,哪怕我望尽了天涯路,可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秋天的风真是愈发的寒了。余乐乐放下电话去关窗户,看见外面的天空中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火烧云。
澎湃而壮观的红色,在我们无法伸手触及的远方——总有一些什么,是在我们的能力之外,无法改变的。到这时候,余乐乐终于知道:关于过去的一切,那些少年时代的笑语嫣然、裙脚飞扬,终究都是要走过去的。那些爱,那些不舍得弄丢的记忆,终有一天也是会变淡的。那些以为可以刻骨铭心的爱情,原来,还是敌不过“时间”。可是,因为曾经相爱,她几乎能相见电话那一边,许宸的痛苦会有多么深。
因为那样的一些痛,以及如梗在喉、鲜血淋漓的那些伤——这所有一切,她何尝没有经历过?
那些漆黑的夜晚,她无数次梦见他,梦见他站在她面前,转身走开,一言不发。
这样简单的场景,她都可以害怕到惊醒。可是醒来会知道:他早已经远走,所有的害怕与揣测,从此也只能她一个人扛了。
那时候,她或许压根不会想到,今天,她身边会站一个人,无怨无悔地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温暖与爱。那些力量,好像汩汩的喷泉,不见枯竭。那么,许宸,我只能祝福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或许不是曾经望眼欲穿的那一个,可是,她一定会是最适合你的那一个。
因为,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敌得过时间。因为,我们前世的牵连,今世的错过,以及此后无穷尽的惦念,都已经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所以,再不可以后悔。
番外·尘埃落定(C1)
连海平终于从偏远的农村回来,余乐乐尚未来得及见到他,连海平同事的电话已经通知她到军区医院见。他的同事怕她着急,还补充了几句:“没大事,就是发烧。”发烧?余乐乐吓一跳:前一晚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好在这学期课程已经很少,余乐乐急忙从学校赶往军区医院。走在校园里碰见佟丁丁,小姑娘很高兴地从远处跑来打招呼:“师姐!”余乐乐来不及多说话,边跑边解释:“我有急事,下次再找你玩啊!”佟丁丁看看余乐乐紧张的背影,目光很惊讶——似乎很少看见这样慌乱的师姐呢。
半小时后,余乐乐从出租车上跳下来,直奔军区医院,找了起码三间病房,终于在第四间找到正在输液的连海平。安静的屋子里,连海平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神情很憔悴。余乐乐轻轻走过去,觉得心里有点发酸:这是出差么?怎么整个人都瘦脱了形?难道没饭吃——不可能啊,他去的几个乡镇有哪个比岱阳和锦寨还要穷?正想着,连海平醒了,看见她,突然咧嘴笑:“媳妇儿,你来啦?”他眨眨眼:“不是幻觉吧?”余乐乐笑出来:“我还以为你病得多重呢,看来是没事。”她拉住他的手,微笑着抱怨:“你看看吓我这一身汗。”余乐乐在连海平床边坐下,终于喘匀了一口气。看见她那么紧张,连海平心里觉得很温暖,他握紧她的手,看着她:“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正说话间,送连海平来医院的同事走进来,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看见余乐乐就笑:“呀,嫂子来了?你来了就好了。都是我们的错,怎么能让一个新婚燕尔的同志出差呢。这一路上忧心忡忡的,终于病倒了吧!”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连海平笑,连海平瞪他:“宋晓峰,等我看见你媳妇,没你好果子吃!”
宋晓峰笑着跟余乐乐告别:“我还得回单位一趟,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嫂子你多费心啊。”
他起身告辞,余乐乐送他出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因为他的几句话而有些隐隐的担忧。
忧心忡忡——她何尝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担心?虽然每晚的电话里总是听见他在轻松地叙述此行见闻,可是她自己知道,这些年,连海平能在她这里找到的安全感实在太少了。
尤其是他临行前的那一晚发生的事,她要怎么才能说明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插曲?
她开不了口。那个人,那段记忆,都早已是一段禁区——她不能提,因为每一次提及都好像一次欲盖弥彰。
她转身回病房,看见连海平疲惫地闭着眼,听见她的脚步声,又睁开眼看着她。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然后轻轻伏在他胸前。连海平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过一会,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海平突然摸到余乐乐脸上的一点湿意,开始担心起来:“乐乐,你怎么了?”她不说话,也不理他,还是静静伏在他身上。连海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余乐乐这才抬起头按住他,一只手飞快地擦眼泪。
连海平盯着她,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担忧。他拉着余乐乐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余乐乐摇头,微笑着看他:“连海平,我让你照顾好自己的,你都不听话。”
她说话间又有眼泪掉下来:“你给我仔细点你的皮,等你病好了,看我不活剥了它!”
连海平终于还是坐起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一只手紧紧圈住她,声音有点哽咽:“乐乐,我很想你。你不知道,这十天,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想你。”他伏在她肩上,声音沉沉的:“我一直觉得像做梦,我都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会嫁给我。我也担心,我怕你看见他就会后悔嫁给我,我以前很自信,可是遇见你,好像就把所有的自信都弄丢了。”他苦笑:“现在我才知道,我到底还是个小心眼的凡人,很平凡的那一种。不仅会吃醋,还会害怕,现在更没出息了——直接病倒了。”话音未落,就看见余乐乐飞快地伸出手,紧紧搂住他。她的哭声终于毫不抑制地大起来,甚至大到连海平的爷爷进门时都被吓了一跳,只能听见她“呜呜”哭着,一边捶打连海平的后背一边说:“连海平你无耻,你说要相信我的……呜呜你不要脸,你说话不算数,你不信任我……”
连海平吓得脸都白了。哭声震动了整层楼,爷爷摇摇头,只能退出去,把门关上,然后打发勤务员在一边应付闻声赶来的大夫和护士。爷爷很纳闷:这小丫头平时不是脾气挺好的么,怎么一旦爆发这么可怕?
百思不得其解,听听哭声渐渐小了,他也不方便再进去,只好带着勤务员离开了。
余乐乐一哭成名。出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笑,连海平若无其事,余乐乐快窘死了。
回家路上,连海平低头看看余乐乐好不容易正常点的脸色,笑:“媳妇儿你的爆发力真强啊,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余乐乐仰头瞪他:“都怪你!”“对,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连海平发现自己打从遇见余乐乐之后,承认错误的频率就明显增加:“可是我也很不容易啊,我是病人呢。你晚上打算给我做点什么好东西吃?”
余乐乐看他一眼:“你想吃什么?”“我想喝你炖的汤,”连海平也不客气:“我都想了十几天了。”余乐乐叹口气,决定顺着病人的心意去炖汤,捎带把晚上的研究生例会也给旷了。
回到家爷爷什么也没问,只是按照余乐乐的指示要勤务员去买鸡,自己在客厅研究前一天的一盘残棋。一边研究一边偷看余乐乐,看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觉得很逗。
倒是余乐乐看见爷爷好奇的目光,忍不住问:“爷爷您有事吗?”“没有没有。”爷爷急忙低头看棋盘。正低头琢磨着,突然见一颗棋子被拿起来:“跳马!”余乐乐伸出一只手,居高临下地说。爷爷看看棋盘,皱了会眉头,终于摇摇头:“丫头你学得真快。”“爷爷客气了,”余乐乐笑得很灿烂:“眼皮子底下的棋子都没看见,您琢磨什么呢?”
“呵呵,”爷爷笑两声,别有深意:“看不见的都是眼皮子底下的,你不知道?”
余乐乐愣了愣,笑两声:“我去炖汤了。”看着她的背影,爷爷边摇头边笑。小丫头以为她和海平之间的事情他不知道,真是太天真了——这个家里,哪有他不知道的事?这点眼力都没有,他怎么指挥千军万马去打仗?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对他的胃口——活泼,可是有分寸;聪明,可是不骄傲;理智,可是有感情。他觉得自己的孙子在做了一系列数典忘祖的事情之后终于算是有点正常人的审美了——大概这是这些年来,连海平所有的决策中,唯一一项不找揍的。不过看这个样子,海平那个笨孩子担心的事情也基本属于子虚乌有,爷爷终于放心了,很高兴地收了棋盘出门去。临走还没忘嘱咐余乐乐:“我晚上去沈政委家吃农家饭,海平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爷爷,”余乐乐笑:“我第一次来您家,就见连海平一个人在客厅里一蹦一跳地拣一个碎了的茶杯盖。他当时还在自言自语地控诉您没有同情心呢。”“切,”爷爷很不屑:“我就是有同情心才出去吃饭的,小孩子不懂不要胡说八道。”
说完背着手走出藤蔓遍地的院子,留余乐乐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张口结舌地脸红。
番外·尘埃落定(C2)
连海平的房间在二楼。余乐乐端着鸡汤上楼,推开门看见他从洗手间往外走,手里正拿块毛巾擦头发。看见她进来了,他很高兴:“好香!”余乐乐皱皱眉,把鸡汤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盯着连海平看:“你发烧还洗澡?”
连海平却不领情:“媳妇儿,我可是一路上风尘仆仆鞍马劳顿,总得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再吃饭啊!”他放下毛巾帮余乐乐摆碗筷,一边问:“爷爷呢?”“他说去沈政委家吃农家饭去了。”余乐乐递给连海平一碗米饭,连海平看了看,又多盛了一勺,才开始心满意足地吃。余乐乐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连海平。十天不见,他的头发似乎有点长了,全身上下都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他狼吞虎咽地吃饭,好像多少顿饭没吃过一样。看他这个样子,余乐乐觉得心里有些柔柔的情绪被轻轻地触动着。
过一会,连海平终于抬起头,看看正发呆余乐乐,很纳闷:“你怎么不吃。”
余乐乐看着他,突然长吁口气:“我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连海平放下碗看着她,她微笑着解释:“一起在家里吃饭,真是很好,很祥和。”
连海平愣一下,开玩笑:“祥和就别走了。”“好啊。”余乐乐回答。连海平的脑袋懵一下,问:“你说什么?”“我说我今晚可以不走,”余乐乐奇怪地看连海平一眼:“你耳朵烧坏了?”
“你……”连海平有点反应不过来:“你妈那里怎么办?”“我给她打过电话了,我说你病了,我得留下照顾你,她还嘱咐我要仔细点,”余乐乐很郁闷:“难道我平时不仔细么?”连海平被巨大的惊喜击中,一直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余乐乐吃完饭,看看他木木的样子,摇摇头,自己端着碗筷去楼下洗碗了。连海平开始有点追悔莫及:生病居然有这么多好处,自己怎么没早点生病呢?
晚上九点多,爷爷还是没回家。余乐乐在楼下等了一会,终于决定放弃。上楼的时候碰见勤务员回来给爷爷拿外套,余乐乐问:“爷爷都是这么晚休息么?”勤务员摇摇头:“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