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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还是不得不一脚踏了进来。
陆颖害怕就是这个。一旦踏了进来,一旦接触战场,她就知道自己再难解脱:她到底是不能无动于衷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被痛苦折磨,然后一个个离开。
一种说不出的类似怜悯又不是怜悯的心情在胸口滋长,蔓延:她的士兵,她不想看她们受伤,不想看她们流血,不想看她们痛苦的呻吟,不想看她们死掉。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灼热的仇恨感,好像烧红的铁水一样,在她的血管里缓缓流淌,烫着她心肺,烙着骨髓,发出滋滋声,一路留下疮痍,随同杀戮的**,在血液里如同一头沉睡的野兽慢慢睁开眼睛。
无怪三百年来燕齐之战不曾停歇,哪一个看见自己战友倒下的军人会忘记这种噬骨的仇,入髓的恨。如同打了一千个死结的丝线,解不开。
无怪当年姬香君不肯发动对齐国的战争。只要是经历一场生死硝烟的人,都难以逃避被这种刻骨的情绪烙印的可能,终生难逃被这种仇恨煎熬的下场。
无怪即便姬香君宁可将自己禁锢花山,非诏不出,燕国上下也三十年不肯放弃灭齐的执念。
陆颖忽然想起天下中的那两抹不曾离去的残魂,不禁轻叹,执念至此,不知道是该说可怕,还是可悲。
齐军的攻击三天未曾停歇,陆颖也整整三夜没有合眼。王六几次劝诫,最后也不得不加入给陆颖打起下手。直到,昨天听到在齐军停下攻击的消息那一刻,陆颖精神一松,人就立刻迷糊起来。开始还听得耳边许多人叫喊,只是眼睁不开,嘴唇动不了,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渐渐就陷入黑暗。
她这一昏了不得,吓得王六和军医们都魂飞魄散,赶快给她检查了一翻,发现只是过度疲劳外加脱力,才略松了一口气。
谢岚得到消息,干脆从城楼上跑了回来,对着刚刚醒过来的陆颖大发了一通脾气。陆颖知道谢岚在城楼上至少也是三天没有合眼,脾气暴躁是自然了,只得苦笑着由她发泄,顺了她的意,在军帐内休息。
关键她自己也觉得旧伤隐隐有再犯的迹象,因此也不敢太过分,万一再在军医那昏一回,怕是不能帮忙,只能添乱了。
“谢将军已经派人去全城收集百姓的粮食,集中供给。”王六轻声道,“大家省一省,还能支持两天。”
陆颖听到这里微微转头。主力走的时候,雷州城中留下了十日军粮,本来觉得已经是足够充裕,如今不知还要撑上几日,只得打上了城中百姓口粮的主意。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迫不得已。若是最后连百姓的粮食都吃完了,就算她们不降,百姓也会暴动吧。
虽然她们都是大燕的子民,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死的。
游川心里应该已经有打算了吧。陆颖暗自琢磨:谢岚不会投降,尤其是自己在这里,她更无选择。既然如此,她应该会选择突围吧。
果然等她将口中的水咽了下去,王六低声道:“刚刚小四过来了,谢将军决定明夜突围出城。”
陆颖微微叹了一口气,望着尘土弥漫的天空:今天又看不见星星了。
☆、111
其实箭穿过腹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陆颖那一瞬间只是有些惊愕,甚至还有心思自嘲自己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忘记了战场上的流矢可是不长眼睛的。
耳边响起王六的惊叫,接下来才有一股灼热的痛感自内而外袭来,几乎一瞬间将她的理智撕成两半,虽然意识还想抓紧马缰,身体却不控制的向一侧摔了下来。隐隐感觉一个人扑过来抱着自己一同坠了下去,但是记忆还来不及记录落地的感觉,就被黑暗蛮横地切断。
再醒过来,陆颖只觉得全身无力,灼烧撕裂的感觉也许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是躺在王六的身上,肚子上的箭已经不见了,伤口用绷带包扎了起来。
周围很安静,即使偶尔有交谈和脚步声,似乎也是刻意压低了。
陆颖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后却是一惊,眼前的景象,不是雷州城又是哪里?她心中慢慢发凉,再向远处看竟然是巡逻的齐兵。
她们被俘虏了。
雷州被困无援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只是当这件事情真切发生的时候,感觉仍然不好接受。
“其他人呢?”陆颖吃力地问,声音犹如砂纸擦地,几乎难以让人听清。
王六本来警惕地看着走来走去的一队齐兵,意识到陆颖醒了,低头压抑着嗓子里的喜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其他人怎么样?”
王六声色一黯:“我们这一队基本都——”没再说下去。
陆颖明白了,扫了两边一眼,视野里模糊能看见自己的两个亲兵相互靠着,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不远处的齐兵只是偶尔扫过了一眼,估计也料定她们这种惨状不可能再有什么威胁了。她心下一沉,又问:“除了我们呢?”
王六摇摇头:“我们分头撤离,后来都跑散了。”说着又压低声音道,“齐兵在大肆寻找和谢将军,还好谢将军有先见之明,送了几套普通士兵衣服过来,不然就麻烦了。”
虽然王六不说,陆颖也想得到,自己受伤拖累了自己这一队的人。面对齐兵包围,王六只能放弃抵抗,否则所有人的性命都会立刻交待在那里——只是这样的掩瞒能够掩瞒多长时间呢?
至少,让游川平安离开吧。
陆颖又问了两句话,意识又有些模糊,此刻强撑也没有意义,索性放任自己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昏昏沉沉很长一段时间,偶尔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她的名字,说些什么,人却好像被梦魇住了一样,全身不能动,不能睁开眼睛,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动一动手指。就好像她已经沉到了水底,眼前一会是光怪陆离的混乱景象,一会又陷入无穷的黑暗,一会突然是浓稠鲜血混着肮脏的黑水涂满了视野,好像被暴风雨冲刷过后的荒野,只剩一片萧瑟和冰冷,一会好像又被绑起来扔到烈日下的小柴房里,闷热干渴,头昏眼花。
再能意识能够控制身体的时候是感觉嘴唇里突然涌进一股甘凉,对于一块已经干涸得龟裂的土地,这无疑是极大的安慰。
陆颖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慢慢的看见王六担忧的脸,一个貌似齐军中军医的人正在给自己把脉。再眨几下眼睛,不远处慢慢能够看见一群齐兵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游川。
陆颖心中一凉,游川也被俘虏了吗?
谢岚显然也发现陆颖醒了,正要走过来,却被身边一个将领打扮的人拦住,表情挑衅的说了一句,谢岚眼神冷冷的回了一句,然后推开她径直向自己走过来。
军医看见谢岚走过来,很有眼色的起身让出位置。
谢岚在她身边蹲下,眼神深处藏着激动,但表情却十分平静,口吻关怀地说:“感觉怎么样?”
陆颖苦笑一下,刚想开口说自己没事,却见游川眼色一紧,手指按了上自己的嘴,抢道:“我明白,你安心养伤。”
陆颖点点头,她现在确实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
游川神色微松,按着她嘴巴的手收了回来。接下来一个细微的动作很奇怪,似乎想来握自己的手,最后却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保重。”
接着起身,就向那齐军将领走去。
王六向她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但是眼神却透着古怪的悲伤。
军医给她换完了伤药,也走了到那边,向齐军将领回报了几句。
齐军将领微微一笑,让军医退下,然后转向游川又说了一句话。
游川轻轻一笑,又回了她一句。
可惜隔得太远,她只能看见两人嘴唇开合,却无法听清内容。
许是因为上了药的缘故,伤口处一阵清凉。陆颖虽然依旧全身无力,头昏脑胀,却比先前要舒服很多,意识也清醒了很多。
真也不知道游川与那齐军将领是怎么谈判的,居然能够请动军医给她疗伤。陆颖看着游川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得,刚刚游川与齐军将领说话的情景又在脑中浮现。
两人的表情。
两人的对话。
两人嘴唇的蠕动。
那齐军将领对游川说的应该是:亲王殿下、你、现在、可以、安心、上路了吗
陆颖身体僵住了,齐军将领为什么对游川这么说?难道她没有认出自己和游川的身份吗?
游川回答的是什么?
她努力的回想,游川那个时候笑着回的,似乎是:本王心愿已了,无所遗憾。
有东西在陆颖的脑中轰然炸开——游川冒充了她的身份,正在赴死之路上!!
陆颖意识到这一点,一时慌了神,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感觉过如此惶恐过!哪怕是小时候曾经以为老师不要自己了——都没有觉得这样害怕过:游川要替她去死——不行,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让游川替她自己去死,为了让自己活下来竟然假冒她的身份,被齐人杀掉!游川是从书院开始就一直默默照拂着她,关心着她,甚至一味地容让着她这个任性胡为的小妹的同窗好友,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姐妹,她怎么能眼睁睁的——
一瞬间陆颖竟然觉得呼吸都有点接不上,思维一片混乱,忘记了自己身上缠着多少绷带,一把抓住身边王六,挣扎着要爬起来。
决不能让游川成功。
王六被陆颖拉着身子一歪,惊呼:“——你要做什么?”
陆颖只觉得心跳好像快要失速,双手紧紧抓着王六,盯着她的眼睛:“带我去找游川,她怎么可以——”
王六当即脸刷一下白了,一只伸手猛得捂住陆颖的嘴,将她强按在地,看着她震动着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颖几日未曾说话,声音干哑得根本无法成声。其他人知道她拼命想说话,却只能听见沙沙的如同小动物爬过沙地的声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日日与她相处的王六从她的表情立刻明白陆颖猜到真相。
王六感觉到这里的骚动已经引起背后周围的齐兵的注意,背上感觉有许多警惕的目光来回扫视,让她汗毛都一瞬间竖了起来,急中生智用悲痛的声音大喊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愿意看着殿下死!可是殿下她、她也是为了救我们大家才你去了也没有用啊!”
齐兵们见状纷纷露出怜悯嘲弄的表情,又转回头去。
王六感受不到打量,微松一口气,背上一层突然凉飕飕,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才一会功夫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陆颖聪明至此,哪能不明白王六喊话的用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竟然帮着游川——不可。她双手努力想掰开王六的钳制:王六,你怎么能怎么做,你怎么能让我看着游川去死?
王六,求你,让我说出真相,说出我自己的身份,你明白的,我不能
陆颖死死盯着王六的眼睛,嘴巴被紧紧捂住,连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本来无神的眼睛此刻好像燃烧的火焰一样,充斥着强烈的恳求和质问,死死盯着王六的眼睛,焦躁迫切,诚恳哀求。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陆颖身体空乏虚弱到极点,几乎坚持不住这样的姿势,但是此刻脑子里,她只知道一件事情:自己的身份暴露的越晚,谢游川的生机就越渺茫。
恍惚记得多年前,游川在她们面前点了“经”、“地理”, “武”,解释说:“将来出门的时候有点身手安全些。”自己却戏弄她满脸通红:“游川,你的性子若不改,只怕怎么都安全不起来,都想欺负你。”
丁师姐故意在自己面前挑拨几人的关系的时,游川望着自己,坚定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第十三道题是什么,但我和颖是好朋友,我相信她。”
老师从花山离开时,自己遭遇人生第一场大的挫折,她难得没有脸红,站出来对自己说了长长的一段话:“现在同窗们的心境都很低落。你是山长的弟子,如果连你不能振作精神,其他人越发觉得失望。”
当她们姐妹六人第一次出现激烈的争吵时,向来喜欢沉默和倾听着其他人高谈阔论的她赶忙冒出来挡下冲突:“寒光,你别生气,定芳只是说说而已,她不是针对你。”
自己在巨大的压力下取得了优秀的评分,她高兴地说:敏之,恭喜你。
定芳离开的时候,她忧虑地说:定芳,你要早点回来。
太女赵榕夜袭花山的时候,她的血从腹部流得满地都是。
迎娶谪阳的时候,她微笑着:“这只是第一批。我们是打算赶在前面替你做些准备工作,过几天寒光和书院的武师会押着你聘礼过来。等到你正式婚礼的时候,全书院上下除了留守的人都会来。”
直到她坚持跟着自己,一路到了西北。
最后,她对自己说:“保重。”
内心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