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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对方沉吟一阵，像上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老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知是否愿意去我的家乡看看？”
“你的家乡？我记得你家在东部地区，离白城远得很啊。”联邦的主要城市都在西部沿河一带，而朱利亚诺的家乡更靠近共和国的边界线。
“是啊，我已经有将近六年没回过家了。”那孩子低下头，赧然说道。
“你想我带你传送回去？”他明白了对方难以启齿的原因，“没问题，给我张比例尺寸准确的地图就行，否则我担心自己会找不到路。”
“真的可以吗？”朱利亚诺兴奋地抬起头，“那就麻烦老师了~”
“你是我学生，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笑着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难得看见对方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他还是很欣慰的。
******
在地图上找到准确位置后，他们来到了东部地区。
他必须得承认，这个传说中的七城联邦的主要粮食产区、远离城市的偏僻农村，竟然会是眼前这个样子的，实在大大超出他的预料。因此从高维空间走出后，他就没法不去观察这片土地，去猜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离开这六年里，你的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吗？”最后他只得求助于他的学生。
“不，没什么变化，几乎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回到家乡的朱利亚诺有些激动，“看到前面的半截土墙了吗？那里就是村子的入口。”
他盯着前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老师没来过农村吧。”那孩子见他不太适应的样子，抢先走在前面为他带路。“这边走，那里泥泞。”
“来到白城之前，我应该算是第二帝国北方地区的一位领主，大约有个不足百人的村庄在我的治下。”他拎起长袍的下摆，小心地跟在朱利亚诺身后。“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余年，不得不承认联邦和帝国的差异如此之巨大，让我很难不错愕。”
银海旁的那个村子的人也是过丰收节的，但往往是两年过一次，因为他们的地通常隔年丰收。他们的丰收和一般人想的不太一样，并不是这一年风调雨顺，没有遭什么灾害，而是因为这群人太懒了，到了割麦子的季节经常割不完，再加上北方秋冬季节气候无常，他们没割完的时候要是下了一场大雪，就把麦子全埋在雪下面了。来年春季雪融化了，原本被埋着的麦粒就相当于替农民播种了，到了收获的时候自然能迎来一场大丰收。因此这个时节农村的景象通常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麦浪，农夫们拖着镰刀在地里走着，旁边有捆好的草垛三三两两的放着。
那是相当惬意的画面，悠闲自在，而且麦田灿烂的金色与天空艳丽的瓦蓝映照在一起，色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想躺在麦田里，靠着个草垛，口中咬着个麦杆，就这么望着天空上白云慢悠悠地飘过，发现人生真是十分美好。
☆、第30章
然而眼前这片村庄，不要说麦浪和草垛了，连农田都没有，天空也不是蓝的，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如同病入膏肓的人攀着棺材边沿时的脸色。地上泥泞不堪，像是刚下过雨，间或有顽强的野草孤独地在荒地上支棱着。这是块无法耕种的土地，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毫无章法地堆叠一起，上面挂满了泥浆，已经看不太出本来应该是些什么了，大概包括锈迹斑斑的的金属制品，破烂的布匹，断裂的木头，碎裂的玻璃瓶，石头渣滓，诸如此类的东西。换言之，这是个巨大的露天垃圾场。
“附近的工厂会将废料随意倾倒在郊外，也没人收拾，久而久之就蔓延到村庄这里来了。”见他盯着那做山一样高的垃圾堆，朱利亚诺解释道，“很多年了，村子里的人会自发地将这些垃圾铲得远一些，或者填埋起来，但没什么用，工厂倾倒的速度更快。”
村子前原本有条小溪，因此他们要从一座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石桥上走过。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这条小溪已经干涸了，根据朱利亚诺的说法，很多年前就没有水从这里流过了，村子里的人曾经想开渠引水，但很快沟渠就堵了，剩下的水成了死水，整日臭气熏天的，干涸了也好，起码臭味没那么大。
进了村子后粪便的味道就更重了，几只母鸡从他们面前咯咯走过后，他就知道这个味道是哪里来的了。村子里没有几户人家，土墙应该是很早以前修的，大部分都被拆掉了，用来盖房子。这里的房子很简单，拿砖块垒一垒，盖上木头棚顶，就算完工了，因此四面透风，夏季的时候倒也凉爽。不过如果下雨的话就得拿桶子和盆子接着了，雨水可比井水干净多了，不能浪费。
这些丑陋不堪的房子后面通常会有菜园，种些萝卜芜菁之类的，还有小树枝搭起的简易的晾杆，上面挂着衣服、鞋子和玉米。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据说玉米哪里都能长得出来，而且不需要人去打理，在村后面就有一片野生的玉米田。
鸡窝都依着房屋的墙壁搭建，歪歪扭扭的，白天的时候就打开来，让鸡满地乱跑，估计是怕鸡在笼子里闹腾，把这些看上去就像危房的鸡窝给拆了。所以走在院子里的时候下脚必须小心，看清楚了才能踩下去，否则其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按照他对农村的认识，这个时节村子里应该只能看到妇女和小孩，因为男人可能还在地里忙活——学生们过丰收节是提早一周的，根据各地区的习俗不同，很多地方可能会选在国立学院的丰收庆典的结束当天过丰收节——有些时候女人和孩子也会跟着去捡麦穗。然而这个村庄却正好相反，男人们蹲在门口嚼着烟草，女人和小孩一个都看不到。
“他们都去工厂工作了，一天十六个小时，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对于他的疑惑，朱利亚诺是这样回答的。
“男人为什么不工作？”他对这点很难理解。
“工厂不收成年男性，觉得不好管理，怕闹事。而且村子里的男人多半都是些有手艺的人，要价也会高一些。”
“那么种地呢？他们游手好闲的，完全可以下地干活。”
“种地的成本太高了，还不如直接花钱买粮。”朱利亚诺嗤笑一声，“官方一直宣传说我们这里是粮食产区，其实很早以前这里就不产粮了，都是去共和国买。边境线离我们这里很近，而且漫长的国界也不是处处都有人防守的，对面的大领主会组织人手来我们这边兜售粮食。他们的生产条件好啊，地是施过肥的，田里还有水渠，生产工具都比我们先进——因为都是从我们的工厂里买的，而且水力磨坊里都是机器磨面，磨出来的面粉又白又细，比我们自己产的好太多了。”
“全国的粮产区都这样？”他有些不敢相信，要是哪天共和国和第二帝国铁了心要摧垮七城联邦，只要联手禁止粮食出口就可以了。
“应该是的。过几天东部的农民代表要凑在一起开个会，你可以去听听看他们的说法。”
他们在一所屋子前面停住了脚步，朱利亚诺介绍自己的父亲和他认识，他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在几年前就去世了，死于厂房坍塌。那是一次地震，这个地区的大部分工厂都坍塌了，工人们都被埋在里面。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去抢救机器了，没人管工人的死活。所以当地的农民们就自发地组织起来搜索废墟，搬开砖头，将还活着的人解救出来，但很多人在地震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朱利亚诺的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孩子没有太多的悲伤，“她已经三十几岁了，这个地区很少有女人可以活这么久的。很多女性是死于生产，因为工厂主不允许她们孕期休假，谁要休假就开除，那样就只能和丈夫一起饿死了，因此她们会挺着肚子继续做工。肺病也是个原因，我离开前她就患上了肺结核，经常咳血，这样离去也算干脆利落了，没受多少折磨。”
现在这家人全靠朱利亚诺的弟弟养活，那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甚至没有他妹妹大，却要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人。“我想去工厂接我弟弟下班，一起来么？”
“走吧。”他也想看一下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吞噬人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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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是希望弟弟能和我一起去白城读书，那样父亲也可以搬过来了，白城物价虽高，但我们两兄弟打打零工，还是养活得起父亲的。”
经过朱利亚诺的解释，他才知道为什么白城的手工业保存得比较完好。大概人这种生物，有了钱就开始想追求权，有了权就开始想追求荣誉，法师们虽然稳定了政局，成为了七城联邦不可动摇的统治者，但他们却不能被称为贵族。无论是在第二帝国还是旧共和国的人们眼中，这群法师不过是些暴发户，仗着武力野蛮地夺取了原本属于贵族的特权，却无非是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自以为抬高了身价，殊不知在人眼中猴子还是猴子，如此搔首弄姿，不过徒增笑柄。
在第二帝国和旧共和国的宣传下，法师被描绘成住在潮湿阴暗的小房间里，驼着背，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袍，用各种听上去就很恶心的东西熬制蛊惑人心的药水的邪恶生物。所以在第一魔法国度时期，人们会习惯性地将一切不圆满都归咎给法师，盲目地相信只要自己不再被这些邪恶的存在所统治，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处于稳定人心的需要，第二魔法国度的法师们全力扭转自己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除了通过教育的方式，最主要的手段就是发展文化。
白城就是在那个时代建立起来的。法师们去世界各地搜罗能工巧匠，并且在国内花重金鼓励艺术创造，终于在繁荣的商业贸易带来的滚滚财富的支持下，将联邦的首都打造成了国内的文化艺术中心。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七城联邦的法师不再穿长袍，而是款式简洁的窄袖上衣和长裤。
为了让自己像个贵族，法师们还发展出了很多讲究。比如衣服不穿工厂制造的，一定要穿手工缝制的，生活用的器皿也不能从工厂购买，而要请艺术家来设计，每一套都不能重样，诸如此类。毕竟法师们所认识到的贵族，都是一群生活在工业极不发达地区、依靠着人力的集中来满足奢华享受之欲的存在，因此法师自己在贵族化的时候，就将去工业化当成了主要的内容。白城作为一国之首都，上层名流云集的中心，自然要全面复原工业化之前的风貌。
当外国使节被邀请到七城联邦时，他们绝对不会亲自去农村和小城镇视察，而是乘坐飞艇直接来到白城，所以他们所认识的第二魔法国度，就是个繁荣富强的大城市。城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每个细节都显得美轮美奂，人们谈吐高雅，举止有度。由于教育的高度普及，城内的大部分人都知书达理，学识丰富。无论是商人、手工艺人、艺术家、学者、军人还是行政管理人员，都能各安其位，因此便有人盛赞，说当年从圣城走出来的人类中，只有七城联邦的这群人真正实现了神的旨意，让圣城的秩序在别处建立。故而白城又有“金色圣城”的美誉。
他在进了七城联邦的边界后，大抵沿着一般外国使节的路线行进，因此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七城联邦的其他地方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当初妹妹向他描述工业化的时候，他曾料想过那必定是个将人们曾经拥有的幸福、满足、安逸、质朴的生活彻底摧毁的过程，然而当他看到这一切如何将大地变得满目疮痍，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陷入永无止境的地狱的煎熬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现实永远比想象更黑暗。
“后来为什么没有实现？因为资质不够么？”他隐隐感觉到那或许又是另一个让人闻之心酸的故事。
“他的天赋其实比我还要高一些。上面的人下来做分级测试的时候也说了，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今年就可以去白城读书。”朱利亚诺挤出个难以言喻的苦笑，“结果就真被说中了，入学的名额给了别人。”
“怎么会这样？”
“本身非世家子弟要入学就是很困难的，全国都没有多少名额，其中只有国立学院提供一个全额奖学金的位置。规定是这样的，如果报了全奖的分级测试，就不能再选自费上学的测试了，但自费的人如果资质足够，也可以获得全额奖学金。联邦的公民一生只能报一次测试，没能上去，那就终身无望。联邦里的任何一个学校的学费都是天文数字，我们完全没有能力支付，只能选择全奖的测试。结果……”
他无法继续这个话题了，因为他知道今年是谁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如果他当初知道减轻自己的财政负担的结果是让另一个孩子断绝了读书的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