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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韩丁有意靠近罗晶晶,伸手搂着她上下抚摸,做出爱的表示,但罗晶晶果然摆动了一下身体拒绝了他,她说:“别闹了,我困着呢。”
韩丁明白,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罗晶晶像往常一样,起床出门给韩丁打了豆浆买了油条。韩丁也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出门上班。上班前他在门口像往常一样吻了罗晶晶。吻完之后,他问:“你今天打算干什么?”
她答:“不干什么。”
他问:“你出去吗?”
她答:“看情况吧。”
韩丁点点头,走了。
他其实没有走,他出门以后用手机给单位打了个电话,请了半天的事假。然后过了街,坐在街对面那家永和豆浆店里,要了一碗面条,然后把目光透过豆浆店的大玻璃窗,投向他家那片楼区的路口。过了十分钟,顶多就过了十分钟,他就看到了罗晶晶。
罗晶晶行色匆匆地走出路口,快步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韩丁扔下那碗只象征性地动了一下筷子的面条,起座离店,尾随了上去。
正是上班时间,马路上,地铁里,行人如潮。这大大掩护了韩丁的跟踪。他低眉缩肩,沿地铁环线一路向东跟到国贸站。在国贸站上下车的人太多了,他下了地铁被站台上的人前后一拥,目光瞬间失去方向,钻出人群时罗晶晶早从视线中走脱。他在楼梯上奔跑着冲上地面,才侥幸地看到罗晶晶在阳光反照下轮廓模糊的背影。他远远地跟着她,进了国贸商场,刚刚开门的商场里顾客不多,四通八达的人行通道显得空空荡荡。韩丁为避免暴露,不敢跟得太近。他的步伐忽快忽慢,时进时顿,瞄着前方急急行走的罗晶晶一直往里去。终于,他看到罗晶晶走进了一家咖啡座。韩丁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近那间咖啡座,透过咖啡座的玻璃窗,他终于看见了他预料到的,也是他所能预料到的最坏的结果——罗晶晶背对门口,坐在一张角落里的小桌前,在她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个男的。一点没错,正是韩丁在崇文门路口的夕阳下,看到的那个年轻人。
韩丁那一刻忽然心头疼痛,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愤怒。他不想再看下去,不想知道他们接下来还要干什么。他转回身,快步离开了这间咖啡座,他漫无方向地夺路而走,头脑里混乱的意识仅够维持着自己混乱的脚步。
突然,他的脚步猛然刹住了,他惊异地看到眼前那家中式家具店的橱窗里,幻像般地坐着少女打扮的罗晶晶,他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个假人,是个逼真的木头模特。它穿着韩丁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罗晶晶时那身上红下黑的真丝裙褂,手中半透的团扇在黑红之间洁净不染。罗晶晶在韩丁的心目中一直就像这把白色的团扇,是个安详单纯、从未污染的女儿物。半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童话中,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家中有个干净的女孩在静静地等他。家是什么?家对男人来说,就是每天下班之后有个女人在倚门等你。他本以为这样天真无邪的生活会持久下去,转眼竟发现这个女孩其实不仅仅属于自己,不永远属于自己,这时候他才刻骨铭心地意识到,他爱死她了!
他凝视着橱窗里的那个假人,罗晶晶原本清晰的形象在他脑子里刹那间模糊起来,他一下竟分不清哪一个罗晶晶才是真的。他想象不出能鬼鬼祟祟地跑出来和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幽会的罗晶晶,在与他半年的厮守中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单纯、柔情,如同孩子般的天真。
他想回家,坐了来时的地铁往回走。车到崇文门时他没有下来,那是他和罗晶晶两个人的家,这个家在他此时的心目中,已经残破冰冷。车继续往前开,到了复兴门他下来了,他只请了半天假,他想既然生活和爱情是如此变幻莫测,正应了以前在同学中那句耳熟能详的老话:对男人来说,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来到所里上班时老林也才来不久,见他的脸色不好便疑惑地问他: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韩丁说没有,就是缺觉。老林联想到韩丁昨天的情绪,便用长辈的口气关切地询问:和罗晶晶的事,解决了?韩丁果断地点头:解决了,只要她没表示离开我,她爱和谁来往和谁来往,我也管不着。我原来总觉得找个女孩起码她得纯,得专心一意地守着我,现在想想,这年月这种女孩哪儿找去。男女都一样,男人做不到的事,就别强迫女人能做到。老林笑了,说:没错,好多女的比男的还花呢,至少比男的更能撒谎,女人编起谎话来,那叫一个圆……
韩丁愣了半天,不知是顿悟还是解嘲,突然自信了许多:“她既然想骗我,想瞒着我,怕我知道,就说明她还爱我,还在乎我……”
老林击掌附和:“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韩丁转头看窗外,低声自语:“那就行了。”
老林的脸色也不好,但他刚离婚,生活上很自由,所以他的憔悴绝非为“伊人”。虽说老林还在找“傍家儿”,但他这个岁数的“过来人”,对女人已有平常心,好则聚不好则散,爱情上不说了无牵挂,至少不会死去活来。老林脸上的苍白,全是纵酒无度。他昨天晚上陪一个客户一直喝到夜里三点,要不是今天有事必须到所里来,他大概能睡到后天去。
其实老林和韩丁在办公室谈女人的时候,他今天约好要来的两位访客已经等在隔壁的会议室了。老林过去和他们谈了大约半小时,送客回来后韩丁才知道这两位客人与他也有关。那两人是平岭市公安局的,来北京找他们了解一下罗保春与制药厂扩建工程的部分绍兴籍工人因为四萍之死而引发的那场纠纷。
因为涉及罗保春,所以韩丁关心地问:“他们说了些什么?”
老林说:“就是问问情况,没说什么。杀四萍的人已经查出是谁了,你知道是谁吗?就是他们绍兴民工一伙的。”
韩丁拍案惊奇,说:“前两天我在网上还看了一个调查,凶杀案当中,有一半以上是亲属、同乡、熟人、朋友之间的恩怨所致,你说这世道怎么会这样?”
老林笑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丁说:“为什么?”
老林收了笑:“国外犯罪学专家做过类似的调查统计,得出一个结论,凶杀犯罪最常见的动机有两个,占了凶杀动机的百分之九十,而这两个动机说白了就是两个字,这两个字大都是在熟人之间产生的,所以你说的现象不奇怪。”
韩丁问:“哪两个字?”
老林正在点烟,没有马上回答韩丁。这个无意的停顿却给了韩丁一丝刻意的深奥,他静静地看着老林。老林点上烟,喷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第一个,就是一个情字。”
韩丁因为与罗晶晶之间的龃龉,闻此言不觉悚然一惊,皮肤上都惊出了一片麻酥酥的感觉。他沉默了片刻,才问:“第二个字呢?”
“钱!”
老林干脆果断地说了这一句,别无啰嗦。
这一天从这一刻开始,韩丁心情变得更加败坏,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从何而来的,对未来有种恐惧感。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没有习惯地给家里打电话,他有点害怕听到家里电话无人应答的嘟嘟声,那嘟嘟声会加剧他的恐惧感。他也没有给罗晶晶的手机打电话,他不想逼她再编造出什么笨拙的谎言。
他到了家,用钥匙开门时心里暖了一下,门没有彻底锁死,这表明罗晶晶在家呢。他推门进去,客厅没人,他走到卧室,看到罗晶晶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见他回来便急急地问:“你见到我的珠子吗?”韩丁冷淡地说:“珠子?什么珠子?”罗晶晶说:“我放在钱包里的珠子,你见过的。你没拿吗?”韩丁别有用心地反问:“那珠子,是你最值钱的东西,是你最心爱的东西,是无价之宝,我会拿吗?”
罗晶晶似乎听出了韩丁话中的刺,不再向他追问,起身走到书房去了。韩丁走进卧室,上床躺下,听着罗晶晶从书房出来又走进卫生间,还在翻东找西。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静下来,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罗晶晶在卧室外面问他:“晚上你想吃什么?”韩丁说了句:“随便。”屋外便没了回音。
韩丁侧耳倾听,隐约听到厨房里锅勺响动,罗晶晶开始做饭了。韩丁的眼睛忽地一下湿润起来,厨房里的声音告诉他,他们的生活有多么美好,罗晶晶带给他的幸福,带给他的两人世界,这两人世界中那份相亲相爱的感觉,让他万般难舍!
饭做好了,有新做的饭菜,也有以前剩的。罗晶晶把以前剩的饭菜折在一个碗里,自己吃了。韩丁说:“我吃剩的吧。”罗晶晶没给他,说:“新蒸的饭太烫了,我不爱吃太烫的。”
于是,他吃新的,罗晶晶吃剩的。饭间几乎无人言语。饭后,韩丁主动洗了碗,然后问罗晶晶:“那珠子你找到了吗?”罗晶晶答:“啊,找到了。”韩丁又问:“你想看电视吗?”罗晶晶很沉闷地说:“我有点累了,我想早点睡。”韩丁和她对视片刻,在这片刻他差一点就把上午看到的一切脱口而出。他一直在琢磨到底是用义愤填膺的还是苦闷伤心的还是冷静理智的态度向罗晶晶摊开来质询此事。但他终于没有开口,说不清是没有准备好还是缺乏把一切捅破的勇气,他只是点点头说:“好,那咱们睡吧。”
他们上了床,罗晶晶一上床就闭眼,但韩丁没有,没闭眼也没关灯。他静静地平躺了一会儿,听着罗晶晶心事重重的呼吸,他缓缓地开了口:“晶晶,你估计,咱们俩到底能好多久?”
这话他问过罗晶晶好多次了,罗晶晶总是回答:“那看你了,看你对我怎么样了。”但今天韩丁老话重提显然别有意义,而罗晶晶的回答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干吗老问这个?”
她这样回答显然就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韩丁的语气依然缓缓的,说:“要是咱俩以后分手了,你会再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罗晶晶没有转身,背朝着韩丁,所以韩丁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得出她声音中竭力矫饰出来的轻松,她假装撒娇地说:“咱们别说这些了,我困着呢。”
韩丁没有住口,他继续让自己的声音心平气和:“你现在特别不爱跟我说话,对吗?”
罗晶晶仍然回避着韩丁平静中的锋芒,她嘟哝着说:“我困了。”
韩丁说:“我听人说,男的和女的在一块儿呆半年,就该烦了。你现在跟我在一块儿,是不是烦了?”
罗晶晶依然不回头,死不认账地敷衍着:“没有。”
韩丁停了一会儿,说:“那你睡吧。”
他把床头灯关了。
韩丁睡不着觉,他知道罗晶晶同样睡不着觉,这又是同床异梦的一夜。韩丁原想抱抱罗晶晶,想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他还爱她,但他最后没有这样做。
清晨来得很蹒跚,天亮时罗晶晶早早地起了床,像往常一样去给韩丁买豆浆。韩丁起床,洗漱,换了衬衣。罗晶晶回来后,他吃了她买回来的早饭,然后,照例在门口吻了罗晶晶。他说:“你昨晚要是没睡好就再睡睡吧,我上班去了。”
罗晶晶低头说:“好吧。”
韩丁出了楼门口。
他没去上班。
他和昨天一样,在街口对面的永和豆浆店里,要了一碗牛肉面……
和昨天一样,那碗牛肉面还没动一筷子,罗晶晶就在街口露面了,她还是行色匆匆地往地铁车站的方向去。
早晨的街头和昨天一样嘈杂,地铁车站和昨天一样拥挤,惟一和昨天不同的是,罗晶晶搭了相反方向的车。她今天的方向是往西。韩丁和她挤在同一个车厢里,车厢里人很多,罗晶晶很难发现他。罗晶晶低头坐着,目不旁视。车子过了复兴门,过了城乡贸易中心,罗晶晶始终一动不动。车到五棵松,她突然站起来,下了车。
他们俩人一前一后,裹在下车的人群中往地面上走。出口后罗晶晶步行了将近十分钟,拐进一条小街里,但她没往街的深处走,进了街口的一片楼区后,就走进了其中一座塔楼里。韩丁见那门口的灯箱上写着“爱群旅馆”四个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发现这旅馆是设在这塔楼的地下室里的。地下室深得吓人,大概是这片楼区的人防工程,韩丁走下去以后才知道里面甬道纵横,像《水浒传》扈家庄的盘陀阵似的错综复杂,韩丁探头探脑走了两个拐弯,已有迷路之感。这样寻找罗晶晶,不是找不到就是迎面被她撞上。韩丁只好放弃,从原路退回,顺着长长的楼梯回到了地面。他不想与罗晶晶在这种肮脏的地方狭路相逢,他想给她也给自己都留个面子。
他脸色阴沉,心跳迟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