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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的女人,带着孩子,孤苦伶仃,也许正需要一双手,一个拥抱。十一年前他如此懦弱不堪,但谁说错了就不可以弥补,他犯下的错只有自己能够偿还,给她什么他都愿意。韩述愿奉上余生的一切来补偿。
这顿然贯通的心思让韩述肩头一轻。她无依无靠,他是可以保护她,给她好的生活的,这样不是很好吗,无论对于谢桔年还是他而言。
“你的包怎么看起来那么脏?”韩述拂了拂谢桔年布包包上的泥,语气也变得轻快了。
桔年却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他的碰触。
“有事吗?”她又问了一句,话里话外并不咄咄逼人,却都是不带感情的抗拒。
韩述的手尴尬的停在中途,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指尖的凉意一直延伸到心底。
他毕竟是个骄傲的人,除了与谢桔年相关的一切,他鲜少碰过钉子,尽管打定了主意从今往后要对她好,可微微的恼意还是藏不住。
“当然有事,你知道非明今晚上等了你多久,她有多失望?”他干咳了一声,收回手,直起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师出有名。
“嗯?哦……”桔年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早非明就跟桔年说过,她念的寄宿小学在今天晚上有个文艺演出,而她也有份跳一个舞蹈,希望姑姑有时间的话能去看看。桔年起初是打算好了要去的,谁知道出了平凤这一单事,非明那边的观众自然是当不成了。
桔年心中当然有些歉意,但她觉得非明应该可以理解,孩子从小跟着她,也知道姑姑的上班时间没个定时。以往实在倒不了班,没办法去开家长会的事也是有过的,非明也很乐于跟老师解释。也许在这孩子心里,家长会的席位她更愿意为她幻想中虚构的父母而留,而且非明并没有告诉桔年,今天晚上她同时也邀请了韩述。
韩述却对桔年的反应相当吃惊,看她的样子,明明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没有把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
“你知道这对于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非明的舞蹈跳得很卖力,韩述看着她跟一帮小同学从舞台上下来,别的孩子乳燕归巢一般的扑向拿着相机守候依旧的父母,而她却慢腾腾的自己拆着头上的发饰,走在最后面。看见韩述朝她挥手时,非明惊喜得眼睛都亮了。那时韩述是真的心疼这个孩子,她和她的妈……姑姑一样,都应该被人捧在手心,爱得像颗钻石。
“我知道,但今天晚上有点事……”桔年低头掠了掠遮住了眼睛的刘海,试图从韩述身边绕过去,她其实完全不需要向韩述解释,可她想尽快结束这对话。
韩述不依不饶的挡在她面前,“说真的,我今天也很忙,你信不信,我查了好一段时间的案件里的当事人,莫明其妙的就从五楼跳了下去,给我留下一堆没头绪的线索和烂摊子,我本来不应该惹上这堆麻烦事……我说这些是想你知道,不管怎么样,孩子是需要被重视的,不管大人有多忙。”
“谢谢你,我知道了。”桔年换了一个角度继续朝铁门迈进。
这回韩述索性一手撑在铁门边的墙上,彻底断了她的去路,“我不管你怎么看我,难道你不能好好的听我把话说完……即使是为了孩子?”
桔年百般无奈的垮下了肩膀,“你没有必要那么担心非明,我是她的亲人,我会比‘别人’更知道怎么关心她。”
韩述是个灵醒的人,他当然听得出桔年话里试图表达的意思。“你是想说,我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别人’?”
桔年不愿意跟他做口舌之争,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于是摇了摇头,近似乎哀求,“韩述,我们一次把话说明白了好吗,非明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她跟你没有关系,我们的生活跟你也没有关系。”
韩述想,自己的脸色在那一刻肯定非常难看。对于非明是否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自己也有过多种设想,但谢桔年当面不留一丝余地的撇清,依然让他心里非常失落。难道他幻想过孩子是一条纽带,只要这条血缘的纽带存在,他们就永远不会是陌生人?
“我现在也相信她不是你生的,因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养了她,但你不是真的爱她。”
桔年用要是开锁的手有些哆嗦,她也算是搞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并非真的为了她缺席一个晚会,这么多年了,她想把那一页翻过去,他还不肯放过她。
铁门终于打开,韩述的手却还横在面前,桔年沉默了一会,忽然双手并用的去板那只手,企图强行解除障碍。
韩述就势抵住她的双肩,急急说:“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是我做错了,你要打要骂都没有问题,要不你煽我一个耳光,两个,三个……你总得给我一个补偿的可能。”
他忘了,桔年平时看来虽好欺负,但是拗起来多少匹马都拉不回。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吭声,也拒绝任何的交流,拼了命似的,仿佛除了闯进那扇门,再没有值得她上心的事。
两人一个推,一个挡,韩述虽占上风,但唯恐一不留神伤到了桔年,始终有所顾忌,竟也一时奈何不了她。老旧的铁门和风化的砖墙原本就脆弱不堪,哪经得起两人这样折腾,混乱间只听见“哐啷”一声巨响,整扇铁门从固定的墙上脱离了出来,挟着一堆粉尘,轰然落地。桔年手上的包包也随着那一瞬的失衡脱手坠落,大大小小零碎的随身物件从开放式的袋口洒了开来。
这一下,终于把像孩子一样扭打的两人都镇住了。韩述呆呆的,除了暗自懊恼,束手无策,而桔年也定定站在那里,欲哭无泪。
这不正像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的写照吗?谁都不知道对方想怎么样,各自拧着劲,不知道怎么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善终,结果两败俱伤,满地狼籍。
桔年最后漠然的蹲了下来,默默收拾着包里散落的东西。韩述亡羊补牢的赶紧帮忙。一束光亮忽然投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把他们吓了一跳,也照得两人无所适从。
“谁在那里,半夜三更的干什么?”财叔披了件衣服,打着手电筒远远的问,想是刚才的响动惊扰了他。
桔年一手遮光,含糊的答应着:“没事,财叔,门忽然坏了,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财叔也看清了蹲着无所适从的俩人,竟也没再探究,打了个哈哈,“桔年啊,没事就好,你一个女孩子,我还以为有贼,没事就好!”
目送财叔关上了自家的门,桔年也捧着包里比较重要的物件站了起来,包包用了好一段时间,之前为了平凤的事情已经折腾得相当狼狈,如今就连包带都断了,她只能一股脑的把所有的东西抱在怀里。
伸手擦了擦脸,桔年也弄不懂自己搞成这样是为了哪般,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何必跟他较劲?
韩述看着桔年擦脸的同时,也把手上的灰尘蹭到了腮边,正苦于不知如何缓和这僵局,赶紧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这一次,桔年已没有了刚才的失控,只轻轻的将他的手格开。
她又回复到了韩述最不愿看到的样子,无爱无恨,静若止水。这院子的铁门倒了,可隔在他们之间那扇看不见的门却关得更紧。也许,这扇门从来就未曾为他而敞开过。
“桔年……”任凭他上天入地,七十二变,也翻不出空寂而没有方向的五指山。韩述从来就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这时除了一个名字,再也说不出其他。
桔年淡淡说道:“你说过要给我补偿。”
“对,是我说的,你要什么?”韩述仿佛又看到了一线生机,声音都微微变了调子,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还唯恐不够新鲜。
她说:“离我们远一点,就是最好的补偿。”
桔年说罢转身,踏过倒塌的铁门和碎砖块步入院内,推开大门之前,她又想起了他此番的出师之名,回过头看了一眼僵直如路灯的韩述。
“也许你说的对,我不算一个好的家长,但我已经尽力了。”
第一章 谁欠谁还
桔年回到屋子里,拉上窗帘,不愿意看到韩述投射在玻璃上的身影。放下手里的东西,她跌坐在非明空着的床沿。
补偿?她苦笑。他能让时光倒流?韩述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他做得不到,所以没有什么能够补偿,她也不想要任何补偿。就如同她不想去恨他,因为恨太占据心扉。更何况,如果韩述是个自私的人,她又何尝无私呢。
非明今天住校,她的玩偶孤单单地挤成一排。桔年茫然地摆弄着一个绒毛玩具,她也问自己,正如韩述所说,自己真的爱这个孩子吗?就拿今晚而言,平凤的事固然紧急,可她心里是否一开始就认为非明的那个晚会并不重要。
桔年自己原本就是一个不知道父母爱为何物的孩子。在她的孩提时代,父母缺席她的每一个历程,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下雨天给她送过雨伞,没有人在台下给她鼓掌,没有人在家长会上关心她的成绩,没有人为她的晚归而焦急。在这点上韩述当然跟她不同,他从来都是父母手里的掌上明珠,韩院长就算对儿子严苛,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高考的那些天,韩述的父母请假在考场外殷殷守候,桔年却是在考试结束几天后,才被爸妈问起,快高考了想吃点什么。韩述和她对于爱的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
没有得到过爱的孩子很难懂得去爱,因为她感受到的东西太过贫瘠。回过头看,桔年这样一个孤独的孩子,她把父母之爱,兄弟之爱,友人之爱,情人之爱统统倾注在生命中唯一的巫雨身上,她也只懂得爱巫雨而已,所以才如此倾尽全力。感情若有剩余,不知道还能给谁。
她为什么收养非明,是因为她爱孩子吗?她每天告诉自己,要好好地抚养非明,给非明一个家,不要深究她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可是非明一天天地长大,除了隐而不发的疾病,她不怎么像巫雨,眉目、脾性、神态越来越神似巫雨生命中另一个女人,桔年的心却一点一点坠入失望。是,她善待非明,已经尽力,可也只是尽力而已,真正的爱不是尽力,是尽心。
桔年从来没有大声苛责过非明,也很少强迫非明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曾对非明有什么要求。假如这是上天赐给她和巫雨的孩子,她还会这样吗?她也许会在那个孩子不听话的时候狠狠责骂,也会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搂着孩子痛哭一场。
很多个夜晚,非明熟睡之后,桔年会坐在这张床沿,轻轻的,用手遮住非明的眉眼,只留下唯一找得到故人影子的薄唇。那时桔年就知道,她爱的不过是巫雨的影子。韩述没有说错,她太自私,而孩子多么无辜。
大概是因着对非明的一丝歉疚,周五,非明从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分,桔年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到学校接她,顺便一块去吃孩子喜欢的披萨。赶到台园路小学,放学的时间刚过了三分钟,仍有潮水般的小学生从校门口涌出来,非明是个放学后喜欢摩擦很久才回家的孩子,可桔年一一看过去,可是总不见她的影踪。直到人潮渐稀,恰好非明的班主任也跟几个老师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非明的姑姑,请问她是不是还在教室那边?”
王老师“哦”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桔年一番,嘴角带笑,那眼神,那笑意让桔年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你们家谢非明啊,放学铃声刚响,就被她爸爸接走了……对了,你们应该快复婚了吧?”
“啊?”桔年满脸通红,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王老师也是年轻人,想来也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抿嘴笑了笑,“您别介意,我不是过问您的家庭私生活,不过家庭的完整对于孩子而言影响力是非常大的,谢非明的爸爸常来之后,这孩子性格也开朗了些。放心吧,大概他们早您一步回到家了,再见。”
“哦,再见。”桔年仓促地扯出了一个笑脸。
不用猜,也知道是韩述又来接孩子了。也不怪老师多管闲事,谁见了这情景,大概都会把她往单身妈妈带着孩子,伪称是姑侄的这层可能性上猜。现在缺位依旧的“爸爸”出现了,一家团圆,皆大欢喜,如同一出大宗喜欢的连续剧。
回去的路上,桔年有些心不在焉。关于非明不是韩述的孩子这一点,她想自己已经阐述得足够清楚了,韩述是个聪明人,他应该可以分辨出这是个事实。可是看起来,他对非明的关照并未减少,难道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非明是个非常敏感的小孩,她的生活中若是出现了韩述这样一个能满足她所有憧憬的长辈,她的喜悦和投入是非常热烈的,要是有一天,这种憧憬幻灭了,只怕比从未出现更残忍,桔年都不肯再往下想。
到了家,推开前两天在财叔的帮助下重新立起来的破铁门,家里没有人,不知道韩述把她带去了哪里。直到桔年做好简单的晚饭,眼看夕阳西沉,门口也没有动静。
桔年这时不由得有几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