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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也只听得他声音忽远忽近,全不知在说些什么。困得紧,一挥手摇了三两下,身子卧得更里,索性抬了被子蒙住头。
“夫人?”他唤她一声,未有她应。
“易儿?”他学着澹台氏唤,更是未有声应。
无奈一笑,抬手轻顺过她发丝缕缕,再轻轻撤下她蒙着的被子,微垂首,唇覆上她的,轻轻柔柔,舌尖极缓极缓地一丝丝撬开她紧阖的贝齿,寻着她口中的味道,淡淡的涩,浓浓的甘,沉沉的苦,个中味道是要他尝得尽兴。
“唔,别闹。”延陵易昏迷中嗔声咕哝了声,淡淡的呻声,听得尹文衍泽浑身立时火烫而起。他强忍着离了她唇,而后支着臂歪在一侧看着蜷缩中睡意沉沉的她。多少年了,她睡觉的模样还是这般不堪入目,也只是他能看得下去,真不知换了其他男人会否不至嫌弃。而后又嘲笑了自己一番,如今她是延陵王了,谁又能,或是敢嫌弃她。
“还是喝了…桃花蜜酿的酒。”他回味着口中香甜,淡淡道着。
翌日清晨,延陵易发觉自己醒转时正以一个奇特的姿势卧于身侧男人怀中,她枕下横着尹文衍泽的臂,自己的一只手竟也拉拽着他亵衣一角。她是由这姿势骇了一跳,却又不敢擅自乱动,只小心翼翼撑起半个身子,再一回眸,恰见尹文衍泽好看的眸子正凝着自己。
“早。”他眼眉弯着,如星月一轮,美得别有英气。即便是在睡眼惺忪蓬头垢面的大清早,她都觉得他是极为好看。相较而下,自己反是面目可憎了,干裂的薄唇,凌乱松垂的发丝,未有一处清明利落。他越看自己,她越不拘谨,忙抬起一角罗帐,欲唤人入室准备梳洗。
然声音未传,身后忽一热,即由一侧之人环臂绕上,他俩臂圈紧了她,笑道:“别叫,还困着呢。”言着拉她躺下一并相对而卧。
“我要迟了。”她略担心道。
“迟就迟了,我还未有几次不迟过。”他只一笑,即是要阖眼再睡,“怕什么,夜里帮你给宫里去了信儿,说你宿醉,请了科举房里半日假。”
“不好。”她饶是认真起来。
他虚着眼瞧探,笑减了半,平言:“怎么不好?”
“你借病,我借着醉,叫人看笑话。”
他这才呼了口气,伸手搭了她腰间:“由他们看去吧,见天闲空着,有点笑话看也好。再睡半个时辰,晌午饭要在宫里用,说好了今同去母后那。”
她再无声息,亦随着阖眼睡下。这一睡恰也半个时辰,待到二人双双晨起,用了早膳,更换朝衣后,廊外又是落雨。她念着这半年多来都是落雨,难得见上一两个晴天,因着天不晴,难免有些许阴郁。
一路泥泞,马车入了宫门,进中宫,过了九重门,便是央华殿。
今日,皇后设宴款请,二人都也是接了旨而来,却不知为何。迈上殿阶,殿前大总管忙笑着迎上:“二位王爷总是来了,皇后娘娘和邛国郡主是等了多半刻了,一干命妇都眼巴巴望着上膳呢。”
“邛国郡主?”尹文衍泽沉了步子,微停驻,声音呼得冷下。连往日里听惯了他笑言温语的延陵易都极为不适应。
“是。”总管太监忙点着头,“虽是与礼不合,只殿中放下帐子了。皇后娘娘也说了,仅是家宴。”
尹文衍泽额头猛地蹙去,摆下袖子道:“如若仅是家宴,就言本王科举房那边还有要事。”言着即是含着怒意转身,迈出三两步,回身寻着延陵易,“你莫不是要吃这家宴?”
“为何不吃?”算是她求来的亲,即便真是不愿吃,也该面上对付过去,“晨里吃得少了,这下胃里空空,也想着能去用宴。”
“吃什么吃。”他突地急了,一手扯上她袖臂,强拉下了殿阶,不忘回头添言,“夫唱妇随,不明白吗?”
她心道哪里是夫唱妇随,明明是随着他一并不懂规矩。索性由着他走,然大抵寻着方向,却不是科举房的西面,才是道:“这是去何处?”
“不是饿着吗?总要寻个地方吃饱了再说。”他步子已然慢下,却见她立在身后几步之外,不肯再进。
她寒了口气,才是道:“那邛国郡主…真就不能入你眼?”
他至她面前,抬袖为其遮下寸缕阳光,声音淡下:“你是我的正妻,父皇从未嘱令母后为你这个新媳妇摆设一门家宴款待,如今她尚未过门,却持了各宫重视。往后你的日子是要更难才对。我今日不去这家宴,便是要她们知道,我这心里是有个轻重之分的,她们也当掂清楚明白着。你那心思是放了别处,不在这小日子上计较,所以我便替你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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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暖风熏人醉
暖风熏得人醉,彤庭外烟蒙相隔,正一处湖心蕴蕴升华。
他二人都没了声音,雁台阁檐头的风铃作响,一声声飘远又回传。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般看着他,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为她着想又是什么意思。这一生,她都未想过将日会由人护庇。一概皆是亲力亲为,她想要的,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风一过,碎瑛飞了回廊,落了他满肩头。
她躲过他摄人的注目,偏头透着漏窗向他处寻望,轻道:“你…何必如此?我与她有什么不同。我与她,皆是你的妻,我不过先她嫁了你几日,值不得你为我体量。”
“如若是我想呢?”他沉凝她,目光一寸寸逼入,“如若我只想依着自己的心,如若…”
“我不信的。”她猛侧目,迎上他,截了他声,“我从不喜欢看戏,太闹了。所以…王爷当可大不必演得那般逼真。”远处传来闷声,正午时的钟磬重音绕过正宫佛台,漫至宫阙中的每一处角落,逼入人心。
“尹文衍泽在你眼里,就是个时时处处做戏的戏子吗?”他平静地挑眉,目光遂也缓平,一拳握起掩在身后,袖口螭虎七纹的络子寂寂地抖。
她咬唇惨笑,昨夜种种,再复上今时今景,要她好不可笑,周身冷下,她想摘下面具,本不就是擅长演习的人,一路而来,持着面具,是比她作恶还要累心。
“我知道,你们都恨我。”这一声,由喉中脱出,掷地有声。
尹文衍泽抬眼,眸光浅下,循着她话问道:“你们?!”
“是。”她一笑,万千苦涩碾过,“天下人都当恨我,厌我,憎我。”
“别胡说。”他叹了声,近她一步。
她反退出半步,后脊重重抵住廊柱,闷痛袭来,疼的她屏住眸中上腾的雾气:“所以不必掩饰。恨就是恨,我不在乎,骂我讽我恼我都可,只别戏我,你戏不起。”
他一抬手,猛出力握住她的左腕,展出手心掌纹间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一道裂红,惊人的夺目。他眼中滑过骇痛,牙关咬得更紧,真不知她是什么毛病,从来都有伤自己的癖好,要不得自己半分完整。一直都是这般,不忍伤人,便是自伤。他掠过她手心的裂口,再拧眉对上她眸:“没那么多人恨你,最恨的,恰是你自己!”
先是她恨着自己,越恨越深,也是越陷越深,而后再不得解脱,于是满天下的人都是揣着恨意看自己。
一语由他说穿,心头似裂开了洞,无法填满,就那么空荡荡的张裂着,没有血,没有任一种痛。空得周身都软了,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一片空。由他紧紧攥住的腕子颤颤地抖,连着心头一并战栗。
零星琐碎的记忆涌来,是那一年,她和越儿从数丈高的峭壁崖顶跌落,她的记忆便是从那里开始,银白的世界,濡散在越儿脸上那止也止不住的猩红是她记忆中的第一抹颜色。
那么高的山,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攀上。
那么陡的崖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个失足落下。
那么深的渊,更不记得是如何躲过一死,由山涧张臂扬抱的玉绛树护起。
只记得,昆仑山玉绛枝杈的锋刃穿过越儿的一双眼,而后那世上最亮最明的一双瞳再不能视。
只记得,漫天的雪,如同他止不住的凄凄的血,不肯停半刻。
最后的最后,她记起,疼痛中哭得昏天黑地的二人,遇到了她,那个自称为大郢前朝后裔的女人。
她姓南荣,确是前朝之姓。
她为她取名阿宓,她治好了她的伤,她要她做她的细作。
入贱民署,偷环佩,而后再入延陵府。一步一步,皆是精心安排,细心部属,一步一步,她从未走错过。
而后她成了天下最奸贱的女人,成了百姓心中最憎恶的佞臣。
后悔过吗?若问后悔,她当日便不该去攀昆仑山,不该由崖顶跌下,不该任那错枝繁叉伤了越儿的眼,不该见到那个女人。如果真是如此,她或以也会成为秉性纯良的女子,揣着一颗慈悲善心,学会爱人,又能够被人爱。
记忆压覆,重得呼不出一口气。
她如此罪孽,如此卑微。她从不配挺身立于这九重深阙迎得万千瞩目,她从不配那满宫室的下人面向自己齐声贺拜,她不过也是个奴才,比他们更卑贱的奴才。
不如地狱,时而想真不如落了九尺黄泉,坠入那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若人生活得如此卑辛艰难,是不如无生。
此时,她倔强的不肯低头,死死迎上他的目光,然他又因何满面痛意的凝着自己?莫非他真是不知道,延陵易从来不是能够怜悯的女人,她根本不值得可怜。
“我是天下人鄙骂的奸贼。王爷高洁清骨,莫因我沾却一身污臭。”她轻轻地笑,俱是自嘲。
她笑自己的手腕鄙劣,笑他虚假的怜悯;笑自己骨子里的卑微低从,却也笑他天生高人一等的尊贵。
他们是多么的不同,他愈是完美,她便愈卑劣。
她看不惯他的八面玲珑,因她永远做不到。
她看不惯他祥宁平和的笑,因那表情她一辈子演不来。
纵连一个随意安然的眼神,她都学不会。于是她才那么恨,那么恨他。
纵他不是在作戏,她也当是虚假的戏码。
是,恨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她恨着他,恨这世上比自己幸运的无数人,索性便成了天下人,其实最恨最恨的,还是自己。
风夹着芳瑛,落了满处,不仅仅是他肩头,连着她袖摆,裙裳俱是星星点点。
他走近了她,袍子由风展起一角。
他始终握住她一支腕子不放,寻着她冰凉颤抖的五指,是要做出十指纠缠的姿势。
另一手,于二人之间,静静抬起。
他向她伸了手,等着这支腕子由她自己握住。
她是要相信,才能学会爱。
他要教的还有太多,不仅仅是爱。
她不动,右手于负在身后的袖笼中颤了一颤。
不作犹豫,另一只手幻化成臂由她腰上掠过,紧紧环着,将她往胸前一带,即是拥住。目光腾着雾,他吻过她侧鬓,淡淡道:“会有地狱吗?莫怕。我陪着你入。”
第五十一章 欠你一个天下
“听着,我不会再由你吃苦了。”他的声音很沉,似乎漫天都是他的声音,再无其它,“再以后,你的苦,都是我的。”
她胸口一窒,竟是无言,由他这般拥着自己,她倒也不厌。他的怀抱有一种熟悉的温暖,恰是自己身体贪恋的味道,她再不抖了,周身静下来,僵冷的身子似有些回暖。
抬目安宁地望向廊尾,琉金碧玉,冲目的莹润色泽再也不是触得满目生疼。只月影墙后,大步迈迎出的身影,却撞得她目碎如琉璃。孔雀羽丝与银罗金线相纠缠的龙袖,珊瑚珠串起的云螭绣织,那一身造价不菲,举倾世之奢华的白珠九旒五龙朝服,不当在此时此景出现。
尹文尚即驻在廊角的一端,再不靠前,他伸手推了廊壁相撑,面色已近惨白。
延陵易由尹文衍泽肩头平抬了视线,与身后十步之隔外的目光交汇,神情无色。
他空站了许久,咬牙强行离去,背影满是孤清。
九月初九,昱瑾王府大婚的前一夜,恰是尹文衍泽留延陵府的本月最后一夜。
时以至四更,延陵易依闷在书阁间看书,灯烛燃了一束又一束。直到尹文衍泽披着衣步步缓来,他手里也持着书,是《周髀算经》。
“我听忠儿说,这月中旬你不会入府。”他缓着声音由她身侧坐稳,一掠她手中翻着的纲奏,添了言,“再见,岂不是要隔了二十日,至下月上期?”
“科举房和工部两事并举,我得要忙起来。”她反是耐下性子,一一解释,“且新人入府新婚,我占那十日,于理不通。”她借着昏光瞧看了他,眉眼间再无从前躲躲闪闪,连日里相处下来,二人反是能平心静气言下些事,无论朝上朝下,她倒也不惧于他之前言论,二人即便就着异见相持不下,也多是再不吱声,闷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