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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浮荡在空中,抓不住分毫便落在死一般的静谧之中。
“是绀青。你今日外袍的颜色。”
越儿,你再对姐姐说句话,一个字也好…
不要这辈子记住你最后的话,竟是对不起…
对不起,再让我自私一回,再多陪我一瞬,人世间太寂寞了…我舍不得你…
越儿,听见了吗?爆竹响了。越儿,德肃十九年了
“呼啦”一声,扉门轻启,由外奔入的小丫头满面喜色,手土架着半人来高的红灯笼,边走边念:“主子,外边炮声起了,给您和公子挂个好彩头,年年吉祥着。王爷筵还未散,便遣人递了玉如意来,并着指派了三个太医来府上了,说是散筵便来府,您是不是……”待到大红灯笼映满了庭院,视线顿开时,猛地截住了言声,瞪大了眼晴友憷,回神之间,猛然跪地“哇”一声恸哭而起。
身后延陵空闻音疾步迎上,酡红的衫衣荡在冷风中,交错杂叠。几乎是艰难挪了她面前,无奈却夺不来她一分注目。肩侧的少年,如今歪在她怀里,静静的躺着,没有温度,没有气息。长睫落霜,无力的下垂,她一动不动,交握的五指僵冷如冰,死也不能分开。
延陵空心头痛紧,膝上一软,便是跪下,靠紧美人榻,双手拉过她冰凉的一支腕子捧在心口。
“死丫头,你抬头看我眼。”
延陵易冷睫微抖,但未抬起,许久,生硬吐出寥寥断句,声音零碎轻柔。
“正月里…不说死…不吉利。”
说罢,眼前一片昏白,黑夜中似绽放着星星点点的火苗,直到完全将自己吞没。身子倾倒前,浑然落入一记怀抱,香软暖融,夹着青楼红馆的迷熏,甚是刺鼻,于是呛出了满面冷泪。
“对不起…”她讷讷喃了声,凄然而笑,唇角勾起的瞬间滑下一抹猩红。
死丫头!延陵空又恨恨骂了声,霎时痛得要死…横抱起昏过去的延陵易,大步疾走,一脚踹开扉门冲外喊念:“刚来的几个狗屁太医呢?!这会儿死哪去了?!”
漆黑中忙跪着迎来三个人影,酡色朝衣映着月色,摇曳如水。
“只跪着有屁用,滚宅子里一个,另两个跟我走!”延陵空友怒的时候并不多见,平日总是一脸嘻笑怒骂,天底下竟似没有一事能过他的心。如今这场面不仅看呆了太医,连着家奴们都不敢吱声添言,便看着他五步并三,匆匆奔向易水居的方向。
寂静半宿的延陵王府便在延陵空一声声的吆喝中升起了喧闹。易水居冷窗紧闭,太医的意思约摸是中了风邪,这一时半会不好过凉。鹅黄的幔子隔着两个世界, 凌空踩着步子于屏风前来回叠着步子,惶急不安时便###个跪等在外间的丫头出气。
垂幔轻抬,两个太医边走边商量着药方子,待到绕过素屏,忙对着满眼黑肿的延陵空释然一笑。
“世子爷放心,延陵王这是肝火郁结,中风邪之症。臣等开了调气定魂的黄苓方子,每服三钱匕。水一盏。煎至六分。去滓温服。”
“得得得,这些你自己吩咐下人去。我只问你她这病紧要不?”
“回世子爷的话,不甚紧要,仔细调息着,便能安稳。”
延陵空头一点,似乎满意着,绕了屏风即往内入,身后重重幔子坠下。榻上人影渐而清晰,急上几步,榻前有圆凳不坐,非蹭着她身边临着榻沿沉沉坐下。延陵敏死后,她也是中了回邪风,人昏沉,时而夜寐涕泣。那段日子,急得是要把全城的道士请来驱鬼作法,守着十三日,才要她回了魂。如今…如今。他叹了一声,若她真想随那小子走了,便是全天下的道术都拦不住她的执拗。
她只说闻人越是养母的儿子,是自己答应养母照念一辈子的孩子,但他从来知道,那小子对她的重要,恐这世上无人能敌。那个位子太重要,太特殊了,也是他延陵空歆羡了十年的。
她养着他,宠着他,十年来一次不落的每月割断自己的腕臂取血为他续命,她看向他的眸眼中有前所未有的柔光,只他一出现,她的世界便添了几分颜色。这些他都看得见,甚至曾以嫉妒过,不过后来,连他自己都却步了。那个少年,他比不起,闻人越是她空白记忆中唯一的色彩,是她用血延续的生命,是她以自己的命守护的人,他是她努力存活的全部意义。就是这个人,如今不在了,他也不知道,她再醒来,是活着还是死了,或者说,她活着也像死了。
榻上的她,睡得极痛苦,额上全是细细密密汗。是又做了噩梦,同上次一样,在梦中挣扎困苦。像她这样的人,醒着睡着都是累,活着受活人折腾,死了也未必能如愿轻爽。他又心疼她了,每每恨得咬牙切齿,却仍是没皮没脸的凑上去心疼这块硬石头,回回都要咯得自己生疼也不肯作罢。
他想起她初来延陵府的时候,弱小的身子挡不住风,宽绰不合身的袍子从头裹到脚。那一日,他领着小眉立在澹台身后,不打算仔细瞧看来着,并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那眸子似锥,冷冷逼着厅中众人,未有惧怕,只有股子狠劲。她好像从那时便十分清楚,这并非自己的家人,延陵府不过是她辗转的战场,他们俱是敌人。那时,他也当她是敌人,一个骨子里刻着冷漠的女孩,生生打破了家中持久的平静。她能对所有人笑,即是她计厌的人,也知道如何控制你。她幢事知礼,晨昏定省,未有一次失礼。十年来日日清晨,俱是见她忙碌在厨房及文母的屋室。父亲面前,她是聪颖敏学,母亲之前,她便乖顺贤巧,处处十拿九稳,样样手到擒来,他那时便有心想问,她…不累吗?
日子久了,他便知道心疼是个什么滋味,心疼久了,更想拥有。拥有…这个字眼,何其难?!
榻前案上架着烛台,火焰缓缓舔舐着烛头,红珠滚落,凝成细长的泪痕。延陵空错开目光,望着香烛,见那火芯乱抖,心下全乱。
“别走。”榻土人轻喃了一声,惶急中握紧身侧人的袖子,冰凉的质感平复了心头的惊悸,便又沉沉昏过去。
延陵空由着她腕子,目光寸寸移土,落及她唇畔的血色。苍白的唇,配上那一点猩红,极是妖绝。她曾经玩笑着问自己女人喜用大红的唇脂是因何?他说不知。而后她便道,这样…忍耐的时候便看不出咬破了唇。她就是这么一个死丫头,不会做戏,只懂隐忍,痛时较谁都能容耐。
他俯下身子,垂首停在她面前,长睫拂在她眼眉间,引她额首微蹙。唇,循着她的气息渐渐覆土,她唇角的血泛着腥甜的味道,触在舌尖余有淡淡的咸涩,比世间任何一种味道都好。她的唇,更比想象中软,含在口中似香软的蜜,眼角忽而湿起,心头微酸,却也隐着甜蜜。舌尖探入的更深,是想尝尽她所有的味道,正如同,他这一生唯愿与她一人醉生梦死。人生百般滋味,只同一人并亭的心意,她可知?
身后云幔揭起,螺色纹印腾着鸾凤和呜,一圈一圈绕着滚边蔓爬。冷风过帘而入,立在幔中未进步的二人皆是愣下。澹台夫人扯着幔帘的手渐抖,惨白之色跃然迎上,牙关紧咬,方能止住颤声。吸了口凉气,复抬眼凝上身侧同并伫立的昱瑾王……
第十五章 番外(一)秦城楼阁烟花里
我的姐姐牟倾卿,是个好皇帝。
每一次,追在她幡然如飞的裙摆后咿咿呀呀这般唤时,她都会停了脚步,而后拥我入怀,犹记得那怀抱是暖的。馨甜诱人的月梨香飘摆在她两袖之中,轻瘦的十指细腻如水,凉凉地捧起我额头,轻一点。
“越儿,你知道什么是好皇帝?”她如是问,笑比春风。
于是我想,什么是好皇帝。便该同姐姐那般,端坐于华阳宫正殿,日夜不辍地勤于政事,体恤万民如子,近贤臣如亲,她指间的每一笔都是牵系江山万里,眸中任一抹光泽,都有天下黎民的影子。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是生来的帝王,姐姐亦如此,她抚上苍龙宝座的威武龙腾时,眼中会闪过不为人知的落寞,
声声浩荡的万岁,三跪九拜的臣服,填不满内心的悸痛。她是生来便要坐那个位子的,是努力去适应那个位置,却不是天生的帝皇。心软如水,便不是一介帝王所该表现的大气。
父皇殒国那一年,她当命我与母后一并殉葬的,这才是她身为帝王权掌万生所该具备的绝然。可她没有。她便是这样的人,温善隐忍。她的笔下从没有逼迫二字,更没有恨。你若伤她,她定不会还手,她会问你为什么,等着你的解释,等着你将她如水温软的心割裂得面目全非。所以。。。。。。她宁愿负身落下万丈悬崖,亦不肯与那个人挥剑交锋。她一辈子的骄傲,不能狼狈半时。卑微的活,与高傲的死,她是选择了后者,才以受困半生。
父皇冷情寡恩的血脉,在她身上不得延息,她更似母后的优柔存善。我常想,如若她像父亲更多,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至今仍端坐于夏宫主殿,承天恩佑,受万民景仰,于青史留善名。
然,如是那般,我也不过是九泉之下一抹散不去的幽魂。
夏宫是一座冰冷残酷的宫城,在它之下,是垒垒血染的白骨。任一位帝王的登基,便是基于杀戮之上。正如我的父皇在他即位之初,亲轼兄母祭天告慰先祖。姐姐是也难逃这一抉择。她的手上一并沾染了母后的鲜血,母后的白骨,只不过化作了她登向九重主位的阶石。
立子去母!残忍冰冷的四字,是夏宫每一位帝王洗不净的罪孽。
主弱母盛,是立嗣继承之中的大忌。那些只懂搬动旧史陈纲的老臣只道母系外戚是独居骄蹇,无以制衡,他们罗列出古来擅权之殷鉴,逼得亲子杀母弑弟以保万年春秋。可他们忘了,姐姐亦是女人,她不仅仅是女帝,更是女儿,是姊姊。
据说那一日,风尤盛,雷天池呜声不断。母后便是被缢毙于雷天池的湖心,直竖池底的丈高刑架通体碧色,与池水的青翠交彰相应。我能想象那云绣团花的脚尖踩着水面,只挣扎了余下便再不动,风一掠过,素白的衫影径自飘拂,无数人眼中的泪便是碎在那一刻。
老公公说,那一日,母后如水的眸眼,始终望着华阳宫的方向,宫前矗起的高台是姐姐伫立的位置。老公公又说,那一次姐姐未有落泪,只他却看见,她躲在袖中的一支腕子被生生握出了血痕。
父皇母后去时,我尚在襁褓之中,近臣谏言为防后顾重忧,当一并殉主。两派各执一词,于华阳宫正殿争得面红耳赤。生与死,不过是群臣捭阖的诤言,而非帝王之意。那时,姐姐也不过是个傀儡帝皇,她之命,亦如浮尘,不过是父亲留了个空名予她。弱小的身骨蜷在宽绰的龙袍之中寂寂发抖,便是登上那半人来高的龙椅金座尚需大公公将她抱起举上。她方以任人操控,处死了自己的母亲,如今又需不吱一声的听殿下朝臣主意兄弟的生死。他们自不会感到痛,因那并非他们的亲人。
“你们一一”
稚嫩的童音由殿首散佚,她之声尚弱,不足以威慑众人。阶下朝臣不过以为那是杂音入耳,自顾自的争论喧吵。直到。。。。。。她缩在袖中的双手紧阖,于掌心生勒出血印。割心的疼痛,逼入骨髓,清醒着每一寸神经,双目红肿后,是静静的沉定。
”朕。”指间紧攥交龙玉玺,这一声颤舞,方明悟何谓权握江山。
殿下一时俱静无声,那一字,分量极重,足以震慑朝堂。
“朕欲立越皇子为储,此事既定,朕意。。。。。已决!”声依稚嫩,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刚强如铁。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权力不单单可以杀人,亦可用以守护。
那一日,是她第一次学会用那个威慑天下的字眼一一“朕”。
一字吐出,她便再不是天真童稚的牟倾卿,别无选择,若以守护,她便只能做晏平女帝。
她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降临人世,一出生便坐拥万顷江山,无上荣耀于她,不过是举手之间轻易可得。于是她也爱众人,她大爱天下,她博爱万民。于是她的爱,便也成了刺向自己的剑,夺了她短暂的帝王命。
一个帝王,可以爱江山,爱王权,爱将相,却独不能爱人。
她错便错在,爱得太多,反误了自己。
我时而能忆起华阳宫前的钟鸣。
每每昏时,钟鼓清越悠扬,缓缓散佚,荡于苍天碧穹之上,更似人音低喃。
姐姐拉着我,一步一步漫过华阳宫的各处角落,立在高台之上,眺望雷天池粼波荡漾的湖心。
“越儿,你知道什么是好皇帝吗?”她拉着我的腕子又问,长摆云罗梯袖的朝服荡在冷风中,裙飞飘舞,“在你知道好与坏之前,便是可以做好皇帝的。
“她淡淡的笑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