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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篱眸光一转:“赵公子,好人做到底,你便陪我回一趟教坊如何?”
“好。”赵熙的袍袖轻轻向后拂过,身体微侧,那般浅笑模样显是让叶青篱先走。
叶青篱便微微点头,果然毫不客气地沿着长街当先向前走去。
赵熙又愣了一下,才饶有兴味地随后跟上。
于是这繁华街道上便现出了有些怪异的一幕:前行的女子袅娜娉婷,只是裙上沾了污物,衣着很是狼狈。然而她行走间身姿亭亭,眉目神色安详,却如闲庭信步一般。而那跟在她身后,所处位置犹如小厮一般的男子更是气度浑然,仿佛大家子弟,尊贵出身。
闲言碎语便不断传出:“瞧瞧,那就是永乐教坊的头牌舞姬织晴。”
“啧,好生厉害,前不久才把织造府的张六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这会儿又给攀上了新贵,也不知道这种风尘女子有什么好,尽是迷人眼睛!”
也有男子猥琐地笑了起来:“嘿嘿,瞧那小腰,床上肯定够劲儿!你们这些没尝过滋味的家伙又怎么知道人家迷人在哪儿……”后头的话便越发污秽不堪起来,叶青篱听得都忍不住恶心。
若说她先前发现处境不对时还能抱有几分新鲜之感,此刻却终于是初步体会到了“风尘”二字为何意。
这可不单单是受几句闲言碎语的事情了,照这趋势发展下去,她甚至都有可能清白不保。
叶青篱的心狠狠往下一沉,不管她现在所有的这个身体是不是她原身,只要居于这其中的灵魂是她,那这身体受辱便同她本人受辱没有什么区别。她清清白白了十几年,又是从小修仙,何曾受过丝毫轻薄?除去被陈靖陷害的那一次不说,她在这方面真是没有丁点经验。
即便是在天池旁边被陈靖陷害的那次,最后她也还是完完整整地逃了出去,并且因祸得福,修为大进。
如今情况可大不一样,她变成了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处在这样的位置,只怕前程可悲。
一直跟在叶青篱身后,带着深沉思索眼神看向她的赵熙忽然就发现,这个适才还将他当成小厮,使唤得一派从容的女子腰背忽然一僵,虽是挺得更直了些,却明显不如先前闲适了。
赵熙微侧头,唇角向左一翘,有些邪气地笑了起来。
他自然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脸上的讥嘲之色不免就更重了些,看向叶青篱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火热的侵略之意。仿佛只用目光,他就能将眼前女子的衣服撕尽,肌肤凌迟,然后一寸一寸将她拆吃入腹,叫她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侵略的目光,前面的女子忽然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道:“赵公子,你说织晴若是离开永乐教坊,会有什么后果?”
赵熙迅速收敛起自己目光中的侵略之意,又挂上一副温雅风流的表情,笑道:“姑娘若是愿意离开教坊,在下便敞开家中大门,迎接姑娘入府。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叶青篱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仍是笑道:“赵公子真是说笑了,尊府若是能容得我这般出身的人,怕便教养不出公子这般人物了吧。”
赵熙心里暗笑:“倒是有自知之明。”然而他仍然注意到,这女子说话之时虽然语带自贬,那神情间却是一派明朗,没有分毫自轻的意思。仿佛她口说“配不上他”,骨子里却觉得是他配不上她。
这个认知让赵熙有些不痛快,再加上前面感受到的种种惊奇,他一时没忍住,竟脱口道:“我的府邸自然是我说了算,叶姑娘莫不是心中另有所属,这才不愿过来?”
话一出口,赵熙便又暗自懊恼。这话说得有些太快,跟他最初计划不符,这样一来他就得改变策略了。
叶青篱心里正估算着要怎么摆脱现今身份,又哪能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微妙转变?听他这样一说,随口也就回道:“赵公子可知,织晴若是要脱离教坊,需达成何种条件?”
她在修行上的阅历着实不算浅了,但若是论到对凡间事物的了解,却又几乎可称无知。昭明城中不曾有教坊这样的机构,只是仙灵易市中的某些大店铺里会豢养舞姬,偶尔卖给一些难修士做侍妾,那性质同她如今这状况明显是有些不同的。
而叶青篱一个年纪轻轻的昆仑女弟子,在仙灵易市上也不可能去对那些舞姬做什么了解,这就造成了她如今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堪、名声不佳之外,便是两眼一抹黑。
若非这岐水城中大部分人都识得自己,叶青篱几乎是要转身就逃了。
如果说刚开始她还把这身份视作考验的话,现在她则将之视为火坑。她没兴趣自己跳到火坑里去,只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逃避而已。
思绪转了几转,她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个赵熙身上。
赵熙淡淡一笑道:“一千标准灵石,赵某还算出得起。”他居然知道织晴的身价,这话就暴露了他原本便认得织晴的事实——或许即便是不认得,他也肯定是听过织晴名声的。
叶青篱也不拆穿他,两人心照不宣,目光互相在对方身上打个转儿,各自审视估量。
“一千标准灵石,”叶青篱心道,“一百灵珠等于一块标准灵石,十块标准灵石却等于一块下品灵石。一百下品灵石的身价,对一个凡人女子而言,实在是天价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一颗灵珠而斤斤计较的日子,那时候她虽是练气期的修士,可那一千标准灵石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天价?到后来,这一千标准灵石虽然不算什么了,可如今她却偏偏又陷入这画中世界,再次成了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从这里倒是可以看出,这赵熙若不是家世极好,就是本身也是个修仙者,不然这一千标准灵石在他口中何至于如此轻松?
叶青篱一面怀疑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一面想着这前身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麻烦,一面又想试探试探这个赵熙,便道:“赵公子,不如你借我一千灵石如何?”
她估摸着赵熙不会借这个灵石,不过此刻她身边能交流的也只有这人,她便抱着吓吓这人的心思,开口就突兀地提到要借灵石。她思量着:“这人看起来傲气得很,倒也讲究几分风度,跟她开口应当无碍。”
赵熙果又愣了下,随即失笑:“姑娘既不愿同我回府,又用何物来借我这一千灵石?”
“我这里能换一千标准灵石的东西很多,只看赵公子愿不愿取了。”叶青篱神秘一笑,一脸的胸有成竹、高深莫测。装神秘而已,这招她用得已是颇为熟练了。
“赵某期待得很,可惜今日时机不对。”赵熙笑了笑,“叶姑娘,永乐坊到了,便由在下先送你回去如何?”
叶青篱一转头,就见左边街道上一栋华彩斐然的两层小楼正正立在屋宇之间,瞧那乌瓦清漆,正是她先前在画外时特意注意到的那栋小楼。这一看之下,她心里都不免苦笑了:“当时青简将这小楼作为近景,果然是有深意。”
小楼正中的大门开着,里面陈设颇为雅致,有七套桌椅成七星方位摆放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便在内墙靠右之处,颜色深棕,整体倒是庄重素雅,并无风尘之地的轻浮气息。
大堂中有几个小二模样的人在擦着桌子,里面清清静静,也没什么客人。
“织晴,你可回来了。”一侧柜台后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他迎上叶青篱便面露笑容,然后又看向赵熙,“不知这位公子尊姓?”
赵熙不露痕迹地打量他一眼,微颔首道:“敝姓赵,名熙。”
“原来是赵公子当面。”那年轻男子一拱手,“我们家晴姑娘外出,倒是劳烦公子陪她回来。”他穿着月白色的直裰,脚踏一双云锦绣纹的鞋子,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文秀,隐隐有几分脂粉气息。
“织晴姑娘蕙质兰心,在下一见心喜。”赵熙笑眯眯地说了句,神态甚是风流。
那年轻男子便朗声一笑,抬手虚引:“赵公子,坊内简陋,里间倒也备有茶水,进去饮一杯如何?”
这大堂内壁靠近柜台的一边开着扇月洞门,门上垂挂着素色的珠帘,内里景象隐隐约约,别有曲径通幽之意。
叶青篱一眼收入此间情景,只因心中担忧难止,却是再也顾不得新奇。
她跟在那白衣男子和赵熙身后,小步从那月门间走过。
明亮的天光瞬间笼下,便见里头别有天地,原来这月门之后却是一个山水俱全的偌大景园。
赵熙人高腿长,已是走在最前面。他随意张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神情颇显玩味。
那白衣男子便落后几步,走到叶青篱身边,低声道:“织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就算小雯染了风寒不能服侍你,你也不能一个人跑出去啊。你这身上的泥水是怎么来的?这赵公子又是哪里人?”
一连三个问题,除了中间那个,其余两个问题叶青篱比他更想知道答案。
“我出门走走,在路上被个小偷撞到,荷包被偷走了,人也摔在地上,是这位赵公子扶我起来的。”她一边说着,也暗暗观察此人表情。
却见他脸上隐现懊恼,声音也更低了:“织晴,这赵公子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你招惹了他,张六公子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有了脱籍赎身的机会,可别叫这种风流人物给搅黄了。”
叶青篱已是多次听到所谓张六之名,心里是越发疑惑,一边回道:“他要送我,我实在无法……”这话音还没落,走在前面仿佛正随意看风景的赵熙忽然就转过头来。叶青篱连忙住嘴,赵熙就对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时他们已经转过了池塘假山,前方又隐隐飘来潺潺的琴声,还有女子的声音轻轻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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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回:暗香偏袭人
永乐教坊内的景色这才全然展现在他们面前。
但见此间曲水相绕,亭台零落,花木扶疏间尽是一派明丽风光。走不了几步他们便过了三道竹板小桥,再向前看去,更有一面明湖如镜,豁然展开在众人面前。
江南水乡的湿润气息便和着这小桥流水柔柔地荡漾了开来,清澈的湖面上荷叶亭亭,偶有几个小花苞探出尖角立在一片碧绿莲叶之间,别有一番俏丽情趣。此刻本是三月天色,这小荷尖角来得比正常时令要早,则更显灵秀珍奇。
待走得离湖岸近了些,叶青篱就看到那莲叶遮掩间有几角小船在湖中荡漾,若隐若现。更远处莲叶开始稀疏,则有一个身形窈窕的粉裙女子撑着条竹篙,立在一面竹筏上引吭高歌。
歌声从她喉间婉转而出,吴侬软语、俏美酥甜,那言语虽是让人有些难以分辨,然只听这声音飘飘渺渺地在明湖上空回荡,便足以叫人心神俱醉。
淙淙的琴声若有若无,自湖对岸传来。这小湖对岸柳树成排,岸边用木料建了个小小的渡口,渡口边系着一条乌蓬小船,有个白衣男子盘膝坐在渡口临水的一端,闲闲散散拨弄着琴弦,意态甚是悠闲。
赵熙忽然击掌赞叹:“此间大妙!”
引路的年轻男子终是忍不住面有得色,点头道:“我们永乐教坊跟别处自是有些不同的。”
赵熙听得这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了叶青篱一眼,忽然低叹道:“可惜、可惜……终归是可惜了。”他的言下未尽之意虽然含蓄,他身边这个两个却都是心思通透的玲珑人物,只听他说了可惜二字,便已是明白他的意思。
永乐教坊终究是风尘之地,不论这所在打的是教坊名号也好,装的是清雅脱俗也罢,这都改变不了其风尘之地的本质。
倘若叶青篱是织晴本人,只怕难免就会被他言语伤到。
引路的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忙又堆上笑脸,对赵熙道:“赵公子,往左过去不远便是采荷居,荷意姑娘自采新叶烘了花茶,早等公子许久了。”说着话他就暗暗冲着叶青篱打眼色,看那样子是要她赶紧回避。
可惜叶青篱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对这里全不熟悉,只怕乱走会惹来更多麻烦。
就这么犹豫了片刻,那边赵熙已是笑道:“赵某来此处,要喝也是喝织晴姑娘的茶。那位荷意姑娘,我与她素未谋面,她又何来等我之说?”
这种地方,所谓“哪位姑娘在等谁人”之类的言语,说白了就是老鸨的制式奉承之词,虽然此间接待之人是个看似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可也改变不了这话的本质。如赵熙这般人物,对这点道道又如何不知?他偏偏故作纯直,这话着实就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了。
“赵公子对我们晴姑娘还真是上心啊。”白衣男子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又抬手做引,“晴姑娘的观晴阁在这边,赵公子请。”
叶青篱轻吐口气,一言不发地顺势跟在后头。
沿着碧湖走了摸约百尺,前方便现出一段精致回廊,三人沿着木阶而上,顺着这之字形的回廊走入景园更深处。
渐渐便有芬芳扑鼻而来,一栋三层的小阁楼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回廊上下来,再转过一面照壁,就见小楼前花色鲜丽,甚或有蝴蝶飞舞其中,一股透着女儿馨雅的精巧俏丽之感瞬间就充斥了三人的感官。
叶青篱甚感奇妙,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此间景象虽然并不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