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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篱笆、虽然感觉到头晕目眩,体力渐渐流逝,可还是提着一股气反唇相讥:“你这样的人,却永远也不能理解何谓信念,何谓道义,何谓真情,何谓执着”她轻轻一笑,声音虽低,可身后那人既是修仙者,又怎会听不到?
虽然叶青篱自身也认为张六的做法蠢到了家,但这并不妨碍她去反驳同样是在嘲笑张六的这个敌人。
“可笑!”利箭不断,来人眼看张六离城门越来越近了,而保不准旁边就有认识这张见六公子的人,到时候若是有人把张兆熙叫来,他要再想杀张六,只怕就不可能了。
这人也是心急起来,忽然一把扣住三支箭,猛地加大灵力!
弓弦一放,利箭有若流星,箭头上的白芒甚至隐隐泛起了金色,猛就向着张六激勹射过来!
三支快箭连珠撞在张六的土系护罩上,竟然撞得这护罩剧烈摇晃起来。一圈圈波纹在护罩上有若涟漪般散开,最后这护罩虽然稳住了没有溃散,可上面的光芒却明显暗淡了不少。
叶青篱却只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元神更已到了脱离这肉身的边缘。
她吃力地扯住张六背上衣衫,断断续续道:“你这护罩最多、最多还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你”她的本意是要张六警惕起来,其实还是想尽最后一次努力,劝张六将她放下。
可张六却会错了意,只闷声道:“好,要死就一起死!”
眼看着城门在望,叶青篱闭唇不语,只隐隐逸出一声叹息。
此时天色将近傍晚,三月的阳光本就时常躲在云后,这时候的天际也不见晚霞,只是云色淡青,笼罩在水国浅韵当中,说不出是何种雅致。
这时候歧水城北门边上的居民们只远远看见一人大步奔跑而来,他的身上带着一个半透明的土黄色光球,这光球颜色暗淡,眼看着是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有人也认出了张六,便惊呼道:“是张家的六公子!他他这身上可是仙法?后面追他的人是谁?那人好大胆子!”
也有人附和道:“还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可听说张家的大公子是枫晚城城主亲传弟子呢,他追杀张六,张家大公子还不得将他撕碎了?”
然而那人利箭迫近,张六的护罩摇摇欲坠,张兆熙却一直不见人影。
一百回:曲终未人散
张兆熙一个人冷漠地走在胭脂湖边,白日里的胭脂湖已经褪去了昨夜的旖旎,却又在烟雾笼罩中凭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之意。
胭脂湖,脂水腻流,而洗净铅华之后,可不就是唯余寂寥么?
他轻轻拂了下衣袖,青衣袖口白色的滚边犹如云涛一般滑过了湖边长长的柳枝。
柳枝窈窕,徒牵衣袖,人间繁华,终归落寞。
昨夜的歌舞升平就好像是一段隔在遥远前生的旧事,一曲既有开端,自然终会散去,就算余音缭绕,也绕不过此生此世去。
张兆熙忽然折下一段柳枝,轻轻投入湖中。
只见碧湖之上涟漪荡漾,这一段新鲜的柳枝吸了水后,便半沉半浮地摇晃在湖面上,然后随风而行,慢慢隐入湖中的一丛荷叶深处。
依稀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纤秀的身影脚踏在荷叶上,手上缠着万千丝绦,犹如不知人间万物一般独自舞蹈。
那一刻,世间唯她一人!
张兆熙摇头笑了笑,若是同门的师兄弟们知道他居然也有这倘佯湖边,独自一人怀念风月的举动,只怕是会笑掉大牙去。也是,这种可笑的事情,莫说旁人笑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他到底也还没修炼到摒弃了七情六欲的程度,所以也不打算逼迫自己强装冷情。若是这个时候张六就站在他面前,他肯定会说:“小六,大哥这次可是下了大决心才成全你的,我既然连这个决定都做下了,难道还不准我在这里偶尔学小家伙们缅怀哀悼一下么?”
至于是要缅怀哀悼什么,想必小六没有那个胆子问,而他也绝对不会说。
张兆熙的袍袖轻轻一扬,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到了湖中一片荷叶上。
此时不同昨日,既无那夜间的繁华旖旎,也无白天的歌声飘渺。湖里湖外,沿岸方圆千尺之内,也只有张兆熙一人。
修仙者在凡尘间确实拥有绝大权利,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便如一个巨人,就算他能够踩死再多的蚂蚁,他也绝不会有什么成就感。更何况,哪怕是巨人,只要进入了蝼蚁的国度,也照样无法随心所欲。
张兆熙轻飘飘地御风而行,人在湖中,仿佛是闲庭信步一般挥洒自如。但是他知道,自己离昨夜那人的境界还有些距离。不过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道,所以换个角度来说,张兆熙也并不认为自己不如她。
然而,做为一个修仙者,居然会暗自拿自己来跟凡人做比较,这本身就已经输了。
负手于湖中,眼见这水光天色,烟柳如雾,张兆熙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明悟:“输给她人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能输给自己。”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很庆幸这一颗心还是属于自己的。
就算不是冷硬如铁,至少他也是通灵剔透,不沾外鹜。
所以,红尘多劫又如何?
百劫方能炼出真金!
仰天一笑,张兆熙身形一闪,蓦地从湖中落入岸上,大步往外走去。
他青衫斜襟,宽袖飘飘,这当风而行之间,竟有一股平常难见的磊落之色。
景园之内楼阁亭台千回百转,碎石小路中隐隐出来男子洒脱的歌声。
“我自红尘百零落,长啸狂歌过岐州……”
岐州如歧路,迂回曲折,却终究还是会回归到大道当中。
张兆熙大步而行,待他从景园中走出,到了永乐教坊立在外头的那栋小楼大堂中时,周围的人皆是惊讶又出神的看着他。
凡人们只知迷惑,却不明白他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在他们的眼中,就见张兆熙整个人都像是被蒙在一层柔和的莹润光辉中。这光辉叫人一见之下心旷神怡,好似进入了心中绝美的至境,居然令人顿感沉疴尽去,身轻体健,格外舒畅。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是修仙者顿悟突破的先兆,而如张兆熙这般,则是进入了筑基期大圆满,随意可以招来天劫,迎接一九雷劫。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渡劫成功的,不但能够进入金丹期,并且还能修得一颗明润金丹,此后前途无量,便是进入子虚,都会再有太大坎坷。
毕竟在整个修仙界,能够得颖悟涤心之人都在少数。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招来的一九雷劫也会比寻常强大,那渡劫成功的几率,却又是要小于普通修士了。
张兆熙此时还没能想到这些,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特别的意境当中,一时间心无杂念,唯余一颗道心,活泼泼,圆融融。
长生方为大道,世间儿女情长,又能算得什么?
只不过各人选择不同,所以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再有分毫强逼张六回心转意,随他踏上仙道之意,一个人能够坚持本心原本就是十分难得的,在此刻的张兆熙看来,但凡张六本身有分毫的勉强,那就算是踏入仙途又能有何成就?
不如放他快活百年,终归不过是各人缘法罢了。
一只脚踏出永乐教坊,张兆熙便是微微一笑。
他在此间遭了情劫,而待他踏出此地,自然就是从此天高海阔,仙业可期了。
“张大公子!”忽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叫住他。
张兆熙本不欲理会,就想直接离开,谁知身后那人紧接着又说:“大公子赎了织晴,怎么却不见织晴姑娘在你身边?”
听得这话,张兆熙的眉头就微微皱了一下。他脚步稍顿,心里只是略一犹豫,就准备踏出另一只脚。
那人又说:“织晴姑娘既然不在大公子身边,那想必是同六公子一同离开了。却不知大公子可有想过,此去北国路途遥远,六公子一介文弱书生,织晴姑娘又不过是个弱女子,他们如何能够平安定居异地?”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自然是要他们自己去承担后果。”张兆熙有些不耐,“就算他们在路上被盗贼打杀了,被野兽撕扯了,又再关我什么事?从张六决定背弃家族亲人,离开岐水城起,他就不再是我张家之人。”
身后那人微微一笑道:“大公子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在下不过一介凡人,公子何须同我解释……公子请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张兆熙对一个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情的凡人解释了不需要解释的事情,那从本质来看,张某人实则是心虚了。所以他需要一个解释,这个解释不是解释给别人听的,而是解释给他自己听的!
张兆熙豁然转头,紧紧盯向这说话之人。
就见这人一袭白色的长衫,清秀的面容上隐隐有几分孱弱的脂粉之气,虽是个男子,却着实要比寻常男子明艳太多。这个人,不是尚羽又是哪个?
修仙者的记忆力很好,张兆熙自然记得他,这人在他昨日带着织晴走入永乐坊时,曾经为他们引路,以张兆熙的眼力,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个同样坠落在风尘中的男子,对织晴其实很有些别样的意思。
“哼!”张兆熙冷笑了下,若是依照他平常的脾气,这凡人敢这样说话,早就被他随意一击取了性命。不过他刚刚突破,心境同往日有了些不同,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只一转身,快步离开了而已。
离开永乐坊之后,他身上莹润的灵光已经全然消失,而街道两边的凡尘杂气又逐一在他眼前鲜活起来。
缓步走在这一条长街上,张兆熙的目光随意地向远处落去。就见那接到尽头是青石短桥,桥边卖头花的小贩还如昨日那般,那叫卖的声音和神情都分毫未变。
此刻天色微暗,蒙蒙细雨落入长巷,不少撑着纸伞的窈窕女子结伴从桥边走过,恍惚间又交错出一副分外灵秀的画面。
张兆熙那原本因为尚羽的多话而变得有些冷然的面容又缓和下来,不多时,他唇角边上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这个微笑远不同于他惯常的招牌式笑容,这点笑意来得格外真实,竟隐隐叫人感觉到了一丝真切的温柔之意。
他昨日就是这个位置,远远地观察了织晴很久。
乍看起来,织晴跟所有的烟花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要更显柔弱,更显忧郁,更显魅惑而已。当时张兆熙就给出评价:“是个祸水。”难怪,能引得张六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他就叫身边的人找来几个地痞,然后定下了最为简单最为俗套,但也最为有效的计策。
叫地痞冲撞那个女子,一来抢了他钱袋,二来叫她小小受伤,然后他张大公子才好趁机出现,英雄救美,甚至跟美人来一段因缘相许的佳话。
然而他算错了美人的反应,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他不得不一再改变策略。而再到后来,所有的一切全都失控——故事既然不照戏本子走,张大这个做戏的人,最后也就只能陷了进去,一败涂地。
张兆熙的唇角又扬了扬,眼前景象仿佛回到当时。
他以为织晴摔倒以后会嘤嘤哭泣,结果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以为织晴在见到他后,会求他帮忙追回钱袋,结果她只字未提;他以为织晴会娇滴滴地自称奴家,对他小意温柔,结果她大大方方地自称“我”,对他没有半点另眼相待的意思。
原计划既然行不通,张兆熙便一再改换手段,百般试探此人。
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子究竟只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她果然清高,更或者,她根本就是跟张六钟情于她一样,也对张六一心一意。
事实上,在张兆熙看来,织晴表现得并不清高。她不是清高,她根本就是在骨子里就含着一种格外的锋锐坚韧和骄傲。
一般来说,清高之人是因为自卑,然后极致自傲,才会极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织晴自然不是这样,她根本就没有自卑过,又何来自傲?她就像是开放在黑暗中的青莲,根本不需旁人观赏,所有的开放与凋谢都是她自己的事情,真正目下无尘。
这种与身份不符的极致矛盾,对张兆熙而言,不止是吸引,更是一种他想都没想到过的诱惑。
最强烈的诱惑,原本就是无形的。
而最高境界的诱惑,往往就来自于不经意之间。
她能舞蹈的那一刻施放魔咒,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谁中咒。
是张兆熙自己傻傻地撞了上去,也是张兆熙自己心如铁石,所以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也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其实他当时虽然带走了红莲,实际上却根本就没做什么。虽然他这一脉修心并不讲究禁欲,不过他也没有兴趣在那种心情之下,去跟一个早就大大泄了元气的凡人女子去行那颠倒鸾凤之事。
就在那漱香苑的房里,他甚至没跟红莲单独相处上半盏茶的时间,他就又悄悄返回了大画舫的旁边。
他一个筑基后期的修仙者,若是着意要隐瞒,船上凡人又怎能发现得了他?他就亲眼见到张六癫狂,也眼睁睁看着织晴最后跟一个面目可憎的中年男人进了房里。
那房间窗户上糊着的窗纸挡不住张兆熙的视线,那紧闭的房门也不能对他的听力有分毫影响。
所以在当时,他其实是将织晴同周三之间所有的言行全都收在眼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