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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额上冷汗滚滚地冒,本来透着花瓣颜色的嘴唇此刻就跟白纸没得两样,便知道她又是在极限压迫自己身体了。
顾砚自己就很喜欢极限修炼法,也厌恶娇惯无能之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偶尔对别人这种行为抱以不赞同的看法。人说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这固然是形容六月天气易变,却也同样说明了小孩子的情绪是很难捉摸的。
对顾砚而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不需要去思考理由,他的情绪也没必要符合任何逻辑。
所以,现在有点小情绪的小家伙便将小脸板了起来,对鲁云没好气道:“鲁云,叶青篱是怎么回事?”他情绪好的时候会叫叶青篱做师姐,大半时候都是很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鲁云对叶青篱向来也是直呼其名,不过这只是它自己的习惯,却不等于它会乐意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的人类伙伴。尤其这个言语无礼的人,还是被叶青篱照顾着的小师弟。
“咕噜咕噜……”脾气更大的踏云兽扭转身体拿屁股对着顾砚,心里很高傲地认为:我可是金丹期灵兽了,你说什么我就应什么,我多没面子?
互相静默了片刻,因为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怒意,鲁云诧异地又将头转过去,却见顾砚仰头看着密室的天顶,一脸的专注思索。
鲁云身上的软毛立刻就炸了起来,它呲了呲牙,深觉适才的脾气放到了空处,很不是滋味。虽然不是滋味,它也还是好奇地跟着抬起了头,然后便见到石板堆砌的密室顶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纠缠的线条。
晃了晃脑袋,只一眼,鲁云就觉得自己的精神几乎就陷到了一个拔不出的漩涡里。它有些惊吓地后退一步,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视线从那些线条上移开,心里已经是惊奇无限。
它是擅长幻术的灵兽,且具有麒麟血脉,本身对精神类法术就有很强的抵抗力。然而这些看似错乱的线条,却能让它的精神几乎沉沦进去,这就不可谓不诡异了。
视线偏移,鲁云看向另一边正望着那些线条一脸专注的顾砚,若有所思。
“这是一张地图。”清澈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室内寂静,是叶青篱在说话,“鲁云,你看出什么没有?”
“咕噜咕噜……”鲁云刨着爪子,直接跳到叶青篱肩膀上蹲下,“我看不下去,只看了一眼,就好像整个灵魂都要陷进去似的。你怎么会不受影响?又是从哪里看出这是地图的?”
一人一灵兽心意相通,叶青篱稍稍转念,鲁云就恍然,“是灵犀眼!”紧接着它就兴奋起来,“你居然练出了灵犀眼?你的灵犀眼稳定了?“
“最多只能观察到周围三百尺的距离,而且只能维持小半刻钟的时间。”叶青篱微微一笑,“我感觉到,下次要用,必须等六个时辰以后。”她这次答话没有出声,却是在心念中同鲁云交谈。
鲁云哼哼着得意:“不愧是我鲁云看中的伙伴,嘿嘿,这可是灵犀眼……”
“顾砚,你看出什么了?”叶青篱没再理会他,转而问起了适才收回目光的顾砚。
“这些线条交错成七星形状的地方,就是灵气节点。”顾砚伸手一指,“我们要想离开众香国,就必须先把这些节点摧毁。但是我不知道,摧毁这些节点之后,还怎么找到五色沙。”
叶青篱不急不缓地接上:“蓝雁这个阵法,恰好就是仿照众香国灵气排布来设置的,两者之间隐含着牵引之力。她这是偷取了一部分沙中世界的力量来布阵,真是好手笔。我看,莫说是金丹后期,便是归元后期的修士来了,也未必能破掉这个阵法。”
“若是蛮力破阵,莫说归元后期,便是藏神后期也破不了。”顾砚傲然道,“由我来破阵,只需金丹后期便足够!”
小家伙还挺有架势的,叶青篱无声一笑,才又道:“蓝雁的脑后有一处穴道同人类不同,那大概就是魅仙的标志。上次那个诗灵便说过,蓝雁是她们的老大姐,可见在两千年以前,作为魅仙而存在的蓝雁便已在魅仙一族中有了一定的声望。
“你怎么知道?”顾砚的眼睛闪闪发光,“你上次就问我灵犀眼的事情,你修成了?”
叶青篱点点头,决定还是不瞒他。灵犀眼虽是可以作为杀手锏而存在的东西,但此前顾砚既然能把自己的剑阵总纲说给她听,她也不至于连承认自己修成了灵犀眼的气量都没有。
“那你快告诉我,这个阵法你能看透到什么程度?”顾砚往她身边靠近几步,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几处阵脚所在的位置。
“阵脚在移动。”叶青篱连着报出了好几个方位,“坎转离,兑转巽,艮转震……”她言语间的速度越来越快,顾砚的神色也跟着越来越凝重。叶青篱在阵法一道上虽然只是粗通皮毛,却也知道这样频繁的阵脚变化代表着什么。
过不了片刻,她的脸色也开始发白,然后苦笑道:“就算是有地图在上面,再加上灵犀眼辅助,我也完全看不明白这个阵法。而且我灵犀眼的维持时间太短,现在我已经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顾砚五指一捏,一股尖锐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
噗噗两声,他居然硬重重捏爆了一把空气!
叶青篱无视他忽起的怒意,继续道:“蓝雁的这具身体,其实早就断绝了生机。她是强行侵占了魅仙的身体,又将对方的灵魂拘在体内,这才勉强维持了这两千年。原来她不但是要时刻压制着对方的灵魂,还要用灵力维持铁身体不崩溃,难怪她……”
也难怪她,口称无法报仇,且对两千年前之事如此讳莫如深。她自己侵占了魅仙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魅仙,这对“她的石蓝”而言,只怕已能算是最严重的背叛。
顾砚哼道:“两千年未有寸进,迟迟不能突破到藏神期,情绪只要激动一点就内伤吐血。她这个样子,能突破才是怪事!”
阵法阻挡,再加上蓝雁本身正处在崩溃边缘,两人一灵兽束手无策。
“这样下去不行,”叶青篱豁然转身,直接就要离开这密室,“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顾砚,鲁云是土系和风系的双属性灵兽,你如果要练土系护甲,可以让它帮你,我现在就去修炼剑雨无常。”
蓝雁的情况越不稳定他们就越要抓紧时间,倘若蓝雁这一次迈不过去,至少他们找到了众香国地图,也不至于对离开这里全无头绪。
叶青篱回房后,立即就盘膝打坐,然后将元神沉入长生渡里,一跃便跳进千液湖中。
蓝雁的小山谷里可没有什么河流湖泊,叶青篱要想更快领会剑雨无常的精髓,在近水之地修炼是很有必要的。水无党性,无常形,可以任意流水,也可以凝冰固化,可以化雾、化霜,也可以化雨、化雪,既能脉脉温柔,也能肆意奔腾。
水有无数面,就像是永远也捉摸不透的谜题,让人即便一面一面追逐下去,也永远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叶青篱的元神浸在千液湖中,心中觉得,这湖水是清澈温柔的。
只不过一日时间,湖边的断树枯枝便全都发了新芽,新芽又已长大。此刻有些果树落叶飘零,有些果树繁花似锦,有些果树新叶凝露,仍是保持着长生渡的特色,四时不同,犹如同时轮回着无数个故事。
叶青篱眼耳口鼻中都灌着水,隔着悠悠的水光,她只觉得全身触觉无比敏锐,水的香味、阳光的香味、树叶的香味、花朵的香味、甚至泥土的香味,一齐堆积满了她元神的所有感官。
她从来不知道,浸在水中,元神竟能如肉身一般,拥有这么多神奇感触。
“剑雨无常,无常、无常……”渐渐地,叶青篱整个心神都陷入了无边静谧当中。
究竟何为无常?
这一浸泡,便是十日。
十日内,蓝雁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化,只像是风雨中飘摇的烛火,看似随时都会熄灭,却偏偏顽强地留着一线微光。
十日内顾砚和鲁云倒是打出了交情来,一人一灵兽虽然无法直接用言语对话,也不能心意相通,却硬是在一拳一脚你来我往中锻炼出了有趣的默契。
叶青篱在静谧的水中世界徜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快化成水中一份子之时,才发现,原来也不过是过去了十日。这十日内,她好像是抓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问题有层轻纱遮在她眼前,让她朦朦胧胧的,似懂非懂。
蓝雁闭关,从去年夏,到今年春,如今又是四月芳菲。
四月的雨来得迷蒙,叶青篱这日忽然从千液湖中惊醒,元神立即便回归本体,然后身形一闪,出了房门,就站到院中随雨水的温柔抚触。
这场雨最开始确实是温柔的,东边阳光尚未被遮住,这边细雨便已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水中都仿佛透着轻快的味道,明亮光线之下,每一颗雨滴都显得晶莹剔透,似乎折射着水晶的光彩。
鲁云和顾砚站在屋檐下,用爪子在地上刨着,尾巴则当空,甩出一个个字符来:“你不是要练什么水系护甲吗?叶青篱都淋雨了,你不去淋?”它的狮子头微歪,兽脸上的神情几乎可用揶揄来形容。
这是他们新近磨合出来的交流方式,两个心性其实都不怎么成熟的小家伙相互之间倒也有了点交情。
其实鲁云认识顾砚的时间不比叶青篱短,只不过它是灵兽,若不是此刻情况特殊,它可不会去跟不相干的人类交流。没错,在这之前,就鲁云的角度来看,顾砚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类。
顾砚黑着小脸,不甘不愿地也走到小院中,冲鲁云挑衅地一昂下巴,才扎起马步,缓缓引动雨水在身边旋转。
春雨细密,就连雨丝落在肌肤上,都像是自然中某些神秘的丝弦在轻颤。
雨声,好似一首只适合低吟浅唱的歌。
叶青篱的眼睛大大睁着,经脉中的灵力开始缓缓按照剑雨无常的路线来运转。这个法术难练,难就难在若是不能领悟其中意境,即使对它的灵力路线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无法将法术真正施放出来。
温柔的细雨在东边阳光的照料下,开始渐渐轻轻绵绵地止息。雨水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稀。到最后,只是零散几滴下落着,好似是天上云朵对大地最后的留恋。
缱绻缠绵,来虽无影,去却有踪。
叶青篱的心弦好似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种愿为此温柔大面积醒的感觉。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蓝雁,她对这个人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是畏惧是怜悯或者是厌恶。即便蓝雁是高高在上的归元期修士,可在这同时她也是一缕吊着口气在牢笼里挣扎,迟迟不肯离去的孤魂。
原来最侵蚀人心的,不是锋利的锐器,而是无声的时光。
就如那千湖中四面八方将人包裹的湖水,又如这春日里温柔的一场雨。
叶青篱忽然就有种眼前轻纱被什么东西轻柔揭开的感觉,剑雨无常,原来可以不必狂暴,只要丝丝密密,无声无息将人缠得甘愿沉沦便可。
无常无常,既然每个人的无常都不同,那这个法术又哪里来的固定形态?
怪不得《玄天真解》中对这个法术的描述是:不见无常,终徒其形。
徒有其形的法术没有存在意义。
叶青篱站在已经停雨的天空下,踩着湿润的泥土,十指在向前轻柔缓慢地舒展。她脸带微笑,纤长十指挥动,好似是在虚空中轻拢慢捻着某几根无形的琴弦,又像是撩过丝缕,拨开静水,牵动水地的浅草。
几乎叫人感觉不到的灵力波动已在空中传递,顾砚不闪不躲,任由这些丝缕缠绕到自己身上,然后变换出一道手诀,身上浅蓝色的符文开始隐隐浮动。
剑雨无常,原来并不一定需要雨势加利剑齐发,那是顾砚理解中的剑雨无常,叶青篱的剑雨无常,可以化成软剑,也可以根本就无剑。
顾砚身上开始裂开许多细小伤口,这些伤口裂开又愈合,然后又再裂开。
叶青篱的控制力极强,虽是头一次使用穿上法术,却不会发生无法掌控其威力的状况。好像对如今的她而言,一个法术要么学不会,若是能学会,便自然就能极快熟练。
她当日在五行台边的地下河中分化元神,后来又苦练分神控物大法的好处终于明白体现了。
筑基初期的实力确实也比练气后期强大十倍不止,叶青篱一边控制着法术绵延,一边愈加清晰地体会着自己如今的力量。她甚至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只要她稍微下狠手,便能轻易在顾砚反应过来之前将他生机断绝。
当然,这种事情她绝不可能真正去做,只是这种力量造成的错觉却让她对顾砚的实力有了一番新的评估。
顾砚天生就是只适合攻击,而不适合防守的人。若是他没有攻击意识,他的实力都会大打折扣。叶青篱不知道顾砚的实质战斗力比起筑基初期的她如何,但总感觉是不会差上多少的。
这孩子还只有八岁,虽是另辟了蹊径,走的路线同传统修士大不一样,并且,他或许将付出一般修士难以想象的代价,可他如今的成就,还是很容易招人嫉妒。
多少人一辈子也不能筑基,又有多少人在筑基一事上磨上半生时间?人和人果然是不能相比的,就如顾砚不是天才,所以他走不了前人铺好的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