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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因对新兵笑道:“你不是对牛很有一手吗?有没有本事把这头疯牛制住?”
新兵道:“你们等着瞧!”翻身上马就去追那头疯牛。
伙伴们本是和他说笑,不想他竟当了真。几人面面相觑,正商量着要不要去追赶,发现司仓参军过来了,连忙列队站正。
菡玉问:“方才有头牛狂奔而过,没伤着人吧?”
众人都垂头丧气,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菡玉又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那名嘲笑新兵的士兵站出来道:“少卿,都是小人的错,对新来的嘲讽激将,他、他就去追那头牛了……”
菡玉大吃一惊:“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众人连忙随她一起上马往牛跑走的方向追去。没走出多远,就见那名新兵赶着那头牛一溜小跑回来,显然已是把牛收服了。看到伙伴们,他洋洋自得道:“怎么样?我就说牛到了我手里都对我服服帖帖的吧?”
伙伴喝道:“还不过来见过司仓参军!”
新兵忙跳下马来拜见。菡玉正色道:“你可知军中最忌不听号令、擅自行动?”
新兵不知如何是好,偷偷看向自己伙伴。伙伴也下马跪地求道:“他是刚入伍的新兵,不懂规矩,是小人不该激他意气,罪在小人,少卿要罚就罚我吧!”
新兵忙道:“不关他的事啊,我……我也不是赌气,是看到牛背上还有个人,才去追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牛背上除了套着散乱的绳索木梁,还趴了个紧抱牛脖浑身发抖的人。几个人上去把他抬下来,那人已吓得手脚发软,只能坐在地上。
菡玉看他一身短打扮,满面尘土,像是赶了远路,便问:“乡亲可是附近州县的居民?这头疯牛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她身穿戎装,面带戒备,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
菡玉耐心回道:“下官现任卫州司仓参军事。”
“运粮官?”
菡玉点头称是。那人突然怪叫一声,鱼跃而起拔腿就跑。士兵们冲上去把他拦下,扭送到菡玉面前。那人拼命挣扎,哪挣得过几名士兵的力气,跪下泣求道:“运粮官饶命!饶命!”叩首不止。
众人都不明就里。菡玉劝慰道:“乡亲不必惊慌,我等绝无侵扰之意。”又命按住他的士兵们将他放开。
那人见她和颜悦色,不像要自己性命的样子,止住叩泣狐疑道:“运粮官里你是不是最大?”
菡玉笑道:“算不上最大,不过话倒还是可以说上两句。”
那人又号啕哭道:“不是最大,你饶过我有什么用?回头最大的官还是一样要杀我!”
菡玉讶道:“有这等事?谁要杀你?莫要惊慌,慢慢说来。”
那人止住哭泣,说:“小人是江淮来的运粮脚夫……”
菡玉吃了一惊:“你是从江淮运粮来的?粮草现在何处?”见那人面露惊骇,只得忍住焦急软语道:“请讲。”
民夫道:“粮草就在此处往南两三里外。今天早上我们从汤阴县城出发,说好了中午运到安阳。”
菡玉道:“的确如此。下官就是来接应粮草的,一路未见粮队,还以为出来得太早了。”
民夫继续说:“刚出汤阴没多久,也就辰时吧,突然来一队气势汹汹的运粮官,自称什么什么参军,和将军你的官衔有点像,说是管运粮的最大的官。这群人蛮不讲理,硬说我们偷懒贻误军机,把我们毒打了一顿。你看,我这胳膊上的鞭伤就是刚被他们打出来的。”捋起衣袖给众人看,果然有数道鞭痕。
一旁士兵问:“少卿,不就咱们这拨人出来接粮了吗?还有人抢在咱们前头?”
菡玉摇头,问民夫:“那些人作何装扮?从哪个方向来的?有无凭信?”
民夫道:“穿得和你们一样,从东边来的。凭信肯定有,不然汤阴的少府明公也不会把粮草交接给他们掉头回去了。”
菡玉垂首思忖,民夫接着说:“光是打几鞭子也就算了,刚刚走到南边三里处,北方突然地龙翻身……”
新兵插嘴道:“那不是地龙翻身,使朝廷的军队何叛贼开打,几十万人,冲锋的脚步踏得地都动了!”
民夫惊诧道:“啊?北边有几十万人正在打仗?”
菡玉抬手制止新兵,问民夫:“然后呢?”
民夫答道:“这地突然一震,牛免不了受点惊吓,踩破了几袋粮食。运粮官竟然大发雷霆,要把我们全都处死!有人想逃跑,哪快得过他们的强弓利箭,都被当成活靶子当场射死了!正巧有头牛尾巴上着了火,发狂挣脱了车辕。小人想左右反正是个死,就追着牛跳上牛背跑了出来,有幸捡回一条命。可怜我那些乡邻弟兄,也不知现在……”说着又低下头去抹泪。
菡玉把前后事件连起来一想,叫道:“不好!”急令士兵们整队上马,由那名民夫带路,赶往粮车停顿之处。
两三里路,策马不过片刻。菡玉等人在高处,远远就望见坡下那些假冒的运粮官正在把牛车赶到一起,脚夫们排成队伍跪在另一边。
民夫指着领头指挥的将领道:“就是那个人,自称参军,是最大的运粮官。”
菡玉看那些假运粮官只有四五百人,便命士兵们先假装不知,不动声色慢慢将这些人围住,再听她号令一齐动手捉拿。
假运粮官乍一看到真正的官军,都略显慌张,不约而同立时停下手中动作。菡玉上前抱拳道:“各位同伍辛苦了。我乃李司空麾下裨将,受卫州司仓参军之托前来护粮。各位是司仓参军的部下吗?”
那名自称参军的将领回道:“正是,下官卫州仓曹佐,也是奉参军之命来接应粮草的。”
菡玉道:“末将冒昧,但为了谨慎起见,还请验一验参军印信。”
假仓曹佐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她。那令牌仿制得惟妙惟肖,背面还印了个“吉”字。若不是她腰里别着真正的令牌,真要以为是自己不慎遗失了。看来这些人不是头一次用这种伎俩,先前遗失的粮草定也有他们的份。
菡玉把令牌还给他,问:“吉参军怎么没来?”
假仓曹佐道:“今日两军决战,参军另有要务,不然也不必委托将军来护粮是不是?”
菡玉冷笑道:“你倒是会机智应变,难怪史思明派你来劫粮。”
假冒官军闻言无不变色,观望四周,已被官军包围,不由一阵骚动。那名将领倒还镇定,佯作愤怒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无凭无据,怎可随意诬陷下官通敌?”
菡玉问:“你可认得我?”
假仓曹佐道:“下官职分低微,无缘结识李司空爱将,不识尊容。”
菡玉道:“既然不认得我,怎么不要求我也出示凭信?”
假仓曹佐道:“将军位在下官之上,下官怎好冒昧要求。难道不是应该将军自己主动出示吗?”
“好一张利嘴,史思明让你来劫夺粮草真是屈才了!”菡玉冷笑一声,亮出令牌,“实话告诉你罢了,我就是卫州司仓参军事吉镇安。”另一手骤然拔剑,反手一剑就将那名假仓曹佐刺倒在地。周围士兵也一拥而上,与假官兵乒乒乓乓战成一团,刀兵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假官兵人数不敌,又被包围,菡玉这边渐占上风。忽听有人大叫:“不好了!起火啦!”聚成一堆的运粮牛车中突然腾起火光,顷刻便熊熊蔓延开来。牲畜都怕明火,着火的几头牛嘶声悲鸣,撒蹄狂奔,惊得其他牛也乱窜一气。假官兵趁机撤逃,官军分散追击,脚夫们也四下逃跑,顿时乱作一团。
菡玉大喊道:“穷寇莫追,快来救火!”自己脱下外袍去扑着火的粮车,谁知粮包上都被淋了火油,麻袋浸透,根本无法扑灭。群牛互相冲撞,火势越来越大。
那名善放牛的新兵一直跟在菡玉身侧,建议道:“少卿,这些江淮送来的牛都是水牛,把它们赶到河里去吧。”
嘲笑他的伙伴道:“他说得对。这里往东南三四里就是汤水,一会儿就到了。把牛赶进水里灭火,总比粮草都烧了强!”
菡玉看火势严重,而附近一片旷阔,连个水井小溪都没有,只好听从二人建议,命众士兵策马扬鞭,将骚乱的牛群赶往东南面汤水。那名新兵放牛果然了得,骑着马追前赶后,士兵们学着他,竟真的把上万头牛赶上了路。
也是天公不作美,故意要和官军作对。眼看汤水在望,刚才还好好的天气,平地忽地刮起风来。风助火势,火焰立涨,甫成队伍的牛群又骚动不安,横冲直撞,风沙迷漫之下竟晕头转向改朝北面下风向跑去了。
北边是官军与史思明决战的战场,胜负未知,突然这么一万来头火牛冲过去,谁知会有什么后果。菡玉急忙令士兵追赶阻拦,但那风越刮越大,直吹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马上之人都直不起身来,哪还有余力去管发了狂的牛群。一直狂奔到安阳水畔,火牛们扑通扑通一齐跃入水中,火势方灭。
这厢牛群安稳了,河对岸的战场却不平静。起初李光弼、王思礼等率前军十万与史思明五万精兵对战,双方杀伤各半。从伤亡人数上看,还是史思明占上风。郭子仪率中军又十多万紧随其后,还未来得及布阵,突然刮起这阵无名怪风,一时沙尘漫天日月无光,旗倒旌摧,两军都阵脚大乱,立即鸣金收兵。
史思明那边人少,撤退迅速;而官军前后共有三十万人,无人统帅,背后又是安阳水,一乱起来收都收不住,兵败如堤决,各路人马胡乱向四方溃散。此时南面又起了浓烟,史思明以为自己烧粮计策得逞,不顾天气想要率兵追击。好在牛群突然闯入河中,万余头水牛挡住了叛军的去路,史思明才下令收兵回营。
狂风呼啸不止,菡玉勉强抓住一丛灌木站住,眼看一匹战马驮着一名背后中箭的将领涉水上岸,迎面却冲来一头低头亮角的狂牛,而那名将领已半昏半醒歪在马上,毫不知觉。她急忙顶着风冲过去拉转马辔头,同时河里也追上来另一名武将,奋力一刀砍在牛脚踝上。那牛身子一歪栽进水中,险险擦过战马,把马上伤员撞倒下来。水中武将就地一滚接住伤员,还是碰到了伤口,血流如注。
风沙太急,菡玉只好对那名武将打手势,两人合力将伤员抬到树丛背风处。她看箭伤在肩胛,箭头深没入背,鲜血喷涌,怕伤到了心脉,不敢妄拔,只斩去箭尾,撕下衣襟绕着肩周将伤口用力扎住,暂时止住血涌。伤员终因失血疼痛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吉少卿?”武将先认出了她,“你怎么也在这里?”
菡玉看他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那人又道:“末将是鲁大夫副将。”
一说鲁炅,菡玉倒想起来了,指着伤员大惊道:“莫非他就是鲁大夫?竟重伤至此!其他几位节度使呢?”
副将道:“当时狂风吹得人辨不清东南西北,站也站不稳,大夫就是被自己的弓箭手误伤……其他人我也不清楚。”
两人正说着,一名扛旗的小兵从他们面前经过,逆风而行举步维艰,头几乎低到膝上,歪七扭八地向河里走去,身后还拖着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鲁”字。副将跳起来拦住他:“方小乙,注意看路,前面是河!”
名唤方小乙的士兵抬头一看:“这么快就走到汤水了?孙将军,你也跟上来了?”
孙副将道:“什么汤水,你被风刮晕了吧?这里还是安阳水。”
方小乙骇道:“我一直朝南边上风向走的呀,怎么走回来了?难、难道遇到了鬼打墙?”
“什么鬼打墙,当兵的还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这风是转着圈的。”孙副将眯眼看了看四周,“不过好好的天突然刮这么大的旋风,确实古怪。要不是这场怪风,我军此时定已经大败史思明、攻破邺城了!”
话刚说完,就觉得风好像小了些,能站得住脚了。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笛音,孙副将回头一看,不由气结:“吉少卿,这个时候你还有闲情坐在这里吹笛子!”
菡玉却不理睬,自顾自一遍又一遍地吹同一支小曲。孙副将气得想去拉她起来,说也奇怪,刚走到她身边,满肚子的怒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之她周围风似乎真的要小一些,自己也忍不住在一旁坐了下来。
一直吹了有半个时辰,风势渐渐弱了,乌云退散,天色重又亮堂起来。各部人马也撤得七七八八,安阳水岸边只剩零星几个落队的散兵游勇。
孙副将听得入了迷,笛声停了许久才回神:“吉少卿,早就听说你原是方外得道高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这支玉笛是什么宝物,竟能息风散云,好生厉害!就是有一点不好——听得人都不想打仗了。”
菡玉收起笛子道:“我倒宁愿它没用。”孙副将没明白,菡玉又说:“大夫伤势严重,得赶紧让军医诊治。”三人一起把鲁炅扶上马,由方小乙骑马抱扶,往南追大军足迹而去。
一九·月瘕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