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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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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颖打断她道:“行了行了,小声点。你这脸上油亮亮的可没法进去见大夫和娘子,把鸡蛋给我罢。”

红颖拿着熟鸡蛋进屋,裴柔早就准备好了银指环银耳环,林林总总有十来件,一边递给她一边问:“就这鸡蛋加银器,不能涂不能抹,真能管用?还是去太医署请……”

大夫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些,不那么黑了,说:“不就是脑门上撞青了一块,有什么了不得。真贴块膏药,明儿我还怎么上朝。”

裴柔不再言语,把银首饰给了红颖。红颖挑了成色最好的一个指环塞进鸡蛋里,用薄丝帕裹紧了,又递给杨昌。杨昌便拿那塞了银器的熟鸡蛋在大夫额头肿包上轻轻揉滚,揉了半刻钟,看那青肿真的消下去不少。再取出银指环一看,都成了黑红色。

裴柔喜道:“还真管用。”又柔声问大夫:“好好的上朝,怎么撞成这样?”语气颇是疼惜。

大夫说:“今日陪陛下去看国库,陛下高兴赏了一千匹绢,没堆好,碰了一下。”

裴柔喜笑颜开:“陛下又有赏赐呀……国库充盈,大夫定是功不可没。”

大夫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红颖接着给他冰敷,如此冷热交替,待三个鸡蛋用完,那肿包也消了大半。

晚上杨昭洗漱时,额头上的包只余些微青紫,估计明日用额发一遮,不仔细都看不出来。他洗完脸对着镜子照了照,想起一事来,叫过杨昌:“你去厨房给我拿个生鸡蛋过来。”

杨昌道:“大夫想吃夜宵么?生鸡蛋吃了容易闹肚子的,厨房有现成的汤羹点心。”

杨昭想了想道:“那还是要银耳莲子羹——再捎个生鸡蛋。”

杨昌心里疑惑,也不好多问,依他吩咐取来莲子羹和生鸡蛋。他打开汤盅喝了两口,一手玩着汤匙,把汤汁滴成一条细线,似乎对那粘稠的汁液很有兴趣,另一手掂着那只生鸡蛋,见杨昌还侍立一旁,挥手道:“你下去罢,我吃完漱个口就睡了。”

杨昌问:“那这汤盅……”

杨昭道:“明早再收也是一样。”

之二:胡须·香脂

典客署的裴掌客陪同俱兰国使者在东市逛了一上午,酒足饭饱后慢悠悠地踱回鸿胪寺,已近申时。往年七八月间,鸿胪寺清闲得只能靠打盹打发时间,这回哥舒将军一打吐蕃,西域各国纷纷遣使来朝,可叫人见识了一把西域三十六国的风貌,典客署的人手都快不够用了,连司仪署那些抗棺材的都叫过来帮忙。

这不还没到院门口,远远就见司仪丞在门口无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裴掌客打个酒嗝,刚想上去玩笑他两句,司仪丞也看见了他,想张口大喊又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儿地朝他拼命招手。

裴掌客也不着急,照旧慢慢悠悠地踱步。司仪丞自己等不及了,冲过来拉他:“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还踱呢,快点进去,大卿等你好久了!”

裴掌客吃了一惊:“大卿在等我?所为何事?”鸿胪寺正卿,那可是上头的上头的上头,高他六个品级,平时想见一面都难,怎会突然等起他来?

司仪丞稍稍压低声音:“还不就是你身后那位!明日大朝,要安排俱兰国使臣觐见,右相来视察都准备妥当了没有。”

裴掌客话都说不利落了:“右、右相?亲、亲自来的?”俱兰国只是西域一个弹丸小国,使团连马夫都算上也就八个人,他原以为至多跟着各国使者后头到朝堂上见识一下天朝风范就算了,根本没啥可准备的嘛,竟然还要宰相亲自来视察审核?

司仪丞道:“可不,大卿正在里头陪着呢,都等了你好半天了。”

裴掌客出了一头冷汗,酒全醒了。偏偏那俱兰国的使者还凑上来蹩腔蹩调地问:“宰相要接见我吗?大唐的宰相是比一个人小、比一千个人大……”

裴掌客抹着额头上的汗:“那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对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把数都记错了,书还是读得不够熟啊!”俱兰使臣乐呵呵地拍手,“宰相比我全国的人都要大哇,我,脚盆洗脸——好大的面子!”说完还搡了裴掌客一记:“这次没说错了吧?”

裴掌客的汗越流越多:“……是没错。”天朝威仪宣扬得太多也不好,像这俱兰国的使臣,对大唐文化太过仰慕痴迷了,逢人说话句句必带成语,可惜到现在都搞不清成语和歇后语的区别。这句脚盆洗脸是两人在酒楼吃饭时掌柜说的,他还现学现卖了。

“那咱们赶紧脚底抹油——快走吧!”

一边被司仪丞拽着袖子,另一边叫俱兰使臣挽着胳膊,裴掌客只能任由脑门上的汗一股一股沿着眉毛往下流。作为一名外交使臣,学好外邦语言是多么重要啊!

进得正厅,就见右手边扶手椅上坐着一名紫衣大员,腰间金鱼闪亮,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鸿胪卿陪坐在下首,小心翼翼地回话,有些坐立不安。裴掌客还是第一次离右相这么近,一时紧张得忘了该怎么赔罪,倒是身边的俱兰使臣胆大豪迈,跨上一步对右相做了个揖:“俱兰外臣参见宰相阁下,不知宰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希望阁下不怪罪。”

裴掌客偷偷看了一眼鸿胪卿,发现高自己六品的上司也正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己。汉语博大精深,胡人能学个模样已经不容易了,重要的是互相能听懂,听懂就好,右相一定能谅解的。

右相脸色如常,笑容可掬,扶了使臣一把,携他在一旁坐下,先问了国王安好、旅途辛苦、对大唐长安印象如何等等,都是些客套话,使臣答得可算中规中矩。两人闲谈了一会儿,气氛还算融洽,裴掌客刚想擦一把汗,忽听使臣又冒出一句:“中原有句俗语叫‘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一直不明白,今天看见宰相阁下,才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书上说的也不都是对的。宰相这样的俊秀体貌,楚腰纤细,不输给二八小伙,根本不是传说的大腹便便能撑船嘛!”

裴掌客眼前一黑。从来只知二八佳人,今天头一次听说二八小伙,还楚腰……高帽人人都喜欢戴,但张冠李戴就不好了。胡俗或许喜称赞他人容貌,可我天朝宰相靠的是德度处世,不是脸蛋身材哇!他清了清嗓子,想向右相解释一下,右相却似浑不在意,摆摆手笑道:“年纪上身不由人,哪还能和年轻小伙子比。”

右相真是……平易近人。

使臣见他高兴,愈发来劲:“我在见到宰相之前一直想,能做到一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宰相,不古稀耄耋,也半百花甲了。谁知宰相如此年轻,连胡子都没有,只有弱冠而立,又让我亲眼见识了‘嘴上没毛,半世不老’……”

裴掌客一个踉跄,撞到司仪丞身上,那边鸿胪卿也摇摇晃晃,三个人互相扶持才站稳。使臣不满被他们打断,等三人都站直了,意犹未尽地补上最后一句:“果然英雄出少年。”

右相哈哈大笑:“贵使说话真是风趣。”

鸿胪卿趁使臣停顿,连忙抢过话头:“相爷,明日朝上准备进献的贡品已挑选好了,都依次陈列在库房中。”

右相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收敛笑意站起身:“那就去看看罢,有劳大卿带路。”

裴掌客紧跟在鸿胪卿之后,还是不如使臣灵活,被他抢先一步越过,跟随在相爷另一侧,与鸿胪卿堪堪并行。

库房里的贡品都已整理装妥贴上标签,明早直接上人手便可搬往朝殿。西域的贡品多是金银宝石,亮灿灿地排了满屋满架,大抵是按各国大小排列。俱兰国弹丸之地,一直排到最后一个架子,进贡的是该国特产金精石、雪莲干等药材和搜罗的珠玉珍宝,并无特别。右相看了一周,夸赞几句,又调了几件东西的位置,方问:“听说俱兰今年入贡了新鲜的雪莲,怎未得见?”

俱兰使臣抢着回答:“雪莲长在严寒的雪山上,一路上都用冰雪保护,在长安水土不服,没法放在这里。”

鸿胪卿咳了一声,接着道:“现养在阴面窖室里。”见右相似乎对这花颇感兴趣,便领着他到北面密封的库房去查看。

雪莲喜寒,但又不能太冷,窖室里还开了一扇窗通风透光。四周墙根零散地堆了一些冰块,拥着中间十数盆雪莲花。雪莲名虽为莲,形态却与莲花大不相同,高不过一尺,密集的一簇绿叶上拖着碗大的花盘,洁白花瓣被细碎绒丝笼得朦胧如雾,隐约透出一抹淡紫的艳色,让人觉得孤高只可远观,却又忍不住动起亲近芳泽的念头。这点倒是与莲花十分相似。

右相道:“原来雪莲花长得这副模样。以前见干货只觉异香沁心,今日再见其形,姿态也这般妍丽,果然非是凡品。”

裴掌客眼见俱兰使臣露出得意的笑容,心中大叫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开口道:“宰相这番话,让我想起贵国的一句俗语。”

右相很给他面子:“哦?什么俗语?”

“芝兰玉树。”

这、这不是俗语好不好?

“雪莲的香气就像芝兰,美丽外形就像玉树。不过这句俗语用在雪莲身上,不如用在宰相阁下身上更准确。宰相才是香气赛过芝兰、玉树临风啊!”

“嗯哼!咳咳!”鸿胪卿大力咳嗽,一边狠狠地瞄裴掌客。裴掌客背过脸专心擦汗。右相身上是有香气,还挺浓的——是女人的脂粉香。真希望自己鼻子聋掉。

右相果然有些不悦,转而问:“这么多盆,明日都要呈给陛下么?”

俱兰使臣道:“因为怕路上不顺利,带了好多,到长安只剩一半。”他大概也觉出刚刚那声咳嗽是咳给他听的,看了一眼鸿胪卿,才说:“大卿阁下的意思,明天挑最好的两盆献给皇帝陛下。”

右相点头道:“这样也好。剩下的那些怎么处理?这样难得一见的奇花,若就此丢弃,实在太可惜了。”

使臣道:“宰相要是喜欢雪莲,不如……”

裴掌客从他一开口就瞄见鸿胪卿朝自己直使眼色,连忙偷偷拉了他袖子一下。使臣顿了一顿,改口道:“只要皇帝陛下高兴,永结友好,俱兰国每年奉上新开雪莲,在所不惜。”

裴掌客额上的汗总算擦干了。这俱兰国的使臣还是挺机灵的,只是汉语学得不熟,偏还爱卖弄。外语不好害死人哪!

一整日杨昭的心情都不错,傍晚早早回了家,还难得地和裴柔一起同桌吃了晚饭,一顿饭下来夸了厨子不下十次。饭毕也不像往常似的急着去书房,似乎有要留下的意思。裴柔看他高兴,便问:“相爷是不是碰上什么喜事了,也说来让妾身跟着欢喜欢喜。”

杨昭笑道:“今天听着个有意思的,有人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裴柔一怔,看他样子又不像在说反话,一时没有言语。

杨昭又问:“我以前的样子你最清楚,你看我现在,和二十多岁那会儿比,差别大么?”

裴柔心说:你二十多岁刚遇到我时,正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要不是我接济救助,早饿死穷死了,哪能有今天的富贵权势。遂道:“相爷如今圣眷正隆,平步青云,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早就今非昔比了,难为你还老想着以前的事。”

杨昭接着追问:“我看起来难道真像二十几、三十来岁的人?”

裴柔道:“像相爷这样不到四十的年纪便登上宰相高位,不说后无来者,大概也前无古人了,相爷比起李林甫、陈希烈那些年纪一大把的,就是胜在年富力强,年轻是相爷的长处呀,何必这么在乎呢?依妾身看来,相爷比他们有宰相风度多了,相爷要是……对,要是把这胡子蓄一蓄,威仪定不输那些四五十岁的……”

杨昭笑容有些僵,打断她道:“比我年轻的宰相多了去了,还有在稚子拜相的呢。”他起身去盥手,又慢吞吞地擦了半晌,方转开话题道:“上次你给我的刺玫花膏挺好用,还有么?”

裴柔道:“相爷这么快就用完了么?我那盒还剩一小半呢。”

杨昭说:“快秋天了,每次剃须后脸上都干得很,就多用了点。”

裴柔问:“相爷现在还是每天都剃须么?”迟疑了片刻,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相爷此举恐怕会遭人诟病……”

杨昭道:“陛下也知道我这半边下巴被火燎过,蓄起来只会更加失仪,剃须是不得已而为之,早就默许了。”

裴柔见他似有不悦,未再接话,转头吩咐侍女去内寝取来妆奁:“我手头也只剩这小半盒花膏了,相爷若急着用就先拿去,回头我再使人去买。”

杨昭点头道:“问问有没有其它的品种——香味淡点儿的。”伸手去接,却叫裴柔握住:“相爷的手怎么粗成这样,都起皮了。”顺手打开那盒花膏,拈了一点在他手背上,细细地揉开抹匀。还没抹完,杨昌突然进来,对他附耳说了句话,他立时喜上眉梢,抽手起身便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头对她道:“我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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