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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她从小长在宫中,受尽父皇母妃的宠爱,想要什么都如随手摘下树叶一般容易,她的确不曾考虑过他的心情。
这个男子有这样倔强的脾气,不为权贵折腰,不向她低卑献媚,倒让她益发痴迷……
“公主下嫁之前,有没有想过先找为臣深谈一番?问问为臣的真实所愿?既然没问,又怎能将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他在教训她,其实也是在暗中规劝她。
他们迟早要分开的,将来她会遇上另一个男子,他该提醒她,不要再如此莽撞,认错了人。
“我明白……”怀烙喃喃地道:“从此往后,凡事我都会先听听你的意愿……”
可是现在呢?他们已经成了亲,举国皆知,难道反悔不成?
“从此往后?”叶之江冷笑道:“似乎晚了吧?”
“不晚,”她几乎换了哀求的语气,“给我一点时间,哪怕是一个月……我会让你知道,我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要,抛下公主的尊严,只想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从小,父皇就对她说,人生难得的,只是一个机会。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公主出的那道考题吗?当时我心里就想,好一个刁钻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能成为好妻子吗?”他绝情地扔出这句话,转身便走。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沉沦在她的眼神里……刚才那句哀恳的话语,一百个铁石心肠的男子都会心软吧?
怀烙望着他急走的背影,心里如同涌起雾色茫茫河水,伤感又迷恍。
她真的这样不堪吗?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当初的莽撞,给两人一个机会?难道,她真是一个不讨喜的人?
脚下酸疼,头顶沉重,这刹那,她终于体力不支,眉心似有一阵眩晕,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人已跌倒在地。
叶之江听到声响,回眸一见,身子一僵。
本来,他可以就这样离开,任她昏倒在地,宣告自己的绝情,可倏忽间,他想也没有多想,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扶住。
他可以肆意伤她的心,但她毕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他不能允许自己欺人太甚。
“怎么了?”他紧张地端详她的脸色,“快,到那边歇一歇……”
怀烙没有回答,气若游丝的她吃惊得忘了回答,不敢相信他会扶起自己,透露如此的关怀……
近旁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穿过林间,如一条白亮的丝带飘浮在这幽暗的林荫间。叶之江扶着怀烙在溪边坐下,从怀中掏出帕子,浸了溪水,替她擦拭额间。
微凉褪去了晕厥,她胸中顿时感到一片清澈,舒慰了不少。
“来,把鞋脱了,泡泡脚。”他想,她的脚大概肿得不成样子了吧?再不歇歇,一双腿都要被锯掉了。
怀烙默默的,任凭他将自己的花盆底取下,再剥了袜,她伸脚浸在溪水中。
不敢相信,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如此亲近,就像没有任何嫌隙,天生的一对儿……
“冠子也摘了吧。”她忍不住轻轻道。
叶之江点头,完全不避嫌,亲手摘掉她的珠冠。但他的大掌一落,飞长的瀑发便垂散下来,披了她一身,在风中飘逸。
怀烙露出微笑,大大松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仰去,终于,可以如此自在地欣赏茂叶间露出的天色。
此时不多到了黄昏时分,天空一片灿烂的晚霞,投映林间,照出一种魔幻的瑰丽。
“呵,你看——”她忽然往天上一指,激动地道:“红枫——”
叶之江一惊,猛地抬眸,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那树梢上一片秋叶的红色,让这素净的林间忽然平添了一份炽烈,像旷野中跳跃的篝火,光艳夺目。
此刻并非秋天,却有如此生动的秋景,着实似一中华丽的诡异。
“我明白了,”怀烙激动过后,恢复平静,“那是黄槿。”
“黄槿?”他不解。
“黄槿的叶子就是心形,此刻霞光满天,映入林间,从某个角度看,真像生了红叶一般——这,其实是世人的误会。”她笑道。
虽然误会,却是美丽的误会。
她真该感谢有了这个误会的传说,让她得以与心上人独处,如此靠近……
叶之江望着她熠熠的笑脸,望着她如孩子一般天真兴奋的双眸,感到霞光像落在她眼睛里似的,散发醉人神采。
他不禁看得痴了……
他忘了,此刻她的裸足仍在他的怀里,玉一般的脚丫子刚浸过溪水,凝脂一般通透的被他握在掌中,掌心的温度传过去,暖了她全身。
怀烙双颊泛起绯红,害羞的垂下眉去。
这个男人真的讨厌她吗?先前的一刻,她几乎绝望了,可是现在,她感到两人如此相处,总有一天,却迎来天翻地覆的转机……
但她的欣喜只维持了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这一刻美好的沉静。
两人同时回头,脸上呈现愕然。
善嬷嬷……不,叶夫人就站在不远处,像幽灵般打量着他俩,脸上带着死寂的表情。
第4章(1)
据说,那日“善嬷嬷”回府后,听闻夫妻俩一块郊游去了,于是立刻赶往山林,将他俩逮个正着。
怀烙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冷若冰霜的夫人如此阴魂不散,眼里蕴藏恨意……她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更让怀烙意外的,是这件事的后遗症——没多久,宫里也知道她与额驸在溪边浣足之事,议论纷纷,认为她身为公主却不知检点,光天化日之下放浪形骸,实在有辱皇室风范。
这传闻愈演愈烈,最后传到了雍正耳中。
当怀烙听见太监传话,让她进宫与皇阿玛一聚时,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刻,立在御书房里,看到雍正严肃的脸,她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
“猜到朕今天为何找你来吗?”
“因为郊外的事……”她垂眸,咬了咬唇。
“知道不好意思了?”一见她扭捏神态,永正就懂得她的心意。
“女儿觉得自己没错。”夫妻之间什么是不可以做?凭什么因为外人的风言风语就来指责她?
她是公主,又不是尼姑!
“你自己说,大白天的,光着脚丫子,而且又不是在家里——这像话吗?”雍正提高语调。
“那是郊外,根本没多少人看见。”她嘟哝。
“随从们看不见?”雍正眉一挑。
“那又怎样?”
“怎样?他们看见了,就会到处嚼舌根,否则这事儿怎会传到宫里来的?”
“他们爱说什么随他们去!”怀烙气愤,“我才不怕呢。”
她知道是谁告密,除了那个善嬷嬷没别人!一般侍卫都很听话,不会胡来。
“宫里倒也罢了,反正都是自家人,”雍正叹一口气,“可若是全京城、全天下知道了,那怎么办?”
“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怀烙费解,“我又不是当着别的男人的面脱脱鞋子,也不可以?”
“怀烙,你不懂,”雍正耐心道:“皇阿玛这几天推行新政,得罪了不少人,你是阿妈最疼爱的女儿,就怕他们伺机报复,小题大做。”
怀烙闻言一怔,霎时无语。
真的吗?有这么严重?
她一直以为,言行都是自己的自由,可没料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麻烦。
“实话对你说,我本想栽培性德,让他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可眼下得暂缓了……”雍正一副遗憾的模样。
“为什么要暂缓?就因为我当着他的面浣足?”怀烙不平地叫道。
“不,应该说是,他替你浣足。”雍正盯着女儿,“外面都传遍了,说他这个额驸怕老婆,是个窝囊废。”
“这跟怕老婆有什么关系?”她讶异的瞠目结舌。
“帮老婆洗脚,是男人的大忌。”雍正厉色道:“你要记住,这种事,在家里关起房门来做可以,但到了外面,无论当着谁都不能!”
她真的要疯了,哪来的这么多清规戒律?还说汉人迂腐守旧,以她看,旗人变本加厉!
何况他真的好冤枉,明明是世上最不怕老婆的额驸,却因为一时怜悯她,背上了这样的恶名……
“阿玛,你不打算再栽培性德了?”她心中替他的前途担忧。
“他是个人才,我哪会舍得?”雍正神秘一笑,“不过,当下得改个法儿。”
“什么法儿?”
“我打算外放他到中州去。”
“中州?”怀烙愣住。
“正好那儿河道失修,他又是工部的人,派他这个差事,让他先立立功,日后回朝便有了高升的借口。”
“哦……”她总算了解,“那女儿这就回家去,收拾行李,与额驸一同出发。”
“你就不必去了。”雍正却道。
“为什么?”又是一次惊愕。
“男人出去干正经事,你一个女人只会添麻烦。乖乖在京里待着,免得到时候又传出什么闲话。”
不近人情的命令如同天外闪电,让她难以镇定。
刚刚跟心上人的关系有所改善,就要他们天各一方……她能甘心吗?
从小到大,她一直那样听话,顾全大局,可现在,她决定任性一回,为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中州边境,狂野之境。
叶之江望着暮色渐浓的苍穹,纵使身边一叶明亮的篝火在炽烈跳跃,他仍能感到一股畏寒的夜风吹袭而来,钻入心底,全身冰凉。
他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摆脱怀烙的纠缠,难道非他所愿?为何,心中这样失落?
“总督大人,帐篷已经支好了,今儿先在这荒郊委屈一晚,明早进了中州城就好了。”随从上前道。
呵,总督?
从二品的侍郎,封为正二品的总督,在朝没做多少大事便升了官,他该高兴才对啊……为何,愁眉依旧紧随?
“知道了,下去吧。”他拉拉披肩,淡淡回答。
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思绪茫然地眺望远处的繁星,却不想回到帐中歇息。
这些日子,他很怕做梦,因为,他的梦境都很古怪。
他总是梦见一个有着与他同样胎记的少女,将一把尖刀刺入自己的小腹……
“瑜,对不起——”凄美的面孔如此说道。
声音是那样轻盈,萦绕在他耳边久久散,即使醒来也不能忘怀。
她是谁?
不记得……
只知道那张眉目不清的面孔,是他前世的记忆,依稀迷离,却刻骨铭心。
他有一种预感,仿佛这辈子轮回转世,就是为了寻找她,与她一生厮守,弥补前世的缺憾。
可他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她?为什么成了别人的丈夫?甚至,对那个不该嫁给自己的人,动了一丝丝感情……
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惊动了驻扎营地的诸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这样匆忙的赶路人?
叶之江从遐想中收回思绪,放眼放去,只见一匹骏马驰骋而来。
马背上,似乎坐着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紧紧相拥,在快马加鞭中颠簸,却执着前行。
“公主,额驸在那儿——”其中一名女子远远地瞧见叶之江,兴奋大叫。
俊颜一凝,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知是喜是哀。
对,是她。
即使隔了这样远的距离,即使在这样苍茫的暮色中,他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羞却喜悦的表情,一如传说中千里寻夫的女子,终于找到了重圆的镜。
“额驸!”碧喜率先跳下马儿,朝他奔过来,“可算找着您了,您不知道,为了找您,我和公主吃了多少苦……”
“碧喜!”怀烙却制止住婢女的多言,“啰嗦什么?快把这马儿牵到马廊去,喂些粮草,都累了它一整天了。”
“公主,您见了额驸犯糊涂了吧?这荒郊野外,哪来的马廊?”碧喜笑道。
“你……”怀烙一阵脸红,“总之,就是喂马儿吃草去!”
“好好好,”碧喜努努嘴,“我识趣,赶紧走!”
她俏皮地瞧瞧叶之江,又瞧瞧怀烙,一阵大笑后,牵着马儿随侍卫们去了。
夜风之中,旷野之上,似乎此刻就剩下静默儜立的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来了?”半响,叶之江强忍住心头悸动,故作冷淡地问。
“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该常伴左右吗?”怀烙叹一口气。
她早料到他会对自己冷漠,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可临到见他,却发现还是伤心。
“皇阿玛说,让你留在京里。”他侧身,不忍看她失望的神色。
“出嫁从夫,我只听你的。”她凝眸道:“这次出京,除了碧喜之外,无人知晓,你若留我,我就待在你身边,直到中州任期结束为止……你若赶我走,我就立刻回京,不会有人察觉我曾经离开。”
又是一声轻叹,不知是出自风,还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