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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抬眼望过来,“那是什么?”
“蓂荚是远古的瑞草,花粉能生死人肉白骨。我中了毒,身体已经无法自行生长。一旦受伤,即使是最微小的伤口也无法愈合,直到流尽我身体里最后一滴血。唯有以它作为媒介,我的身体才能恢复部分的自我修复功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禁有些心虚。其实我的身体无法生长是由于封印之术,而且封印之术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我可以不吃不喝也活得很好。如果小白知道他终日面对的是一个活死人,不知会作何感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借用中毒来搪塞比较好。
“它多久开一次花?”不愧是小白,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如果蓂荚像蔷薇一样每年有四五个月的花期,我也就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守在这里。
“每三年开一次花,半个时辰之内便会凋谢。”
吧嗒一下,小白落子将自己的一个眼给堵死了,“你还剩多少花粉?”
指尖在敲了敲桌沿,“没有了。本来还剩一些,那天在舞柳山庄送完沉醉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把瓶子磕碎了。”
“。。。。。。”
抬眼望出窗外,院中几个灯笼打出朦胧的光,蓂荚被笼在一层晕黄的光影中。这丛蓂荚是我好不容易从落谷移植过来的,原本带回了十株,只活下来了这一株,所幸长势良好。“大概就在这几日了。”
小白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似地问,“你是说,那丛像狗尾巴草一样的植物?”
“。。。。。。”
小白耍赖,眼见这局棋要输,竟默默地收起了棋具。我打了个哈欠,起身晃去花房。上次雇的花匠很尽心,几株兰花都长了新叶,其中的大屯麒麟甚至已经含苞待放。
“你很喜欢兰花吗?”
我察看了一下泥土的湿度,“是我姐夫很喜欢。他们的大婚我没赶上,一直想补份贺礼,但迟迟没有机会。”
“你姐夫?”小白将水壶递给我。
“摇光岛主苏芷是我表姐。”顿了顿,低笑一声,“不过,现在不是了。”苏家世代行医,不应该有我这样的人。
“她现在并不知道你还活着?”
我剪去天竹的一段枯枝,“她并不需要知道。”
“也许,现在她需要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紫云山庄
我换上之前为锦行准备的衣服,恢复寻常女子的打扮,连夜赶往紫云山庄。紫云山庄西临紫云湖,据说冬日夕阳西下之时,湖上波光万顷,有紫色烟霞笼罩,因此得名。
到达时恰是傍晚,山庄的琉璃瓦在夕阳下真正称得上金碧辉煌四个字。大门两侧各站四名守卫,见我下马,立即有人恭敬上前询问来意。萧家能上通庙堂下达山野,这些表面功夫果然做得很足。我将当初苏芷所赠的白玉簪子交给守卫,提高了声音,“就说苏家小女儿回来了。”
守卫迟疑地接过簪子,眼神古怪地看着我。看来苏芷从未对外说起过有我这个妹妹,偏偏她回江南的第一件事就是借了我的名义跑去向薛清夜示好。
我轻咳一声,“如果姐姐不在,那就告诉你们萧大公子,枫城苏二回来了。让他赶紧给小姨子准备晚饭。”
这下,连门内七个面无表情的守卫也齐刷刷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瞪了那守卫一眼,“还不快去,我快饿死了。”
“是。”
我转过身,摸摸马儿的鬃毛,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萧家虽然明着暗着向织月楼示好,但为商之道只在一个“利”字。如今这是在云天阁的地盘,萧家多半不会为了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妹妹得罪云天阁。所以想要得到萧家的庇护,除了利诱,就是威逼。他萧家一向标榜自己仁义,想必不会对亲自找上门来的血亲坐视不管吧。若是我这个姐夫多年不见定力见长,我少不得要找几个说书先生倾诉倾诉。
“妹妹!”
没想到苏芷会亲自出来,我忙用涂了辣椒粉的小指一抹眼睛,然后慢慢转过身去,“。。。。。。姐姐。”
山庄内沿湖建了数座亭台,正值春末夏初,亭台之间百花争艳,万紫千红。苏芷执了我的手,一路前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七岁起我们就很少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
穿过亭台,往往便望见正厅前站了一个人。青砚那次从紫云山庄回来,向我绘声绘色地形容了我这位姐夫。
“阿叶,你是没有看见。那个萧大公子的一条胳膊比我的大腿还粗,又矮又胖,整张脸一眼望去只有两个黑点加一张嘴,鼻子都陷在肥肉里,也不知道他怎么没被憋死。”他是没被憋死,我却因为这惊世骇俗的形容,差点被一口茶水活活呛死。其实萧羽凡也没有青砚说得那么丑陋,他笑起来很像弥勒佛,特别和蔼可亲。
“二姑娘,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二姑娘这个称呼最初是清夜拿来取笑我的,后来就成了萧羽凡对我的专用称呼。当初他来枫城小住时,我们还组成了吃货二人组,把枫城翻了个底朝天,各种大大小小的美食吃了个遍。后来我和清夜初到江南,还在萧家暂住过。但清夜很快就带着我离开,宁愿风餐露宿也绝口不再提萧家。
如果说这些年来,我自愿或者被迫学会了许多东西,那么其中有一件不得不提,就是深得萧大公子真传的——笑里藏刀。我攒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当然想,姐夫。”想必苏芷并不了解我和萧羽凡的渊源,所以有必要先喊一声姐夫表明态度。
苏芷果然冲我一笑,重新拉起我的手,”吃饭吃饭,赶紧进去吃饭。”
萧氏家族人丁兴旺,但常年分驻全国各地,所以晚饭只有我们三人。入席之后,我放眼几十道菜,实在无从下手。拉了拉苏芷的衣角,“姐姐,有没有素菜?”
萧羽凡闻声望过来,“怎么,不合口味吗?”
我尴尬一笑,“为了替清夜祈福,我已吃斋多年。”
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我自己先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其实最初素食的原因很简单——没肉吃。虽然落谷多得是飞禽走兽,但作为一个摔断腿的人,没被它们吃掉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反咬一口。在师父的竹楼勉强度过了冬天,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野菜和薯类。出谷之后才发现自己再也闻不得荤腥,想想也罢,一来是为清夜祈福,二来自己注定杀孽过重,就当是谢罪了。
苏芷微微一愣,萧羽凡倒反应不慢,随即大手一挥,“把菜都撤了,赶紧准备一桌全素斋来。”
除了最开始为验明正身而交代了为落声所救的经过之外,整顿饭下来我几乎没有捞到任何说话的机会。苏芷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情,萧羽凡则一个劲地与我分享他这些年来的美食心得。
苏芷从踩影子一路追忆到跳房子,一脸神往。趁着她发呆的间隙,我见缝插针,“师父不日便会启程赶回织月楼。姐姐姐夫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汀花小筑,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想。。。。。。”
苏芷突然夹了一大筷子菜给我,“姐姐记得阿叶小时候最喜欢娃娃菜了,是不是?”
我僵硬地点点头,“难得姐姐还记得。”她记得个鬼,我最不喜欢的菜才是娃娃菜。而且,她夹的分明是芹菜。。。。。。
在萧羽凡介绍完一道清蒸河豚之后,我好不容易插嘴道,“姐夫不是最喜欢兰花吗?师父的那株大屯麒麟,今年是第一年开花。如果姐姐姐夫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去那里坐坐,反正师父的汀花小筑离这儿。。。。。。”
相较于苏芷拙劣地转移话题,萧羽凡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话,“说到兰花,已故的陆老先生倒是培植兰花的行家。可惜。。。。。。哎。。。。。。可惜呀。。。。。。”他连说几个可惜,就像在感叹一大清早接连手滑,七八个酱肘子都掉在了地上一样。
直到最后一道甜汤被端上了桌,我事先准备好把他们拉去汀花小筑的理由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无视。这两人夫唱妇随,东拉西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我把芹菜啃得咔嚓咔嚓响,萧家之前那么赤裸裸地向清夜示好,还容许夏紫陌在山庄公然杀人,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当次挡箭牌又不会真的掉块肉。
这时,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跑进来,在萧羽凡耳边低语了几句。看来这顿饭是该结束了。我拿起勺子准备最后为苏芷盛碗甜汤,毕竟整顿饭她都忙着替我夹菜,自己都顾不上吃几口。
管家离开之后,萧羽凡没有如我意料的那样借故离席,反而开始说人话,“刚刚传来消息说,有人在落先生的汀花小筑闹事。”
我刚舀到一朵很大的银耳,手抖又掉了下去,“现在怎么样了?”
萧羽凡笑得甚是慈祥,“落先生没事。”废话,以小白的身手,多半是刺客有事。萧羽凡会暗中监视汀花小筑这并不奇怪,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明目张胆告诉我。
“落先生医称国手,关系到薛楼主的安危,我很久之前就派了人暗中保护。如今又得知他是你的救命恩师,我和你姐姐想冒昧前去拜访,你意下如何?”
“啪嗒”一声,苏芷的筷子掉在了地上。那个管家鬼魅般从身后冒了出来,重新奉上了一双象牙箸。
我将银耳嚼得碎碎地咽下,一边将甜汤递给苏芷一边回答萧羽凡,“先生不日便要赶回织月楼,如果姐姐姐夫要去汀花小筑坐坐,估计明日一早就得出发。”
“这个。。。。。。”苏芷迟疑着没有接我递过去的汤。
“银耳养颜美容呢。”
苏芷露出尴尬的神情,“这是你喝过的吧?”
“呃。。。。。。”
“就这么定了,明早出发。”当我和苏芷的注意力还放在那碗甜汤上的时候,萧羽凡已经果断做出了决定,接着吩咐管家,“阿毛,你现在就下去准备。”
嘴里“咯嘣”一下,苏芷看着我,“什么声音?”
我把筷子伸到她面前,“不小心咬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四、往事如烟
就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喝了半壶热酒,好歹有了些微暖意。刚钻进了被子,门外就响起苏芷的声音,“阿叶,是我。”
“噢,等一下。”
正要爬起来开门,苏芷竟然已经走了进来,“你怎么睡觉连门都不关?”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忘记了。。。。。。”应该是从厨房偷酒回来,太过心虚就忘了关门。
“我们姐妹多年不见,今晚就好好叙叙旧。”苏芷不由分说躺了下来。
我撇撇嘴,坐起身,“我要睡外面。”
“晚上掉下去可不能怪我哦。”苏芷一边说一边往里面挪,“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天天嚷着要睡外面。但是每次睡外面,半夜都扑通一声掉下床。如果是夏天,你就会自己爬上来继续睡,如果是冬天,就得我把你抱上床。”
“冬天我好像没有掉下去过吧?”
“你冬天裹着被子掉下去从来就没醒过。”
“。。。。。。”
的确,我从小便和姐姐同室而居,同床而寝,同桌而食,直到七岁那一年。那年,祖父去世。我躲在她身后,看着他们把祖父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听他们说那个叫做棺椁,是人死后要待的地方。那时候一直想问她,我们死后能不能待在同一个棺椁里?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问,我的姐姐便不见了。
离开摇光以后,我学会了一个词,叫同穴而眠。我在清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暮色再次降临的时候,他终于推门出来,单膝跪下来抱住我,“替我准备好棺椁。”
窗外是荒寒月色,在床前投下或明或暗几道影子。在落谷的那几年,半夜醒来我从不敢点灯,怕看到孤独的烛焰在蚊帐上投下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我最深爱的两个人,最后选择的都不是我。
“你在想什么?”此刻的苏芷温暖平和,仿佛沉睡多年的真正属于她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短暂地复苏。
蜷缩起来窝进她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在想他对不对?”她抚着我的头发,“当年看着他上船离开,你突然哭着告诉我你愿意远赴中原治疗时疫。那时候我就在想,你那么傻那么天真,如果就此错过了他,也许这一辈子就只想着他了,那多不合算。可是没想到,最后你的生命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往她怀里拱了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他最后逼得你跳崖自尽。。。。。。”
我打了个哈欠,打断她的话,“好困呐,睡了。”
苏芷不依不饶,“阿叶,你老实告诉我,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来,我走过寂寂荒山,路过莽莽平野,渡过汤汤大河,宿过哀岭孤村,看过昏鸦老树。可无论走出多远,只需凭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