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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是平静从容的姿态,只是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们该走了,锦行。”
锦行微愣,相较于这样的沉静淡漠,她更希望先生能表现出哪怕半分哀戚。
“怎么?”苏叶一双漆黑的眸子,静水无波。
锦行旋即回神,弯起唇角忙不迭点头,“是。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苏芷闻讯赶来。原本一肚子的怒气,在看到坐在床边平平静静折嫁衣的苏叶后,顿时烟消云散。她站在门外,不知如何开口。
苏叶将嫁衣叠地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而后才发现来人。她将嫁衣往身后一藏,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笑,“姐姐。”
那个苍白地笑容令她心口一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叶是怎样爱着那个男人,“他派来的人,到底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还了样东西给我。”
“实在欺人太甚!”苏芷抓着门框,因为太过用力而将指甲掐了进去,“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姐夫替你讨个说法。”
苏叶倒是一派风淡云轻,“我想过了,如今唯一能挽回各方颜面的办法,就唯有推说我因病去世。只是,我回落谷之后,这边的残局就要劳烦你收拾了。”
苏芷眉角一颤,“你再说一遍?”
“宣布的我死讯,是最好的办法。”
“苏叶,我告诉你,你不许走。”苏芷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他薛清夜负心薄幸,凭什么要你委曲求全!脸面算什么,这点脸面紫云山庄还丢得起!”
“萧家和织月楼撕破脸,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姐姐比我清楚。何况我早已不是活人,再死一次也不是什么委屈的事。”
“即使为了顾全大局,你也并非非走不可。这里有我,还有蓝翎、尹轩。你若是怕再见到那个混账,也可以留在芙蓉楼。以任何身份留下都可以。”
“我累了,姐姐。”苏叶垂下眼眸,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待我回去好好睡一觉,再回来看你们,可好?”
“一个破山谷,有什么好?”
“那里有师父。于我而言,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是你唯一的血亲,难道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苏芷看着她消瘦的侧脸,生生憋下这句话,叹了口气,“好。”
锦行迅速找来马车,收拾行李,准备干粮。苏叶看着空荡荡的车厢,“泠然呢?”
“天色已晚,许是睡了。”锦行放下行李,快步上楼,“一时忘了,我这就去叫她。”
苏叶想起小黑,跟了过去。
“小叶子。”有人自身后走近。
苏叶顿了顿,没有转身,“三叔。”
“那小子虽然很混账,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爱我。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冷月如霜,女子一袭墨衣更衬得容颜似雪。
“你应该去见他一面。”尹轩看着她长大,深谙她的脾气秉性。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接受敷衍的人。
哪怕是死,就要死得明明白白。这是九年前,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颤抖着对他说过的话。而九年之后,她依旧是那么单薄瘦弱,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不必。”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尹轩看着月下那个苍白的小人,她太过平静,平静地令人匪夷所思,背脊发凉。
待尹轩还想说些什么,已被锦行打断。“先生。”锦行抱了一团白球,表情僵硬,快步走下楼来。
小黑耷拉着两只耳朵,楚楚可怜的样子,一见苏叶便奶声奶气地“汪”了一声。
苏叶莫名看它许久,蓦然抬眸,“凌霜雪之事,你告诉泠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是亲妈,就虐一章!
☆、五、蛇蝎心肠
紫云山庄后院沿湖建了数座亭台。一眼望去,莲叶接天芙蕖玉立。亭台之间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湖边筵开几十席,江湖中人多半相识,各依亲疏,分席而坐。
因着织月楼的地位和萧家的声望,这场筵席不啻于一次武林大会。所有在席上坐着的都是各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各自见了故交,自然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泠然默默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借着身边那丛芍药花的遮挡,不停东张西望。直到一个闪闪发光的胖子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东边首席。嗯,一个笑眯眯的闪闪发光的胖子,有点像弥勒佛。
少女腾地一下站起来,顺便把还在她身后聊八卦的几个老头吓了一大跳。她压根没注意到这些,磨了磨牙气势汹汹直奔那胖子而去。
一路上,泠然撞翻了一个端菜的侍从,带倒了两个凳子,打碎了三个酒壶。最终,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坐到了发光胖子的旁边的旁边的美人的旁边。
一桌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泠然轻咳一声,学着落声淡定从容的模样,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
首席上坐的人不多,除了萧雨凡夫妇,还有几位掌门,一个年轻的白衣少年,以及泠然身旁的冰山美人。所幸大家都是很有教养的人,狐疑归狐疑,没有人发话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难堪。几位掌门继续闲聊,苏芷面无表情,冰山美人往旁边挪了挪,白衣少年转过头看风景。倒是萧雨凡笑眯眯地冲她点了点头。随后执了酒杯,去其他席上一一与宾客打起招呼。花轿未到,他这个主人总不能冷场。
泠然仔细瞅了瞅桌上的点心,最终起身抓了把离自己最远的瓜子。“啪嗒”一声,把冰山美人的筷子给碰地上了。
端坐一旁的冰山美人冷觑她一眼,那眼神令泠然在这盛夏时节生生打了个寒颤。忙不迭从邻座拿了双新筷子,还特狗腿地用袖子擦了擦,恭恭敬敬递过去。谁想美人看都不看她,偏过头去和苏芷说话。
泠然讪讪放下筷子,继续嗑自己的瓜子。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走到苏芷身边,弯腰耳语了几句。面无表情的女主人当下沉了脸,一言不发离席而去。
正与人谈笑风生的萧大公子余光瞥见妻子惶然离开,眉角微不可察地一跳。管家穿过重重亭台,千辛万苦来到他身边。依旧是几句低语,令弥勒佛扯直了嘴角,不顾礼数扔下对面的宾客,径直走回首席。
萧雨凡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各位,今天是织月楼主和舍妹大喜的日子。各位能前来捧场,萧某感激不尽。”
众人渐渐息声,看着东首表情严肃的胖子。
唯冰山美人一声轻笑,拿起筷子就近夹了颗腰果。泠然停下嗑瓜子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人吃东西的全过程。
“咳咳。。。。。。芙蓉楼刚刚传来消息,舍妹出了点意外,今天的婚礼暂时延后。”
底下窃窃私语声四起。
美人手里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
泠然一颗瓜子掉在地上。
“我们这就开宴罢。”
开宴之后,萧雨凡只动了几筷子便起身离席,冲众人拱了拱手,“恕萧某失陪片刻。”
泠然停下嗑瓜子的动作,瞅瞅冰山美人,又瞅瞅发光胖子的背景,咬了咬牙,一把扔掉瓜子,擦了擦手紧随其后。
步履匆匆的萧公子闻声,停下脚步道,“这位姑娘,有事吗?”
泠然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后定了定神,“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萧雨凡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粉衣服小姑娘,“姑娘可知我要去哪里?”
“哪儿?”
萧大公子并不答话,只低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
泠然灰头土脸回到座位,继续嗑她的瓜子,看她的美人。炽热的眼神直接把美人看吐了。嗯,是真的。美人捂着嘴跑到一旁,埋头吐个不停。
泠然呆呆望着那个吐得惊天动地的背景,一时没回过神来。她从先生处偷的明明是十香软筋散,才不是催吐药!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管家已遣了侍女扶美人离开。泠然抿了一下发干的唇,快步跟上去。“等等。我是大夫,可否让我替这位姑娘看看?”
美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刚要答话无奈恶心又上来了,连忙捂了嘴跑去花丛边继续吐。
“那就有劳姑娘了。”管家见泠然与自家主人一桌,便没有怀疑,恭恭敬敬领着美人和泠然来到一处客房。
泠然以打水为名打发走侍女,管家为了避嫌已自觉退了出去。“你中了毒。”泠然装模作样搭了搭脉。
“你先替我把这恶心劲压下去。。。。。。唔。。。。。。”
衣袖里的手慢慢攥紧,泠然勉强微笑着,“好,我替你施针暂时压制住毒性。”
“嗯。。。。。。”美人捂着嘴,狼狈点头。
泠然打开药囊拈起一枚银针,走到美人身后。妙曼背影,如瀑长发,绝世容颜下却是蛇蝎心肠。
“啊……”美人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那一针刺入的竟是太阴穴!“你。。。。。。想干什么?!”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笑得红了眼眶,“你还记得云溪山下的巫族后人吗?”
凌霜雪被制止大穴,已然动弹不得。“你是巫族后人。。。。。。”
“我发过誓,要替姥姥报仇。”泠然拈起银针,“杀人偿命,是你罪有应得!”
下针的一刹那,原本受制的女子骤然出手,反手一掌正中对方胸口!
“噗……”泠然摔出数丈,剧烈咳嗽,血不停地从嘴里涌出来。她不会武功没有丝毫内力,哪怕是凌霜雪重伤之下的一击,也已然震伤了她的内脏。
而凌霜雪也好不到哪里去,强行使穴道移位的后果,是体内真气瞬间紊乱,剧痛比之前更甚。她攀着桌沿试图站起身,却丝毫使不上力,颓然坐回原位。
“嘿嘿。。。。。。”泠然的血一口一口吐在地上,染成大朵腥红的花,“你自伤经脉,就算捡回一条命也是废人一个。嘿嘿,这是报应,这是报应。。。。。。”
“贱人!”凌霜雪一提气,四肢百骸便剧痛起来。她咬了咬牙,终于放下颜面决定喊人,“来人,来人!”
“凌少主,有何吩。。。。。。咣当!”打水的侍女推门而入,看到屋内的场景,大惊失色,“有。。。。。。刺客。。。。。。。有刺客!凌少主受伤了!”
“蠢货。”凌霜雪瘫软在原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萧雨凡赶到时,两名白衣蒙面女子正拖着那个粉衣服的小姑娘往外走。另外两名则一动不动跪在门外。
屋内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扶我?!”
萧雨凡顿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自己估计是喝多了错进了夫人的别院。直到看清被搀扶出门的人,他才放下心来。凌霜雪的一张脸苍白如纸,又满头大汗。
凌霜雪往那边看过去,确定只来了萧雨凡、织月楼护法和管家三个人,眼神稍定。幸好萧雨凡还不是那么蠢。今日全武林的人都在,要是自己为一个小女孩重伤的这件事传开了去,蓬莱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让凌少主受惊了。”萧雨凡依旧是笑眯眯地走近,“我这就找大夫替。。。。。。。”
“不必。”凌霜雪瞥了眼一旁半死不活的粉衣女子,“我在紫云山庄遇袭,你自然是脱不了干系。只是今日我有事在身,先走一步。待你夫人回来,你们再一起亲自来向我赔罪吧。”
萧雨凡站在路中央,没有丝毫让路的自觉,“如凌姑娘所言,事是在我这里出的,自然不敢劳烦贵客亲自处理。这个刺客,还是交给紫云山庄吧。”
“人我必须带走。”
萧雨凡自顾自笑着,“请姑娘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凌霜雪眼神冷厉,“我说这个人我要定了!”
萧雨凡视若无睹,挥了挥手,“阿毛,把人带下去。”
“你敢!”凌霜雪一声令下,竟另有七八人从天而降,将萧雨凡三人团团围住。
萧雨凡笑得越发灿烂,“凌少主来喝个喜酒,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我记得当初只给蓬莱发了一张请帖吧?”
“得罪了,萧庄主。”凌霜雪微微冷笑,看向一旁示意蒙面女子带泠然离开。
“是我得罪了,凌少主。”萧雨凡话音刚落,只觉天色一暗,别院四周的围墙和屋顶上,凭空冒出了一排弓箭手。
萧雨凡自己转了个圈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这新定制的服装不太好看呐,黑漆漆的像群乌鸦。”
“扑哧……”气息奄奄的小姑娘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一张口就是大口的血吐出来。
“萧雨凡,你真敢动手?!”
萧雨凡拱了拱手,“凌少主,你尽管放心。这件事紫云山庄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看你也伤得不轻,不如就在客房稍事休息,待我夫人回来替你看看。来人呐,把刺客押下去。”
打水的侍女一改之前的惊慌失措,淡淡然抱起满身是血的女子,跟着萧雨凡出了别院。
穿过长廊,远远能望见石桥下负手而立的墨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