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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近来夜贼偷儿增多,只落一个锁够么?”
“有心要偷,落一千个锁也没用。”展厉言盯着门上大锁好一会,才转身走出书楼的小径,走进庭园曲廊。
途中,掌灯的展武支吾了一会。
“有事?”
“是有事。”嗫嚅了一会,展武才开口:“小的有事要禀告爷。”
“什么事?”
“二爷一父代,要小的转告爷,以后别忙得这么晚——”
“事多自然要多一化点工夫,你去告诉他,要是看不过去就到书楼帮忙,别老是耍嘴皮却动也不动,净看我一人忙。”
“这……”
“就说是我要你转告的。”灯火明灭昏暗中,展厉言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听见主子一丝丝笑声,展武松了口气。幸好主子没发火。
也因为如此,他才敢抖着胆子上谏:“说真格的,爷,这阵子连走在院子里都要当心啊,还记不记得前回!就半月前,有人潜进咱们展府想偷袭你呢!要是偷个金银珠宝就算了,竟然是想杀你哪!”
“你还在担心这事?”
“当然担心。”
“我不是已经应了你二爷的要求,命帐房下托单到孔家镖局去要个护卫?”
“可现下咱们就是没有护卫啊,万一等孔家镖局差人来的这段日子又有人要爷的命——”展武打了个哆嗦。“小的不过会些普通的拳脚功夫,比不上那些个飞高伏低的高手,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求老爷去学些武艺就不会——”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展厉言没有为这等忠心言词做出任何反应,或者该说因为无奸不成商,连带弄得下人个个耳濡目染后也学会商场的心机阿谀,净想为自己从主子身上得到好处,男仆女婢,比比皆是,他早习以为常。
嘴巴上说要卖命谁都会,又有谁能真正做到?
严峻的五官上冷淡的表情因夜色暗黑让掌灯的展武看不见,自然更是放大胆子说些忠心不二的华丽言语,殊不知主子只当他的话是夜风吹过耳,半点不入心。
“所以说,还是要小心点好,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聚酒庄不能少了爷您啊。”
“你就这么担心我遭人毒手?”说那么多话不觉累?到半夜三更了还有这么多话要说?
“当然!我对爷是忠心不二的!”
“就算是死?”
“当然!”展武拍拍胸脯。“为了爷,不管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展武万死不辞,绝对站第一个!”
冷硬的表情只是浅浅勾起一抹笑,摇头走向前。
聚酒庄,顾名思义,自然是以酒营生。
各种浓烈浅淡、叫得出名堂的酒,甚或是酒樽、酒壶、酒皿、酒盘、酒注子等等酒具,亦是应有尽有、花样新颖。
咱们大唐对酒并不严禁,相反地,宫内酿制的官酒也时常流入市面贩售,与民间私酒互通有无。
在此其中,以聚酒庄名声最响亮,不单做互通官私名酒、贩售酒器,更有自家祖传的酿酒秘方,就连朝廷光禄寺良酝署内的酒匠也无法窥之一二的酿酒秘方,一代传一代,从不透露与外人知。
聚酒庄不但卖的酒好,自制秘酿的酒更是堪称一绝,其中以白玉仙露最佳,年年送入朝廷的御用酒库珍藏,更是皇宴上的佳酿、圣上赐赏大臣的好礼,据说喝一口就会沉醉于其香醇甘美的滋味,觉得自己彷佛已登天成仙、飞到蓬莱仙岛,耳听曼妙仙乐,流连忘返——故而又称仙翁饮。
人常言:富过三代,不衰也败。意思是说富人子弟一代传过一代,久而久之会忘了先祖是怎么胼手胝足建立家业,因为奢纵过度而倾产败家。
这聚酒庄转眼就传了三代,落到第四代新当家手上,这生意非但不差,相反地,还蒸蒸日上、如日中天,不单挑的酒、一买的酒更为实在,就连酒器制造也更为精细秀致,所酿的酒比过往更是甘醇美味,莫怪民间百姓即使喝不到仙翁饮,只能买其它酒类喂喂腹中酒虫也心甘情愿。
只要是聚酒庄卖出的酒,无论转售或自酿,一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同样地,只要是被聚酒庄拒绝买入的酒必定是劣等货的想法也如磐石般稳固在百姓心中。
这聚酒庄生意之好,又与朝廷掌管供酒的良酝署令关系极好,自然惹得其他同行眼红。其中啊,要以“何家酒坊”为最。
何家酒坊与聚酒庄同在徐州,自然而然互为生意上的敌手,实力也仅在伯仲之间,只可惜老输在自家秘酿的酒,怎么酿就是比不上聚酒庄的甘美浓醇、入喉回香。
每三年一度的“琼饮会”上总是见何家酒坊败在自酿佳醅上,将先皇所题“天下第一醇”的御赐牌匾拱手送给聚酒庄,屈居下位。
所以说,聚酒庄与何家酒坊向来王不见王,各占鳖头,谁也不服谁。
只是近年来,由于聚酒庄新当家做生意的手腕高超,非何家酒坊老当家所能及,于是何家酒坊已显颓势,再加上何家少东家——唉,不提也罢,那人空有妄想却没经商本事,只能看着聚酒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毕竟这经商还是得有些许天分才成啊……
“——嗝,这么说,这何家公子很气聚酒庄的新当家了?”成琼玖替同坐一桌的老叟添加新酒。初来徐州,一进城就见到这“日日醉酒楼”,直行的脚步自然而然转了个弯,坐上桌叫了几壶酒。
正好,同样贪好杯中物的老叟送上门来,几杯酒就问尽聚酒庄在徐州的事儿。
“气?呵呵,说恨死了才对。”老叟咕噜啜口杯中物。“好喝,不愧是江南邵家的三日醉。”
成琼玖毫不在乎地再添新酒,细眉挑起疑惑,咕噜饮酒的同时模糊问:“为什么?”
老叟左张右望,这才靠近赠他酒喂酒虫的姑娘,细声道:“这何家公子不单单只有做生意的手腕输给聚酒庄展当家,连——嗝!连咱们徐州美人,也就是刺史的千金——都听说要许配给展大爷;这在徐州,谁都知道何家公子有意娶刺史千金进门,可惜啊……经商比不过,连想娶进门的妻也都快要变成展家的人,女侠,你说他恨是不恨?”
微醉的眼憨憨望向老叟。“我——嗝,不是什么女侠。”
“别蒙我了,瞧你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铁定是侠女。老头儿的眼是绝对不会看错人的。”
“呵呵。”成琼玖回他傻笑。“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它日空樽对明月。”
“说的好!”老叟“咻”地一大口乾尽。“女侠,看在你的分上,老头儿再偷偷告诉你一个消息。”
“哦?”醉眼缓缓移向白发老翁。“什么消息?”
“这消息目前还被压在徐州府里,鲜少人知。”
“喔?”那他怎么知道?
“别不相信,我知道这事是因为老头儿的侄子在衙门当差,当捕快的,呵呵,这消息是他告诉我的。”
“喔。”她凑上前。“说来听听。”
“约莫是一两个月前的事了,展府闹了好一阵子的夜贼,可是一直捉不到,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夜贼啊……”唔……有点醉,这三日醉真够味。“然后呢……”她呢哝问,醉眼微合。
老叟不以为意,继续道:“还有另一件事更奇了,大概半月前这展当家半夜在自己府里的院子遇袭,女侠,你说奇不奇怪?在自家宅子里还不安全哩——”
“哦?”夜盗外还有夜袭?“这姓展的是得罪了多少人?”
“谁知道呢?不过呀——人真的钱财不需多,够用就成,免得遭人妒忌惹祸上身是真的。”
“说得——嗝,说得好,幸好我、我钱一向不多。”成琼玖点点头,拎了包袱只手撑起身。“多——嗝,多谢老伯,告辞了。”
话完,她留了酒钱,跟跟跄跄扶着栏杆离去。
那么——
摆明了的,这近月来专挑聚酒庄找麻烦的怪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何家酒坊喽?
成琼玖敲敲额角,低吟:“唔……有点昏……”
左摇右晃走到大街,日正当中的炙阳晒得她眼一化,连忙就近靠上墙,稍作歇息。
“哎!”忽然一个路人不知怎地撞上她。
“对不住、对不住!”撞上她的男子急忙道歉。“真是对不住上——”
“没关系——嗝,我没事。”成琼玖晃晃脑袋瓜。“只是有点晕。”
“那、那我就先走了,真是对不住啊。”
“我说了没关系。”成琼玖挥挥手。
男子向她颔首,立刻继续往前走。
不过走没两步,肩上一痛,扣住他步伐。“哎呀呀呀——疼啊!”
接着是一阵酒香扑鼻,扭头看清身后人,讶然张口:“姑、姑娘……”
“撞了我——嗝,没关系,但是——”成琼玖朝他伸手。“银子——嗝,还我。”
“什、什么银子?”
“你从我身上——嗝,摸去的银子。”她朝他摊摊掌心。“还我。”
“你、你少诬赖人!谁摸走你的银子啊!”
“你,偷走我的——嗝,银子。”还不认帐吗?“被逮最好承认,免得我——嗝,对你不客气。”
一个酒醉的姑娘家能对他怎样?凭着这点,偷儿壮着胆,振臂欲挥开肩上箝制。
可任凭他怎么扯,肩上细长的五爪就是扣着他不放。
怎么会挣不开?“我没有偷你的银子!不要诬赖我!”
“我说你有——嗝,你就有。”死不承认——麻烦。
“我没啊”肩膀吃上一道如电般疾快的剧痛,男子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躺平在地上,胸口压着不过他手般大的脚,惊愕地看见上头一双醉眼垂视自已。“你、你……”
成琼玖蹲下身,双手往他腰巾摸去,果然摸到自己的钱囊。“你还说没——嗝,偷?”
“那、那是我的!”
“你叫成琼玖?”她指着钱囊上白线绣出的名字。
“你你你……你不是喝醉了?”就是看她醉茫茫的才下手,怎么知道——
“醉?”成琼玖呵呵直笑。“醉的是你,我——嗝,很清醒。”
被逮着的小贼张大了眼,满脸不信。
“下回要偷先找对对象。”她点住自己鼻尖。“我,不好下手,知道吗?”
“知、知道了……”太诡异了,明明醉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会——
“好了,我放过你。”她收脚,让小贼起身。
“多谢——呃,醉女侠。”
醉女侠?“我不姓醉,我姓成。”
“成女侠——”喊起来也挺怪。
“不要说谢了,要我放过你——嗝,有条件。”
“条件?”
她勾勾手指,要他上前。
男子怯怯移了几步,送上耳朵,表情净是怕被她咬的恐惧。
“告诉我聚酒庄怎么走?”唔……有点累,三日醉的劲道比起花雕、女儿红果然高一等。
“聚酒庄就在——”
“算了。”她改变主意,拉着正要指路的偷儿。“把我送到聚酒庄,要不,我把你送到官府去。”
“我、我立刻送你过去!”
“很好。”她点头,闭眼倒向他。
是真醉还是假醉?男子疑惑,怕又是假的,想骗自己上当上话不说扛起成琼玖当街跑了起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可不想被送官严办。
第二章
经下人禀告,展厉言难得在大白天的时候撇开帐本和各分号等待发落的总管走出书楼。
“孔家镖局的人来了?”托单差人送出不过是近两个月前的事,动作这么快?“不愧是孔世伯。”
“可是这人——这姑娘来得古怪。”
姑娘?“是个女的?”
“是的,爷。”来报消息的展武皱着一双眉。“这姑娘很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他缓下前往大厅的脚步,展武的表情的确不比寻常。
展武搔搔头,为难了老半天就是说不出来,只道:“爷到大厅一看就知道了。”
白问。展厉言加快步伐,越过大厅门槛走没两三步,先是一阵酒香扑鼻,接着在他不及反应之际突然教地上一块凸起给绊了脚,颠了下,险些跌个难看的狗吃屎。
稳住身,低头一看——“这是什么?”
“就、就是这姑娘。”展武指着地上蜷曲如虾、看似睡得香甜的浅紫色身影。
“方才小的去应门,外头一个男人就扛着这姑娘,他说是这姑娘要他把她送来咱们聚酒庄,然后——硬是冲进来把她丢在这人就跑了。”
“嗯?”
“接着这姑娘就醒了,骂了些难听的字眼就冲着小的说她是孔家镖局派来的人,要见爷您。”
“孔家镖局派她来?”
“小的不——”
“谁说——嗝,孔家镖局了?”睡得好饱。成琼玖打个呵欠,坐起身。像才注意到身边有人似的抬头。“啊,这是聚酒庄?”
“喂!你是哪来的野姑娘?聚酒庄岂是你随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