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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少主而言,真是一大发现。这么说来,自己和父亲应该是同一种人类了。可是,为什么自己是跟母亲、侍女们穿着同样的衣服,终日生活在御帘中呢?
“那么,公主明明是男生,为什么穿着这样呢?”少主不禁失声大叫,吓得侍女们脸色大变,赶紧找来梦乃。梦乃和赞岐想尽办法安抚少主,可是,光男裸体的影像强烈烙印在他脑海里,怎样也挥之不去。他顽固地质问真象,梦乃终于屈服,把他出生时候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故事本身太过奇妙,再加上梦乃说得太过激动,所以少主当时的感受只是“哦,原来如此。”这样的程度而已。可是,等他冷静下来,随着自我意识和理解力的萌芽,他开始被事态的严重性吞噬。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看着自己,边掉泪边说着一些傻话:
“这是什么因果呀!把你抚养成这么可爱的公主…如果真是个公主,论家世论容貌都可以进入后宫,当皇妃甚至皇后的…啊…好恨!恨那蓬莱仙人,也恨你不该有的容貌。看来你只好去当尼姑了,可是会有那种奇怪的尼姑庵收留你吗?”
少主要求恢复男儿身,可是梦乃的屈服只到说出真象为止,再也不退让一步。
“你出生时没有哭声,又看到你连吸奶都不会而全吐出来时,我曾想杀了你再自杀。还好蓬莱仙人答应我,要让你活下去。你能活到现在,多亏了这项约定。现在你却想恢复男儿身,你想毁了当时我和蓬莱仙人的约定吗?难道你一点都不能体会母亲至今的辛劳吗?如果你坚持恢复男儿身,我就去死!”
总之,她深信只要少主不当公主,就活不下去,所以根本说服不了她。少主自己也考虑到,当时为了让多病而大家都说养不大的孩子活下去,母亲求神求佛的心情。所以,无法强硬地说:我想恢复男儿之身。而且,母亲和侍女们也会说一些无理的话来说服他,耶种压迫感让他觉得苦闷、晕旋,喘不过气来。
“难产生下来的婴儿是该好好照顾,可是你都活到这么大了,根本不是你体质虚弱,只是缺乏运动,过着不见阳光的日子才会贫血。多活动活动吧!”
姐姐绮罗说得真轻松。可是,事实上他体力就是此母亲和侍女们差,根本对抗不了她们。虽然波称为公主已有十四年,但是到了在乎世事的年纪,难免无法忍受再被扮成女装称为公主。现在父亲来看他时,他都难过得躲在屏风后只回答是或不是。但是父亲却以为他像女人一样怕羞而非常失望,更叫他不知该置身何处。
也因为这样,他开始害怕和人见面,产生了对人恐惧症。当父亲在寝殿开宴会,人们进进出出时,他就深怕自己女装的打扮会不小心被客人看到,而且怕到意识愈来愈模糊,全身颤抖,终于失去神智。
虽打从心底想恢复男儿之身,可是又担心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恢复之后能不能过着正常男人的生活。以为母亲一行人回来了,就产生母亲、侍女们念新兴宗教经文的幻听,胸口一紧就贫血晕倒了。自己都觉得没有资格做个男人。
世人把姐姐绮罗当成少主;把自己当成公主。而实际上,他第一眼看到的绮罗就是那样充满活力,完全符合他的理想-如果自己能正常成长的话,就是要像她那个样子。想到这里,少主就更忧郁了。
“干嘛这么无奈的叹息?”
“我在想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
“一年前吧?”
绮罗也想起来了。
东屋的主人梦乃和侍女们,跟西屋主人政子和侍女们,当然是没有来往。两个妻子也没有谁特别得宠。所以,邸内的势力正好划分为二。也因此双方女主人及双方侍女们的敌对意识就更强了。
梦乃的侍女们咒骂绮罗说:
“那种男人婆,以后一定嫁不出去,只有当尼姑啰!哦,不,应该是当和尚吧?说不定还会得到大僧正的宠爱呢!何不趁现在学一点诱惑人的招术呢!”
而政子的侍女们则口出秽言说:
“像个人妖似地恶心。那付德性居然会带着那根生下来,真不可思议呀!”
可是有关绮罗姐弟俩的惊天骇俗的秘密——一个是当成男孩子抚养的女孩;一个是当成女孩来抚养的男孩——却在双方互相牵制,守口如瓶下不曾走漏过。
在侍女们严密监管下成长的姐弟,理所当然的,在一年之前,从未来往过。就在一年前,绮罗和几个小孩在前院踢球。绮罗猛一踢,球横越前庭飞向东屋方向,绮罗追球追进东屋时,正好偷看到打开窗户,卷起御帘望着庭院的弟弟。
绮罗呆住了。
穿着六重樱色衬袍,正好和葡萄色的外袍相辉映,显得楚楚可怜。比小百合硬要她看的画卷里的公主还漂亮。有一头浓密的长发,还有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不同的是,绮罗的脸上显现出刚强的个性,双颊和肌肤也因为经常跑动而显得气色红润,洋溢着饱满的健康美。而着女装的弟弟,肌肤白得透明清澈,倚靠着肘枕的模样,好象随时会随风散去般的娇弱、优美,表情也充满了红颜无奈的忧郁。
《那就是常听侍女们说的“人妖”弟弟?》
绮罗目不转晴地盯着弟弟看,愈看愈觉得可爱。少主察觉有人在看,撇头一找,看到了绮罗,脸一红,“啊”的一声就贫血晕了过去。
东屋的侍女立刻一阵骚动,绮罗赶紧趁乱逃了出去。虽然被侍女们骂得很惨,却有一股亲情流入的感觉。本来就是长得像双胞胎一样的姐弟,看一眼就有拥抱他的冲动也并不奇怪。
绮罗立刻瞒着守护弟弟的侍女们而写信给弟弟,弟弟都会立刻回信。之后,两个人就常常书信往来,而且躲开侍女们的监视,偷偷见面。
“当时看见你的感动,至今难忘。真是美丽、优雅,像个理想的公主。梦乃夫人真是把你教养得太好了。”
“别说了。”少主不高兴的打断她的话,把脸撇向一边。
“对了,刚才近江又大呼小叫的,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
“没什么,小事一桩!”
“别再惹爸爸烦心啦。他是个好人,却有很多事让他烦恼。”
“是呀,没见过像爸妻运这么差的人,娶到梦乃和我妈这样的女人。一个不特意做什么也可以当上摄政关白的人,居然栽在恶女人手里,太好笑了,哈哈哈!”
少主茫然看着放声大笑的绮罗,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为什么能这么天真烂漫?虽然跟被母亲强迫穿女装的自己不同,而是因她自己的自由意识扮成男装的。可是都已经十四岁,到了该认真考虑将来的年纪了!她该不会想永远打扮成这样吧?
平常见面机会不多,少主想不如趁现在谈谈彼此的将来。
“绮罗姐姐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总不能每天拖着牛尾巴玩吧!你说是不是?”
“是呀!没错!”不愧是姐姐,看起来好象整天在玩,其实该想的事也都想过了。少主松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玩伴们一个个行元服之礼,进宫任职了。我也该行元服之礼,不能再拖延了。”绮罗抱着胳膊沉思起来
“元服之礼…进宫任职…?”少主惊讶得哑口无言。还以为她是认真在考虑将来的事,结果居然是想以女儿之身行元服之礼,进宫任职?真是破天荒的想法。
“姐,你是女人呀!怎么能行元服之礼?”
“女儿之身,但有男儿之心。”
“男儿…?姐…”少主无言以对,只有深深叹息。
“姐是乐天派,真好!我就不能那么想得开。”
“等我当上了大臣,就在堀川附近盖个豪邸。到时就接你来住,听不到梦乃一年换一个的新宗教经文念诵声,对你的精神会好一点。”
“的确,听到经文我就想哭。”
梦乃几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一有新兴宗教出现,立刻加入。和同样狂信的侍女们,每天焚烧盐肤木、打鼓、摇铃、念诵诡异的经文。少主听到那些声音,就没有食欲,精神衰竭。消极得想落发为僧,躲入寂静的山中。
可是,现在这模样,看来只能当尼姑啰?可是,有愿意收留自己的尼姑庵吗?愈想烦恼就愈无边无际。
小百合突然想起来说:
“绮罗,跟式部(注3)承大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绮罗想起约好式部承陪她去看市集的,赶紧起身。
少主羡慕地看着绮罗说:“真好,可以去任何地方。再来玩喔!”
“当然。不过,我也不想遇到赞岐,她很会瞪人。女人就是善妒、固执,所以令人讨厌。”绮罗耸耸肩笑笑。精神抖擞地踏步离去。
留下可怜的弟弟!看着被当男孩子带大的绮罗,不但对这种日子毫无疑惑或不安,甚至充分享受着自由的乐趣,不禁对自己的境遇感到悲哀。
世人对姐弟俩悲喜交杂的复杂生活虽不知情,却都知道权大纳言家有个活泼、才气横溢、可爱的绮罗少主。还有一个跟绮罗长得一模一样,连见到父亲都会脸红的纯情绮罗公主,她的形象刻画在每个达官公子的心中。
〈注1〉:日本贵妇人穿在外衣内的一种衣着。
〈注2〉:日本礼服的一种。
〈注3〉:太政官八省之一,掌管仪式、铨叙。
三 在北嵯峨
“绮罗,别再闹脾气了。回去吧!”
小百合边擦着汗,边以严重的口气对一言不发的绮罗说。
绮罗靠着肘枕横卧,听到小百合的斥责,皱皱眉把身子背向她,还是不说话。
小百合急了,用她的口吻说:“绮罗,你没嘴了吗?你说话呀!”
绮罗这才吐出一句话,说:“好热呀——-l
“啊?你说什么?”
“我说很热!快用扇子给我搧风呀,反应真慢!”
“老天!”小百合满心不愿,还是拿起了扇子,替绮罗摇风。
进入六月后,天气热得异常。在京都的三条邸,光是坐在房里不动,都会满身大汗。所以三天前,绮罗突然说要小百合跟她去北嵯峨山庄时,小百合真是满心欢喜,以为可以去纳凉了。没想到绿树覆荫的嵯峨山庄,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凉快。
二、三年疏于整修的山庄,斑斑剥剥不堪入目,反而更让人觉得闷热。而且,这次的山庄之行走得太匆促,准备不及,席子、御帘都是从仓库里拿出来的旧东西,用得非常不舒服。再加上没有个象样的随行侍女,能照顾绮罗起居的只有自己一人,想到这一点,她就开始怀念京都的三条邸了。
如果只照顾绮罗起居也就罢了,偏偏随行人员太少,人手不足,连小百合都不得不做厨房的事,还有早上的打扫工作。
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去帮忙打水,拉起水桶时,反抗意识也跟着涌上心头。小百合心想,自己虽是权大纳言家的家仆,却也是照顾贵人生活起居的高级侍女,根本不必做这种下女做的工作。她愈想愈气,自己为什么非打水不可?索性丢了水桶,窝在座垫上,求绮罗回京都,可是绮罗只管摇头。
“那么,至少再找几个侍女跟下女来。我不要再打水了!”
“我是行元服之礼前的半大人,不可以带太多随行人员。半大人的我,只配带半大人的侍女小百合。”
“你真是固执!受不了!”小百合气得扔了扇子。虽是主从关系,却有乳姐妹的一份情。小百合一生起气来,就会摆出姐姐的姿态。“你就是这样一个爱耍性子的小孩,难怪人家说你是小孩子!”
“小孩子?你说我是小孩子?”
“正是!你根本不能行元服之礼,偏偏要强求你父亲,让他烦恼。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小百合连汲水之恨也一起宣泄了似的,数落绮罗的不是。
绮罗倏地站起身来,冲出屋外。
不久,随行的人从庭院跑过来说:“小百合,绮罗少主说不要随行者,一个人出去了,怎么办?”
小百合叹一口气,说:“不要管他,让他冷静一下吧!”
“可是,万一在山中被山贼袭击了……”
“绮罗少主会咬山贼的手逃走的,放心!”
小百合丢下这句话,又去做她厌恶的汲水工作。
只有几个跟在绮罗身边的侍女知道绮罗是女儿身,这次的随行人员当然都以为,绮罗是权大纳言家威风凛凛的少主。而看到小百合痛骂主子家的儿子,随行者都对小百合的威势感到佩服乖乖的退了下去。
遭小百合怒骂飞奔而出的绮罗,快步走在山路上,想宣泄一下怒气。
《她是怎么了?打从出生时就一直在一起,应该是最了解我的,居然说那种话!什么“半大人”?跟左近少将一样瞧不起我!》
一想到左近少将,更是怒不可遏,她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哔唏哔唏随处拍打。会跟父亲发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