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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提起二公子,我直觉胸中发烫,瞬息又嗖嗖地变凉。“最近他都没来,所以我没告诉他。”迟疑万分,支吾地回复。
他有时来我这儿住宿一夜后,便要隔几日才再来。
李靖抹起一袭了然之色,叹道:“你是不想告诉他罢。”
我憨憨地笑,眼睛泛倦。
“乏了?”他轻声问。
我点头,又立即晃头。“师父您会如何做?”
他道:“甚?”
我轻细呼吸,感到心脏一悸。“倘若一日……他当真叛变,您会协助他么?”
他失笑摇头,慢慢敛容。认真地睇视我,正色道:“不会。”
我道:“他是你的主子啊。”他为何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出来?俄而,“莫非师父想协助太子?”
他坚决道:“为何我们总要抉择呢?保持平等的心,洞若观火也是协助。”
我还是不明白,“可是……”
他抢白道:“沉冤,随心所欲罢。你心里想如何做的,便随你所想地去做。”
我怔忡地注视他的眸色,发亮的光泽润去我的心田。我幡然醒悟,似若明白个中道理。“好。”
他为我掖了掖被角,笑道:“好好睡一觉罢!”
我阖上眼,思索绕着他的话回旋。
随心所欲,若我真的如此,我能成功么?
既然李靖都劝说清楚,我不必再杞人忧天,遂于心内决定,放手一搏!
武德九年,丙戌。
二月的一早上,四公子突然差人来,说要把一份礼物送给我。
我没有收,只让丫头把礼物搁置一旁。
半日来,这礼物倒也碍事挡路。
无可奈何之下,尔月擅自令家仆把礼物送来听蝉斋。
我正在围着火炉取暖,见人来了,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家仆道:“左姑娘说齐王的礼物阻挡了旁人的路,遂吩咐小人把它送过来。”
我倏忽脑海里生出疑问,念道:“左姑娘?”似曾听过,可十分陌生。我对家仆说道:“罢了,把礼物放在这儿罢。”
家仆行礼,把礼物放在一张桌子上,随后便去。
我斜眼看去礼物,冷冷一笑。
既然决裂,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须臾,二公子已带一身雪迈入门槛。
我有些诧异,有些欣喜。“二公子!”他始终不会因为幼子而忘了我。
他的面容冷若冰霜,眉头濡染清寒。墨黑的眸子,埋下了点点火种。寒光扫向我的面庞,让我不寒而栗。他睨去桌子上的礼物,不怒自威。“你与四弟还有来往?”口吻轻松,却在我的心湖投下了一颗致命的火石。
我心慌意乱,忙解释道:“不是,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奋然刁住我的手腕,紧紧地扣实。“是么!”腔调阴沉。
手腕上的痛楚让我惶遽,我轻挣扎。
发现愈是挣扎,他抓着我的力道愈紧。
我闷哼一声,手腕慢慢发热,一扯一拉,令我疼痛不已。
“你心里还想着他们。”他的眼荡着氤氲。
我道:“我不晓得你说甚!”用另手握住他的手背,试图挣开他的桎梏。“我已经被你拘禁在这里了,你想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猛力一扯,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颚,不容逼视。“你骗了我。”
我大震,“你说甚?”
他的眉心似海,沦陷阴郁。“沉冤,你莫要骗我!”他微咬牙,眼神愈渐充血。
“我没有……”我使力扭头,真的不晓得他说甚。眼前的他仿若是食人的山魈,澎湃几欲将我击沉。我感不到伸手可触的热度,只有高处不胜寒。呼吸一窒,我凝视他的眼色。“二公子……”
正欲说话,他霍然甩开我的手。
我一个打退,险些撞上柱子。
他睇着我的眼,企图看破我的内心。“四弟告张亮一条图谋不轨之罪,如今他已被朝廷捉拿。张亮一直替我在洛阳广结豪杰,他被四弟捉住,只怕是难逃一劫。”他手指向了桌子上的礼物,“四弟送给你的礼物,不正正是张亮的皮肉么!”
张亮的容貌还在我心头记忆犹新,那个叫阿亮的男子,虽是狡诈鬼祟,却很喜欢伸手触摸阳光。
我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四公子不会这般失去人性的。
我一个箭步冲到桌子边,强行拆开礼物。
一个方盒子里,平铺着一块块皮肉。层层薄皮上,沾着血肉,丑恶的腥味充斥周围。
我倒退几步,四肢百骸皆凉,喉咙一阵秽物涌了上来。我捂着嘴唇,作呕不断。心脏抽搐地疼,眼泪滑下,脸容渗着发光的白,渐渐发紫。
他将礼物打落地面,鲜血淋漓的皮肉翻滚在地,凹凸不平,令人怵目惊心。他向我走来,猛的扳过我肩膀,动静太快以致我一阵头晕眼花。他的眼瞳已是冒火,熊熊火焰烧起了他的心。
我的唇色发白透黑,凝视他的双目。“不是这样的……”
每人心中都有一把秤砣,左端放亲情,右端则放权力。
二公子心中的秤本是四平八稳,因为我总会看见他对待亲情有所犹豫。可是近来他似乎变了,变得不择手段。
其他人也变了,变得愈发向权力和地位靠拢。
亲情与权力的秤砣一旦失衡,人就会变得极端。
我慢慢看得见,二公子心中的秤,亲情已逐步偏向权力。他狂热追求权力,他的最终目的是皇权至上。
我走上前触摸他的温度,希望能以此慰藉他看似坚强却比常人都脆弱的心灵。
他眯起双目,狠心探手前来,在我胸前肋骨上点了“玉堂穴”。
我浑身麻痹,不能作动。留下了眼泪,刺痛了脸颊,也伤了心里的软弱。
他的火焰慢慢褪去,瞳仁里早已茁壮的苍寒,逐渐蜕变伤痛、失望、落寞、孤独,诸般感受涌向心头。他从我发髻上拔下海棠钗,凌厉的寒光扑在我的面上。他冷瞥我一眼,遂往我左袖横下一刮。
左袖“嗤啦”地割裂,飞落地面。露在空气外的左臂上,映着一条浅如肤色的疤痕。
我吓得大惊失色,泪也流不出了,张皇失措地看他。
他浅淡道:“当初我以为这只是你打仗的伤痕,却难料……”抬起头,“竟是你为太子留下的伤。”说到最后,他的目色变得黯淡,眼角的泪光闪现。
我一激动,复流泪。“二公子,不是的……”心脏一悸。
“够了!”他朝我低声呼喝,“这便是你的把戏?”透着绝望的痛恨。
我眨出许多的泪水,愈发看不清他的容色到底有多怒、多恨、多痛。“二公子……”
他竭力不止道:“你的一切都是我赋予的,过去,现在,甚至将来,都只能是我!”充血的眼瞬间被吞没,他握紧手中的海棠钗,在我左臂的疤痕上横刺一个口子。
旧的疤痕裂开了,鲜血出肤,汨汨滴落。新的伤覆盖旧的痕,明明痛心疾首,可我已哭得忘记了伤痛,只紧紧地看住他,求着他能听我解释。
他眼底的泪光迅速撇开,无情还似有情。不到片刻,他决心断然,离开此处。
我痛哭失声,五内俱焚。
李靖一直躲在外面,等二公子走了迅速冲进来,解了我身上的穴道。
我软在他的怀中。
他抱住坐在了地上,立刻为我止血。
我眨眨眼,外面门可罗雀。“师父,您猜张将军会死么?”空幽如谷的声音,使他听着心痛不忍。
他微笑,“不会的,他的能耐比常人都高。”
我感到眼睛红肿刺痛,“那我会死么?”
他全身打颤,低头看住我发寒的脸。“沉冤?”
我抿唇哂笑道:“我开玩笑罢了。”
他将我打横抱起,放在榻上。“我现儿去让尔月打水来。”朝我示笑,欲走。
我捉住他的手,声调突变沙哑。“莫去,您只管替我瞅瞅便好。”
他知我固执,也不勉强。坐在榻边,拿起我的手腕,开始诊脉。他的眉头浓浓蹙紧,略带惊愕。似乎不信,他拿起我另外一只手,同样把脉。他愈发诧然,慢慢地平淡。
我见他的神态变化有趣,忍俊不禁道:“莫非是我的病情加重了?”
他倏然俯就,嘴唇靠近我的耳畔,微微吐纳气息。
我听着他的话,无疑一惊。
俄而他坐直身,俯视我道:“现儿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
我还未从诧异中醒来,只是僵硬点头。
他慨叹一声,为我盖上暖被。
三月,春来冬去。
突厥就像这多变的天气,阴魂不散。只在一个月里,已犯原州、灵州、泾州、秦州、陇州和渭州。
我最近总是浅眠,一旦醒过了再也睡不回去。
想来,也是因为有些事情未作了结,虽心绪不宁,无法安然入睡。
该来的总会来的!
尔月捧着一盆热水来,为我梳洗。还精心为我做了丰盛的早膳,令人看着食指大动。可是她也知我的胃口不如从前,于是她做了些简单雅致的小点心,让我能入口。
早膳后,我见她又开始忙碌。
她甚好地完成手上的功夫,也伺候得我很好,而她也说这功夫不累,十分快乐享受。
我觉得自己欠了她许多,尤其是罗士信死后。
次日醒来,她早早地为我打好水,拿着衣裳过来,预备为我换上。
我一手撑着榻,一手捉住她拿衣裳的手。
她吓了吓,蒙头蒙脑地看我。
我心跳得快,面容白得吓人。
“姑娘的面容比昨儿更白了,许是伤口太痛了罢。”她疼惜地瞅瞅我,关爱溢于言表。
我冷睨她,“你以后毋须再伺候我了。”说这句话时,自己的手在抖。
她愣得发傻,“这是怎么了?”
我道:“你收拾细软离开听蝉斋罢。”
“为、为何?”她颤着喉咙。
我松开她的手,抿抿唇。“你害我害得还不够么,还想让我留你在这儿?”
她的手一震,手里的衣衫滑落。“姑娘,奴婢不懂你的话啊。”她瞳孔的疑问和慌张映着我的淡定自如。
“姑娘?”我露齿冷笑,“是指你么?阴姑娘!”
她面色大骇,双目中闪烁着泪花。
左尔月,左耳月,是为阴。
“你当初是故意泄露自己的姓氏,这样秦王他们都能猜出你是何人。”我陡然发笑,肩膀抖动得很利害。“真没想到我身边的姊妹,竟然是阴世师之女!”
她眨眼落泪,双手战兢地握住我。“姑娘!”
我轻挣开她,“你有何解释?”
她苦涩道:“你说得对,我是故意泄露自己的身份。”
突然间,我回想起罗士信留给我的那封信。
沉冤:士信与你阴阳相隔已有经年,此信如今才现,切勿见怪,你过得还好么?士信与你心有灵犀,此乃人所共知之事,能盼这次也与你有相通之心。如你所疑,士信会告诉你我所知之事。左氏尔月,实乃阴世师之长女,阴氏。请你看在士信一往情深的份上,勿怪阴氏。将其赶出府邸,遣散金银,令其归乡,此乃士信之愿,当亦是沉冤之弥补。寥寥数笔,感激涕零,不能再言。若有来生,当报以犬马之劳,偿还沉冤之恩德。士信绝笔。
她抖着身,愧怍的容颜是勉力的抵抗,深深的泪水是悔恨的挽救。
“为何?”我轻声问。
那时候在海棠林下,她和罗士信的对话。
他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劝她收手。
而她就叫他别多管闲事。
他为她保守秘密,而她也为他暂时放下仇恨。
我等待着她,聆听她的身世。
她道:“我本乃隋朝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之长女,阴乔。阴氏虽非大氏族,却也是虎门后代。我有一个同父异母之妹和一个胞弟,本来生活和乐融融,直到大业十三年十一月李唐皇帝占据长安……”她忽变脸色,满目疮痍却极端露出血海深仇的暗光。“是秦王!秦王带兵冲上了城楼,擒住了我爹和骨仪。他们本来还能有机会逃脱,可是秦王偏偏将他们生擒,他们因拒降而被李唐皇帝下旨斩杀!”话音刚落,她已是梨花带雨。
我的十指瑟瑟颤动,目光沧桑地看住她的悲愤交加。
“假如秦王没有将我爹和骨仪进献给皇帝,他们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一切都是秦王所害!”她面目可憎地瞪紧我,“随之而来,便是阴氏全族诛杀。由于我和弟妹们年幼,李唐皇帝遂放了我们。那日我们从牢里出来,本来想找个地方落脚。可没想到齐王居然在牢外等我们,还接我们去他府邸。他告诉我‘一个男人若没有好的功夫,根本无法报仇;一个女人若没有好的媚术,根本谈不成恨’。我听了他的话后,思前想后,终于应允他留在府里帮助他。”
我眼角湿重,感到心里十分难受。
恐怕连罗士信也不知道,尔月居然是四公子派来秦王府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