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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突然撞击到轮椅的扶手,手肘关节明明是痛,可我却觉眼前听到的事实令我更痛。“……此话当真?”
“你不信?”他看向我,“我这就带你去。”他强行转动轮椅,推我前行。
我压住心里的踟蹰,脸色变白。
光天殿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偌大的宫殿只一人居住显得冷清孤独。里头很安静,不发出任何细微的呼吸声。
轮子滚动的声音清晰,令人心惊胆战。
门外迎来了两三名宫娥,见着是我连忙吓得跪在地上行礼。
尉迟恭推着轮椅行进,丝毫不睬她们。
我尽量保持平淡。
还未走进云桑的房间,远远就闻见浓烈的血腥味和臭恶难分的药味。二者交融,令人作呕。
门外把守的侍卫面容绛紫。
从里头出来的宫娥都无人色,不是抱胃干呕,就是晕在了门槛外。
我揪住衣角,心旌“咚咚”的。
尉迟恭施与眼色给门外侍卫。
侍卫如释重负,赶紧推开门让路。
血腥味和药味混杂,捣乱了我的心脉平静。
云桑一丝血色也无,再也不能骄傲跋扈地向我叫嚣。她平直地躺在榻上,厚重的棉被盖住了她的下半身。她紧紧地攥着拳头,似乎不甘心。目如铜牛,颈侧的青筋依依跳动。
棉被的血干了,地上却还有鲜血淋漓。
尉迟恭嗤之以鼻。
宫娥忍受着胃里的难受,不停地抹干净地板上的血和洒了一地的药汤。
我侧过头看向尉迟恭,“你留下来罢,我进去瞧瞧她。”
他眉头一凛,正欲回话。
我抢白道:“她已经变成这样子,没有一丝力气害我了。”
他勉为其难地松开轮椅。
我推轮椅进去,竭力地迈过门槛,滚动轮子前行。把宫娥都打发走,房中只剩我与云桑。
她知道我来了,面目可憎。“滚……”一字之力,全然消耗。
我靠近榻边,近距离地观察她。“对不住。”
她虽然全身痛得冷颤,却也还会冷笑。“收起你的假惺惺!”她几欲是用气息回话。
我未语,探出的右手悬在半空中。五指抖动,不忍触摸。
她道:“你不敢触摸是么?我现儿没有了双腿,和你是一样的!”
我有腿却是个残废,她没腿也是个残废。
我撇开头,把手放在被子上。那一刻,我惊敛得屏息,手指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咯咯”地响。尽管棉被很厚,但我也能确定她真的是失去了双腿。
她膝盖以下,没有任何东西。
我禁不住泪水的打磨,一下子便淌满了脸颊。“对不住……”
“让我死便是对得住我了。”她仇恨用在心头。
我惊讶地看住她,不信她会如此。
“陛下知道你的腿残废了,也知道你中了蛊毒,他似乎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她苍白的脸上,显出了沧桑的笑纹。
因为她有一半苗疆血统!
我微张着唇,心念转悲。
她道:“你坐轮椅就等同于失去双腿,他就让我同样也失去双腿。我这辈子只能在床上等死,就等同于你得一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我的眼光杂乱,昏昏麻麻的感觉袭在心旌。
“怎么?你不怨怪他的残忍嗜血么?”她的气息都是狠毒的心机,“也对啊,他为了你甚都做尽。”
我说不出只字片语,而觉心在淌血。眼泪直流,我收不住声地呜咽。
她的手指微微动弹,指向桌案上被红布掩着的东西。“你过去瞧瞧,他可是回赠了我一份大礼呢!他命人斩去我的双脚后,居然还把我把它回赠给我,果真是有情有义呐!”
我吸着冷气,顺着她的手看去。
红布并非红,而是染尽了她双脚上的血。
我激灵。
她嘶吼,嘲笑我不敢看,怒骂我不面对。
我看住她同样的泪眼朦胧,“我不敢……我不敢啊……”
她吐气如兰,“冲锋陷阵你敢,看我的双脚你就不敢呐?”
我狠命摇头,泪珠连连。
“我恨你!”她转瞬敛笑,恶气冲冲向我喷薄。“为何他不让我死?为何他就是不肯放过我,偏偏要让我受尽屈辱和折磨?我每日都受着煎熬!”
我咬住干燥的双唇,忍住心疼的感觉。
忽而她又笑了,“你知道么?是我,是我告诉陛下的。你可不知道,我因为一次偶然,看见了你换衣裳时左臂上那道疤痕。”
心一点点地被她的话碾碎,痛得我难以呼吸。摁住心口,我咬紧牙关,浑身抽搐不止。
“不过——”她森冷地瞥我,面无血色却有狠辣的毒意。“你也很痛苦罢,你也想离开人世罢。你中了蛊毒,蛊虫会在你身上慢慢地咬出数不胜数的洞!撕咬你的五内,啃噬你的皮肉,磨碎你的骨头,让你肠穿肚烂。”她陡然放声大笑,空有骄傲的悲惨。
不会儿子,尉迟恭闯进。将轮椅拉开,他伸手掌掴了她一个耳光。“该死的东西,竟还敢对沉冤无礼!”
她的头偏去一侧,依旧张狂大笑。
我垂下头,静静落泪。
他蹲下看我,“你别听她的鬼话,她都是想吓唬你,你莫怕啊。”
我摇摇头,手搭住他的胳膊。嘴唇只能吐出“走”这个字,哭咽得乏力。
他明白地点点头,将我从轮椅上抱起。转身恶狠狠地盯了云桑一眼,随后便去。
在回去的途中,遇见了赶来匆匆的二公子。
尉迟恭把我抱入二公子的怀里,然后命人将轮椅推来。
二公子抱我放进轮椅上坐好,看见我的红眼圈,定知我是哭过。
我神伤地坐在轮椅上,相对无言,只有凝噎。
他用指腹擦拭我脸颊的泪滴,痴笑道:“段傻子,莫哭!”他的哄话还是一般有用。
我关注他的双眸黑白分明,虚弱地笑了笑,想掩饰心里的苦。
他令尉迟恭和一干人等退下,然后他推着我的轮椅,漫步在长长的走廊上。
廊外已经下雪,雪花飞扬,飘进了廊子里,飘进了我的大氅内。
我捧起一片雪花,轻轻吹。雪花翩跹,犹如不甘拘束的人儿,迎风而舞。
他停止动作,绕过我的身前。瞧瞧我头上空空无物,遂问道:“发钗呢?”
我一滞,随后从怀里掏出海棠钗。递至他面前,我道:“我以为,自己可以放手。可到头来,我还是舍不得。”
他笑了出声,梨涡如明镜雪。拿过海棠钗,重新插入我的发髻上。然后他转过身,将我背起。
我一吓,急忙搂住他的脖子。问道:“陛下你这是干么?”
他虚怀若谷地笑,“这是我第二次背你了。”
我怔忡半晌。须臾我示意他先别去,从轮椅上取过一柄伞。
他明知故问道:“你这是干么?”
我浅浅生笑,“这是我第二次拿伞了。”
他“嗤”的喷笑道:“净是学我!”
我道:“我当初蛮行背起了你,后来你蛮行背起了我,我还是那句话‘不知是风是雨,却仍有一心人’。”
他不再语,背着我向雪地行走。
我撑伞挡住了彼此的风霜雨雪,“二公子……”我阖目,眼角的泪渗在了他肩头的龙袍上。
他怎会感受不到,只佯装不解罢了。“怎么?”
我迳自垂泪,千言万语挂在心头。
他不会多问,一步步地踩着雪,一步步地向前走。
我搂紧他的脖颈,把自己的脸贴他的侧颜。
他感触到我的眼泪,自己的泪光打转在眼。他微仰起头,把晶莹的泪花倒回去。
“二公子……”我还是喃喃地唤,眼泪愈发地多。“沉冤不想离开你。”
我不想死。
他慢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彼此心知,此番话语饱蘸了许许多多的情感。他贴着我的脸颊,噙着丝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笑着流泪,吸了吸鼻子,静静地入睡。
日子要过得慢,只能求上苍把时间还给需要的人。
这日雪停,李靖和甄权都来瞧我。
我还是脸无人色,不过心情倒也轻松自在。
李靖因为替我隐瞒心疾和蛊毒,遂被二公子责罚。他自知有错,甘愿受罚。二公子让他跪在显德殿外几日,随后唤他来继续为我诊治。
我看向李靖,他忧容显然,我问道:“师父最近过得还好?”
他一愣,“你不必担心我,只管自己便好。”
甄权轻轻地笑,“你们二人都别这样啊,又不是天塌下来。”
我“噗嗤”地偷笑。
李靖也随我笑了。
甄权撩撩长须,忽然叹息道:“我真不晓得这孙思邈是怎么回事,好好地不呆在终南山,偏偏跑去峨眉山炼丹。”
我问道:“甄大人与孙思邈很熟络的么?”
看来他还挺了解孙思邈么!
他骤然“呸”的啐道:“谁与他很熟络?我恨不得抽他的皮,把他煮了给你吃呢。”自个儿笑哈哈的。
我笑了。
李靖道:“闻说孙思邈七岁就能日诵千言,年十八立志究医,弱冠之年时就能侃侃而谈老子和庄子之学,且对佛家经典甚是精通,时人称之为‘圣童’。药师寻访了被孙思邈医治过的人,他们都说孙思邈自谓‘幼遭风冷,屡造医门,汤药之资,罄尽家产’。如此之话,他应是个赠医施药的郎中,怎会落得性子古怪的结果呢?”
甄权大笑道:“就是因为这厮自幼遭受风寒,遂才立志究医。但他自幼也蔑视权贵,宁愿遁入空门,也不愿入朝为官。”
我道:“陛下邀请他进宫,他马上就拒绝了。”
也难怪二公子这么动怒!
甄权道:“你这是有所不知了!这厮的性子怪就怪在这儿。他的面皮几次厚的啊,觉得自己了不得,遂目空一切,根本就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我“咦”地疑问出声,“您言下之意是说孙思邈想当诸葛孔明?”让二公子亲自三顾茅庐?
“孙思邈性子倔犟,常人都拗不过他。他当然想当孔明,让陛下纡尊降贵前往峨眉山求他出山。”他捋起长须,不以为然。
李靖道:“陛下是天子,拉不下面子也是正常。孙思邈医术精湛,得寸进尺也是正常。”
甄权笑看我,“陛下为了你惩罚了杨妃,我想他会为了你纡尊降贵的。”说得真简单。
我顿时敛住心神,望住他道:“其实,孙思邈进宫与否我都不会理睬的。既然天命已定,何须强求呢?”
“沉冤!”李靖突然不悦,“众人都在努力,他们为了你可不顾一切,你为何还要自暴自弃!”
我低下头。
他严肃地看住我,“这些灰心丧气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甄权笑了笑,并未语。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实在太容易放弃。是否因为一个人临近死亡,便会轻言放弃自个儿的生命?我不想离开二公子,不想离开众位好友。可是时间过得很快,它几欲打乱了我的一切计划。
午后的阳光带着微微的暖意,长孙无忌推着轮椅,带我、俨儿和婵媛出去玩雪。
俨儿和婵媛一到了雪里,便像个小疯子用雪击打对方,以此为乐。
我看着他们,用手指点他们,教会他们一些门法路数。
长孙无忌站在我身旁,侧过头看我,他笑脸如春。“不如我们来一钞雪上谈兵’如何?”
我噙着丝笑,“鹿死谁手,自有分晓。”
他走下台阶,让俨儿和婵媛停下手来。他分别在他们耳边说了些话,他们乐得连连答应。
我指挥俨儿,长孙无忌帮助婵媛。
俨儿和婵媛各自在雪地上堆砌着自己的城墙,以此防范对家入侵。
我笑觑长孙无忌,轻声对俨儿道:“摆‘偷梁换柱’阵。”
他心下会意,还好之前读过几部兵法名传,玩耍起来可谓得心应手。他按照东、西、南、北列阵,阵中有“天横”,首尾呼应,是为“大梁”。“地轴”未语阵中央,为阵之支枕。
他的得意洋洋,气得婵媛跺脚直跳。
长孙无忌笑着摇头,“县主中意吃李子和桃子是么?”
婵媛听了听,用力点头,犹似懂得。她心里当机立断,两手推出,打散了自己筑好的雪墙。然后她一脚踏入雪里,进而一手捞出一抔雪,笑得甜蜜。
俨儿一时三刻都陶醉不已。
婵媛将手中的雪揉成团状,一击即中他的脸颊。
他双脚不稳,向前扑倒。这一下,把他辛苦建立的雪墙全部推翻。
她“哈哈”笑着蹦起,取笑他的狼狈相。
我略有惊讶,“你竟用‘李代桃僵’和‘美人计’!”
长孙无忌以一句“非也”搅和我心里的震撼,笑看我道:“‘李代桃僵’固然是不错,可我只是让她使出一计‘笑里藏刀’而已。”
我吸了口气,心道:“算你狠!”撇过脸看住他们,“如此教导,两个孩儿将来必有成就。”
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