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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因为我可以帮你作证说,你是大王属意的继承人啊。”林飞慌乱地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你只是想要利用我崔浩的这个身份。”
“我才不在乎你是谁!你这笨蛋!我才不要什么崔浩,你以为现在的我,手握重兵的我,还会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吗!”拓拔焘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我一定要你留下,哪有别的理由,我说你是必要的,不是对北魏必要的崔浩,只因为你早就是对佛狸必要的林飞!”
一旦说出这些话,他就再也没有底牌了,他就再也不是风轻云淡可以一直淡淡微笑的王者了。他掩饰得那么深,只是因为他很害怕他唯一的感情会被她随便地视作等闲。
他不是无情,只是将此生所有的感情都给了林飞。若是这唯一的人,拒绝、推却、无视他的心,也就等于否定了他的全部。
为什么对我而言,唯一必要的人,却不会同样把我当作那唯一必要的人呢。少年痴痴地望着少女,呼啸的风里,时间仿若静止。
第7章(1)
随风倒向一侧的青草磨蹭着垂到膝盖的衣摆。
带着一丝腥气的芳草甘味在风中慢慢溢开。
他就站在那里,用最坚定最坚定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的脸上有期盼、有受伤、有自尊受损而不甘的愤怒、有来自心底关于未知情感脆弱的恐慌……
而为了什么呢?林飞一时迷惑了。这个人是北魏的王者,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儿,可为什么这一刻,她觉得她才是那个站在高处的人,正俯视着等待宣判的他呢。
蜷握的手指握紧又松开。这短暂又无比悠长的一刻,连草叶上的露水也都凝滞了。想要成为对某人而言不可被替代的存在,而这个人其实早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他的一切早已表白得如此清楚,他眼中跳动的火焰,让她再也无法继续装作视而不见。虽然她以为她的喜欢,和佛狸的喜欢不一样。但其实喜欢这种情感的本质永远都一样。
即使最初只是浅浅的好意,因另一人执拗无悔的眼神,也就在不觉中变得越发深沉。
他们站在野外的小道,四目相向,幽幽凝望。只需要一个回答,他们从此就会变得不再一样。
黑色的火焰跳动在少年幽深的眼眸里。看着那倔强又凶狠的样子,林飞忽然觉得格外心怜。
她遇到的这个有点疯狂的家伙,是她所见过的人里最执拗的一个,也是最执迷不悟的一个。无论他做了什么选择,无论在他人眼中是对是错,他都会固执地坚持到底……也包括对她。所以就算她说她的喜欢和他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想必也没有用。何况,她已不敢再如此坚称了……
心也随着波浪般起伏的青草动摇。在他说出,她对他是必要的一刻……隐隐地察觉,或许,这才是她真正期望的东西。想要成为对谁来说不可被替代最最重要的存在;想要被谁这样渴求深爱;会有这种近乎病态的渴慕,是来自她对所有情感的饥渴。是因为她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儿……
“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像你喜欢我这么喜欢你,即使这样,你也还是要坚持你的选择吗?”她轻轻说着,低下头,拨弄长及手边的青草,任由风掠起她最美丽的头发,向四周吹成黑色的纱幕。
“你真的很残忍呢。”少年微微苦笑,“你总是对我诚实到残忍的地步。可是没有办法……一遇到你,我就没有办法了。我最不能失去的、我想要一直拥有的、我所唯一信赖的……都只能是你。”
“因为我救过你吗……”她嗫嚅着说,“可是也许,像我这样的人,以后还会出现的。也许你只是还没有和那个人相遇。”“已经相遇了。那个人就是你。”少年微笑了,“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就早早地认定了你。”
她无力地把头靠上去,恨恨地咬住自己在风里飞来舞去的发丝,低低地说:“为什么我有一种很倒霉的感觉?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去北魏啊,难道就是要认识你吗?”
他发出清脆的笑,收拢手臂抱紧她,“大概就是如此,所以认命吧。”
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透过他,她望向小道那边的原野。那里开放着一片妖异浓艳得近于黑红色的花朵。她知道,那是秋彼岸,那是彼岸花。与“疯狂、血腥”总要联系在一起的不详花朵。
“你在说什么……”他听到她小声地说了句话。
“没什么。”她微笑起来,天边最后一抹夕辉在她的额角抹下金灿灿的光芒,嘴边漾起两个圆圆的小涡,反射着粼粼的光彩。
“我们去骑马吧!”她跃上马背,“既然已经出城,就不要那么快回去!”不等他的回答,她纵马扬鞭。任由拓拔焘喊着她的名字在身后追赶。她只是看着前方,看着青翠尽去,转为澄黄。由原野的青草地,一路驰入田间小道中。微笑着,逃离背对的夕阳。
她所轻念的那句话是——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这是《佛经》里对彼岸花的形容。那意味着分离、伤心、不吉祥的花,为何偏偏是他们爱情的见证。那如火、如血、如荼的死人花,又为何最接近他凝望她时,眼眸中的颜色呢。疯狂与炽烈……
微微地笑,她微微地笑,笑着让眼角的泪珠滑下,笑着用美丽的样子回眸,向那个总要辛苦追赶她的少年招手。
“——佛狸!”
“看你还逃向哪边。”他低喝一声,突然双骑并辔纵身跃起一掀衣摆跳上她跨下的马背。手腕一扬勒住马头,得意地附在她耳畔道:“逃不掉的。”
她保持着微笑看他,笑得那么美丽,以至于他终于目眩神迷,那些个用以掩饰的表情,层层褪去,他只是看着她,像最普通的少年看着最普通的少女。
低头,亲吻她的嘴唇。两个人一齐滚下马背,滚入道旁最绚丽的秋色里。
轻轻地吻她,又重重地咬她,时而皱眉,时而怔怔地看着她,他用力捧住她的脸,问:“不逃了吗?”
她静静地微笑,说:“嗯。”
既然无法逃避,那么,就接受吧。即使这个人是一团烈火,她也终究无法狠心离弃。做人还是干脆简单的好,既然不能舍弃他,那么,就只好学着去爱他了。
把我的“喜欢”,变成与你一样的“喜欢”吧。
因为能够把我看得比什么都更重要的人,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就只有我面前的这个你。即使这是被动式的感情,也在这一刻,真实溢满胸腔。
感受到了他的执着,变得无法不去回应。就像以前说的那样,她对佛狸最没辙了……她最终还是要心软,要对他投降……为什么呢,睁大澄澈的眼睛,她看着那个正向自己俯望而来的少年。
“别动。”指肚摸上她的脸,“这里沾了东西。”
手指在眼前游移,直至额角,他整理她的头发,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根簪子,缓慢郑重地插上去。
“现在可以收下了吧。要是再随便把它送人。我不会饶了你。”小声地说出威胁,却在看到少女近在眼前被放大的绚烂微笑时,一个恍惚,被夺去主动权。
将手指轻压在他冰冷的唇上,她坏心眼地说一声:“那可没准。我这么贪吃,要是哪天看到想要买的零嘴又没有带银子,就拿它抵债吧。”
闻言他却笑了。会这样说,就表示她收下了啊。
“啧啧,真是大胆。摸秋是入夜才开始。”田边传来一声讪笑。拓拔焘和林飞一齐转头,看到的是扛着农具的农家。
“摸秋?摸秋是什么。”林飞不怕生地打听。
拓拔焘苦笑了一下,拽起她的手,在农人的笑声里一直跑到另一条陇上。
“喂喂!你干吗啦,马还在那边放着啊。”林飞用力地想要挣脱,这样跑下去,她才梳好的头发又会乱掉。
“没关系。它们比你认路。”
“问题是它们回去了,我们要怎么办!”
“留下来摸秋啊。”拓拔焘双手环胸,挑起一缕坏坏的笑。
“摸秋到底是什么?”
“这种事要问,就只好问我。”拓拔焘唇边的笑意更深,附耳说了一串话。
林飞脸涨到通红,猛地拉扯住拓拔焘的脸颊,“你不早说!害我这么丢脸!”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事实啊。”他灵敏地闪避,躲开她的追打。两个人吵吵闹闹一直打到最滚边的菜田去。
摸秋,是农人闲暇时的风俗游戏。
在秋分这一天的夜里,女子结伴而行,到田野瓜架、豆棚下,暗中摸索摘取瓜豆。摸到南瓜,意味会生男孩子。摸到扁豆,就是生女孩的预见。摸到白扁豆是最吉利的,意味着情人将白头到老的吉兆。
按照传统风俗,这一晚瓜豆要任人来摘,田主人不得责怪,姑嫂们归家再迟,家人也不许非难。
“怪不得呢。我们跑到人家地里,他都没骂我们。”
“那就索性等月亮出来吧,我们去找白扁豆。”
“咧——不知羞。这是女人们的游戏。”
“有什么关系。”他不在意,“不是说找到白扁豆会白头到老吗?那就是两个人的事了。”
“那是用摸的,所以才要等入夜。摸到什么就是什么,哪有去找的啊。”明明是他讲给她听的,自己却不守规矩。
“我们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夺取。听天由命可不行。”他朗声笑着,抓过她的手,却又顽皮地回头眨眨眼睛,“不好吗?”她顿时气馁,他总是这样,用调皮的笑容掩饰霸道。说着冷漠的话语,却用脆弱的眼神牵绊住她,令她无法狠心离开。即使有小小的不甘心,却还是无法逃脱他的掌握。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
他唱着农人的歌谣,握着林飞的手一同坐在田边,等夕阳落尽,等月亮上来。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明明是帝王之子,却连这种乡间民俗也了解。”闷闷地揪着手边的东西,林飞为自己总是轻易妥协而郁卒。
“看什么看。”她白他,顺手揪下一个东西打他。
他躲也不躲,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渐渐升起的月光里,眉梢眼角一片柔和。
“林飞……”
“嗯?”
“谢谢。”他突然抱住了她,在这个温热的身体的耳畔,落寞地反复呢喃,“谢谢……”
“喂,你好奇怪知不知道……”她一下下拿手中的东西敲打他的背,“在谢什么,谢我凶你,打你?”
他不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她。
明明欺骗过她,也利用过她,但是她对自己,却还是可以与从前一样。明明不是那么喜欢他,却并没有拒绝他的喜欢……心中有个酸楚的认知,他知道的,那是因为个性大而化之的林飞,对他始终无法硬起心肠。
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那些事在天下人眼中是对还是错。林飞始终会站在他这一边。所谓重要的人,唯一的人,并不是在你犯错后劝你去自首的人,而是那个会保护你的人。不是和你讲大道理的人,而是即使知道明明是你不对,也还是愿意袒护你的人。
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人……
一直一直想要得到的人……
唇边带着困惑的微笑,比他年长很多的女子正看着他,用那种茫然的目光望着自己,却始终和他坐得无比接近。即使知道他是可怕的人,却连一次都没有过,尝试用嫌恶的眼神看待他。
所以,就算她说“我讨厌你”,他也是……不会相信的啊……
漫起一个仿佛有什么得逞一般的笑意,在她要说出“好讨厌佛狸这样笑”之前,更先一步地握住了她打过来的手。
“白首到老的吉兆呢……”
直到像水一样温柔的话语浸透月光漫在耳畔,林飞才发现,她一直揪着把玩的东西,竟是一根白扁豆。
如霜的月光下,她竟然一直是和拓拔焘坐在一方白扁豆的田地里。
缠绵的秋分之夜过去,生活又回复到战争时期的紧迫。
林飞没有与冯翼相认,因为她已有了更重要的会把她当作唯一的人。只是,偶尔,在偌大的夏国宫殿,远远看到青丝飘逸的冯翼,心中总有某个残缺的一角,不为人知地抽痛着。
有时那个人也会回眸看她,有礼并温和地笑笑。每到这个时候,林飞就想冲上去,冲上去拉住那双修长的手,告诉这个美丽的北燕太子:你是我哥哥……
每份感情都有一个位置,无法用其中一份填补另一个缺口。那是自幼在宫中冷漠的人际中长大,对血缘没有感觉的拓拔焘,无法体会的细微渴求。
对拓拔焘而言,拥有相同血缘的人,都只是障碍。是妨碍他达成目的的敌人,是陷害他于败境的对手。他会用他自己的标准来挑选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因此,他忽略了林飞眼中那一点寂寞的幽微。
时局是动荡前暂时的安定。
一切都像冯翼预料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