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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说他的家人不在那里,所以没法当杜家是自己的家,他必须回家去。”晴阳垂眉,眼望着清浅的溪水,眸光又显得深远起来,“真儿问是不是家人在哪儿,哪里便是家。二叔说是。于是真儿就问做二叔的家人好不好。她让二叔带她一起走,她要跟我们回家。四岁,我认识真儿的时候她才四岁,小得像个福娃娃。我以为她随口说说的。”晴阳的头抬了起来,眼中有了晶莹的光,“可是四年后她还是跟我说要跟我走,约定等她满十六岁,我未娶的话,她便来嫁我。十三岁,她来叶家找我,我承诺此生不作他娶,三年后定花轿上门迎她。三年后,我回来这里,她没有等我。”
槐真没有等着晴阳的花轿。那年春景正浓飞花成雨,晴阳跪在后山墓群前,面对着四座坟头,四块石碑,四位千思万想的亲人,荒草凄凄,心头也凄凄。
然而那杂草丛中随风摇曳的,不正是如草芥一般坚忍却比小草更绮丽的野花么?它们点头问安,就像归家的游子总能在村口门前看见的远远眺望的身姿般,用尽全部的热情欢迎故人归家。
仿佛亲上在前,晴阳伏地叩首请安。
“二叔,姑姑,阿爷阿娘,晴阳回来了。”
宛如回馈,原野上蓦起一阵旋风,直刮得飞沙走石落英缤纷。晴阳下意识撇过头以袖掩面,却无意间在风的路径上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小小的女子,同样拿袖子挡住了半边的面容。但灵犀互通的人一眼便相认。
风过后四目相对,晴阳笑了,伸出手来邀请。女子欣然交付,在他身旁轻轻跪下,同样对着石碑顿首请安。
“伯伯,槐真也回来了。”
又一阵风起,却较之前轻柔和煦,一如慈父大掌的抚摸,母亲柔荑的轻触。年轻人交握着两手不愿松开。
槐真问:“晴阳哥哥娶亲了?”
晴阳笑:“没有啊!真儿许了人家?”
“也没有。”
“你今年十六岁。”
“嗯!哥哥的花轿,我等着。”
“好啊!”
叮铃——
那是晴阳手腕上银铃的歌唱。
如今抚着右腕上的银镯,晴阳只是愧着,也疼着。
“真儿说的故事我从不怀疑,但我总不能完全想起。所以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杜家回来后二叔突然将我的身世和盘托出?我记得自己冲出家门,是姑姑去找我。她又说了什么使我原谅了二叔的欺骗?我为什么不肯立即回沈家去?这些我却都想不起来了。另外之前槐真疑心建业叔知道猴儿欢药里所添的手脚,我倒是想起,姑姑跟我提过,当年二叔刚来,建业叔嫉恨他占了徒弟的名分,便在二叔药里作了古怪,导致二叔呕血不止,险些丧命。这是杀人害命啊,可阿爷没有报官,更将建业叔一直留在身边,又是为什么?岳父告诉我二叔身上中了毒,是什么毒谁下的?二叔明明喜欢姑姑,为何宁愿亏欠她一生都不肯娶?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而且,这桩桩件件里,我总觉得,觉得,”晴阳眼中流露出莫名的恐惧,“我不是想不起事,而是想不起人。一个串起所有这一切,勾连了过往与现在的人。漏了他,我的记忆永远是断续零散的碎渣,没有头绪。”
沈嵁直直凝望着晴阳,手中的钓竿无力垂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他忽认真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不能说,因为你不会信。”
晴阳点头:“我明白。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过去,也愿意随时对我讲述。”
“可是你不想听。”
“对,我不想听!因为我想不起来,那些过往便只是故事而非真相。这感觉好像一起冤案,我明明什么都做过,可所有人都说我做了。我很无奈,也很迷惘。我无法判断自己,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这些出现的人与情感。失忆与冤案的差别,或许仅仅在于,你们也许是对的。但此时此刻,我不能确定这一点。”
沈嵁沉吟片刻,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们这么多人,说出来的故事拼凑在一起,纵然个人感受不同,总多少能还原一个过往的概貌。那么你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你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的,恰恰也是最难证明的。”晴阳站起来,长身迎向这山野的风,衣袂飘飘,兜不住心头的沉重,“时间啊,它过去又来,谁能保证今天不是昨天,此刻不是明日?是脸上的皱纹吗?多一天便多一条。还是纸上的字?多一天便淡一分。人生没有树干上的年轮,一圈圈刻下时间,即便所有人都说此刻是秋日,怎知海的那一头不当它是春始?于是我是谁?谁是我?看不清眼前的自己,我便走不到未来。”
又一阵风来,沈嵁追着它的路径望向远方,开始敬畏起了流年。
回家时日头已将西斜,兄弟谈笑着走进天井,迎面是一片愁云惨雾。
小堂快哭了:“小师叔不好了,东东西西不见了。”
晴阳心下一颤,头一件想到在人群里找槐真。她正坐在小屋门槛上,显得失魂落魄。
“真儿!”
槐真抬头看着眼前的丈夫,沉默了许久,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晴阳哥哥,对不起,我没看好他们。对不起!”
晴阳将人狠狠揉进怀里:“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不许自责。”抬起头来问其余人,“几时发现的?有生人来过?”
谷奕人过来递上一张纸,神情复杂:“恐怕不是叫人掳走的。”
晴阳扫了一眼,认出是东东的字。
“爹爹娘亲,我和西西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不要担心。长空我们带走了,它会给你们带信的。——东东字”
晴阳大骇:“这是!”
谷奕人点点头:“落欢不听劝,已经去追了。你们回来正好,我也出去找找。西西鬼主意多,他们未必走大道,兴许还绕远些。我们分头吧!”
言罢,折身向外去了。
晴阳攥着留言,手不住颤抖:“是我,都是因为我!”嚯地站起,也往外跑。
槐真下意识唤住他:“晴阳哥哥!”
晴阳顿住,回头,无言的凝望后忽奔回捧起槐真脸来深深一吻。
“等着我,真儿!”他誓言字字如钉落楔,“我一定把孩子们带回来。回来在一起,绝不分开了。”
女子垂泪,半是担忧半惊喜。
“不管你们在哪儿,真儿会一直在这里,一直等你们回家来。”
☆、(二)夜惊魂
入夜后,群山环绕的乡间土路上反而不绝奇怪的声响。鸟啼兽鸣,秋虫也啾啾,夜风在树林嬉戏,将树洞作了笛哨,树叶摩挲宛如自然的掌声。然而这一切,在两个幼小无依的孩子听来,还是太萧条,太悚然了。
“你要捉牢我的哟!不然大灰狼出来把你拖了去,我也救不了你的。”
西西说着叮嘱的话,却分明是她缀在后头死死拽住东东的衣摆,走得胆战心惊。
东东也怕,手里举着一方散发荧绿光芒的小匣子,硬着头皮头前引路。并不时向后伸手去握一握西西的小手,以为鼓励。
不知是受惊的畜生抑或仅仅是风,遽然从面前的矮树丛窜过。如墨的夜色里只闻声响不见其形,不禁吓得两个孩子齐声大叫:“啊啊啊——”
西西更往东东身后靠紧了,伸手抱住他腰,嘴里念起了阿弥陀佛。而东东则大口喘着气,凉夜里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无处躲藏了。在这条看不清前途的小路上,他和西西相伴相依。作为哥哥,东东逼着自己挺直背脊,变成一堵墙,一道守护的屏障。
于是深呼吸,迈步再向前,去穿越黑夜迎接黎明。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没有言语交流也不敢哭泣。自己的选择,便需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哪怕是一场挫折。这是母亲槐真一直教导他们的。
小路越走越陡,似向上蜿蜒。荧光辐射范围太有限,远远不及火光,东东不得不时时停下来看一下星宿的方位来确认方向。观星是父亲教授的,东东还没学得透彻,只凭着现有的知识勉强分辨。然而星星没有警告他们前路上密林参天,茂密的树冠搭起无边的天蓬,将苍穹里最后的辉光遮蔽起来,不许人揣度天意。
“怎么办呀?”西西压抑着哭腔,惊惶不安地问东东。
小小的哥哥这时候也开始泄气了,环顾四周一片诡谲的树影交错,连呼吸都在颤抖。
回头照见西西,眼泪凝在眶里摇摇欲坠,一贯霸道逞强的小姑娘此刻只剩了无助。刹那间,东东不抖了。他伸过手用力握住西西的手,将停在肩头的隼鸟接下来放到西西肩上,笑着说:“妹妹不怕!你看长空这么安静,有危险的话它早飞走了。没事的!太黑了看不见就干脆闭上眼睛,我领着你走。”
西西看一眼东东,又望望肩膀上的隼鸟,虽不能完全放松下来,但总算可以笑一下。
再次手拉手一起走,两个孩子继续提起勇气闯前关。
穿过矮树丛,顶上的天冠依然存在,只是周围却显得空旷,脚踝触及轻柔微凉的抚摸,是遍地的野草和无名之花。就着夜风深嗅,泥土的腥气里隐约有野菊花沁脾的清香。这一片笼罩在树荫下的草场,连绵燎原,无边无际,至恐,也至美。
嗷、嗷、呜——
孤独凄绝的长啸在广袤的草原上传得极广极远,叫人辨不清它来自的方向。
“那是什么声音?”
西西没有听过这样的叫声,它跟之前听过的声响都不同,直觉是动物的呼嚎。
东东严肃地回答:“应该是豺狗。”看一眼西西泫然欲泣的脸,又补一句,“不过还很远。西西不怕,来。”他牵着妹妹快步走向一株硕大的老树前。它的树干粗壮,足得十个成年人合抱,巨大的身姿挺拔向上,高得超越目力所及,仿佛直升上九天神殿。
东东说:“我们爬上去,尽量往高处去,豺狗就咬不到我们了。”
爬树是顽童最先学会的技能,西西一直引以为傲,她总是能比东东爬得更快,也更高。
放飞了隼鸟,让它自由盘旋在老树周围,兄妹二人摸着苍老粗糙的树皮,一点一点攀爬上高出的枝桠。西西在上,东东掉在后头。
其实东东的判断失误了,也或者他刻意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发出叫声的野兽并非很远,甚至可以说片刻即至。在二人上到一丈高处,树下以遭团团包围。
那些类狐性狼的豺狗仰头望着树上的猎物,自喉咙深处发出“桀桀”般的笑声。
本来专注于攀爬的西西听到声响,停下来欲低头查看,遭到了东东的严斥:“别往下看!爬上去!”
记忆里东东从来没跟自己大声说过话,更别说叱令,西西感到诧异极了,却直觉应该听从这指令。便还手脚并用,奋力向上。
底下的骚动愈加剧烈了,西西听见了低声咆哮和粗重的喘息。动物们好像也在进行着什么运动,求不得,败兴所致吠叫起来。
“东东,你在爬吗?我怎么听不到你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应答,西西骇怕地又唤:“东东?东东!”
一抹荧绿在侧旁亮起,光后头隐隐露出东东汗湿的脸:“我们到啦!”
顺光看去,东东头顶着一段横生的枝杈。古树虬结,旁逸斜出的横枝也能有树苗干体一般粗。慢说坐卧,便是站上去跑跑跳跳也绝无问题。东东脖子上挂着荧光盒子,先翻身跨骑了上去,俯身将西西也拉上来。安定下来坐稳,西西才发现东东左脚少了一只鞋,裤腿也撕烂了直露出小腿来。她怯弱地低头往下寻,然而荧光势弱,这漆黑深夜里,他们除了彼此,再照不见其他的东西。无论安全或凶险,都看不到!
西西哭起来。疲惫和恐惧叠在一起向她袭来,小霸王西西再强横不了了。她太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屁孩儿,而世界很大,足以将她吞噬,吃干抹净。
东东替她拂去泪水,大大咧咧笑起来:“妹妹不怕!它们上不来的。等天亮它们就会走,我们先安安心心歇个脚。你看,”他一指还在近处盘旋的隼鸟,“长空给我们放哨。刚才它还啄了一只豺狗的眼睛呢!”
仿佛是对赞扬表示自满,隼鸟短短地啸了两声,盘旋两圈直落下来,停在东东肩头。
西西依稀看见它喙上有深色的污渍,推测是血,稍觉安心。一旦松弛,更感困倦,西西不住地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东东便劝她:“妹妹睡吧!天亮我叫你。”
西西不敢:“会掉下去的。”
东东低头想了想,解下腰带来一头绑住西西小腿,一头扎紧在横枝上,手上用力扽了扽,放心道:“这样就不怕掉下去了。快睡吧!晚安!”
西西依言躺下,又猛地坐起,盯着东东:“你怎么办?”
东东跨骑着直接往树枝上一趴:“我睡觉不翻身,不会掉的。”
暗忖东东是嘲笑自己睡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