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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的感觉难道真如自己所极力宣称的只有怨与恨吗?
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发现这些借口已不足以说服自己,雪蔷已经让他彻底的迷惑了。
“那是悲剧,一桩你我能够阻止的悲剧,只是我们却全被牵着走,这么多年了,所有人该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从阴影中走出来?你说得倒容易,我母亲失去女儿的悲痛、我失去妹妹的苦,你能了解吗?你总是这么一厢情愿,说几句无济于事的话就自以为能抚平众人的哀伤,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跳到池塘里去,说是要挽救我们的痛苦,你真是可笑得无可救药。”
程牧磊的冷笑教雪蔷打从心里发毛。
“你为什么要救我上来?”假若她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对大家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说过了,在别的地方我不管,就是别死在我程家的土地上。”他绝情的转过头去。
麻烦?是的!打从她五岁来到程家之后,她带给他的或许就只是永无止境的麻烦,对他来说,她什么也不是……雪蔷想哭,然而眼眶里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惶然的转头望着窗外迎风摇动的竹影,徒然发怔。
“我的雪蔷,你怎么会出这种事啊!”就在此时,杨玉兰哀戚的哭号声自门外一路传了进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遽然打开,杨玉兰双眼红肿的走了进来。
“牧磊,雪蔷的后事已经联络妥当了,也已经通知你姑姑、姑丈了,还有——杨玉兰垂着泪,对站立在窗边的程牧磊说了一大串,目光不经意往后一瞥,愕然发现坐在床上的雪蔷。
“雪……雪蔷?”杨玉兰愣了愣,随即用力擦了擦眼,再度往床上看去。“你……你醒过来了?太好了!老天爷有眼哪!”她又哭又笑的冲向床边,不敢置信的上下审视着她。
“二舅妈,对不起,让你白担心,我没事了。”雪蔷自仍有些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杨玉兰既惊且喜的频拭着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简直是奇迹啊!”
“我也不知道,迷述糊糊的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了。”
与其说这是个奇迹,不如说是场玩笑,如萍该带走她的,而不是让她成为死而复生的传奇人物,任人探问。
“雪蔷啊,你老实告诉二舅妈,你是怎么会掉到池塘里去的?”杨玉兰拉着她的手,关心的追问道。
雪蔷迟疑的望着她写满关心的脸孔,心想要是说出真相,就算她不把她当成疯子看,恐怕也会把她吓坏。
“我是到池塘边散步,一不小心脚滑了才会掉进去的。”雪蔷垂着首,避重就轻的描述着,却隐约能感觉到身旁那道凌厉的目光。
“那里真是太危险了,以后你可千万别再一个人到池塘去了,知道吗?”杨玉兰严厉的嘱咐道。
“我知道。”雪蔷顺从的点点头。
“嗯!”杨玉兰满意的点点头,继而转头朝程牧磊吩咐道:“牧磊,你赶紧去跟你叔叔报告这个大好的消息,顺便通知你姑姑、姑丈,就说一切已经没事了。”最后一句她是噙泪含笑看着雪蔷说的。
程牧磊点点头,临去前瞥了雪蔷一眼才走出房门。
雪蔷的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那个颀长的身影而去,即使那最后的一瞥,流露出的是足以让她心碎的冷漠。
如萍,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自有上天安排,为何不告诉我上天究竟打算如何安排我?
既然你连我的命都不肯要,你总该教我如何走出谜团吧!雪蔷身心俱疲的合上眼,在心底无声的呼喊道。
第九章
雪蔷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自己跌落池塘重生后就能改变些什么,只是与以往相比,程牧磊对她的冷漠却明显加剧了。
他对她不闻不问、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仿佛她是个隐形人般。
日复一日,天际的浮云来来去去、午后山林里的雾气起了又散,雪蔷终于明白,再苦守下去只会让自己撕心裂骨,步上晓贞舅妈的后尘,也无法换到他的正眼一瞥。
程牧磊说得对,她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做些什么,就像如萍说的,他们谁也违抗不了上天的安排,这辈子她注定只是一个他穷究一生都怨恨的刽子手。
她早就该认命,也该走了,只是为何心里始终还会有不甘心与……不舍?
每天来到屋后的山坡上,望着遍地翠绿而生气蓬勃的金针花苗,她心里遗憾着恐怕是见不到它们金黄灿烂的时刻了。
刻意挑了徐晓贞不在餐桌上一起吃饭的晚上,她终于提出心中搁置许久的决定。
“二舅、二舅妈,下个星期我想回台北去了。”
当她宣布时,程牧磊依然无动于衷,连眉头也未曾抬一下,这让雪蔷已死的心再度刺痛了一下。
“回去?”杨玉兰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也对,你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没关系,你尽管回去吧,过一阵子再回来,这里有二舅妈照顾着,你用不着担心。”
“是啊,把你留在这里这么久,再不让你回去看看,你爸妈都要怨起我们两老了。”程坤平也跟着笑了。
“二舅、二舅妈,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这里,不回来了。”雪蔷不敢抬眼接触他们满含期盼的目光。
“雪蔷,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工作太累了?没关系,以后这些事让二舅妈来做就可以了,你只要专心照顾你晓贞舅妈”杨玉兰放下碗筷,急忙说道。
“二舅妈,不是的,来了一年多,我也该回去了,医院的工作在等我回去复职,更何况,我没有办法在这里留一辈子。”
“这……你说的二舅妈都知道,我也知道强留你下来实在太自私了些,不过,二舅妈实在舍不得你走啊!”说着说着,杨玉兰的眼眶忍不住泛红了。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有空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我保证。”雪蔷强忍哽咽,好言的安慰他们。
“可是二舅妈真是舍不得啊!”说着,杨玉兰又想掉泪了。
“二舅妈……”雪蔷强忍着泪,为难的唤道。
“婶婶,她要走就让她走,用不着留她,我们程家没有她,不会过不下去的。”一旁始终沉默的程牧磊突然开口说话,但语气却冰冷得骇人。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杨玉兰大惊失色的惊呼着。
这一刹那,雪蔷仿佛清晰的听见自己已残缺不全的心,彻底碎裂的声音。
心底的痛楚在他如寒冰般的目光下,一圈又一圈的扩大、加剧,直到她胸口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二舅妈,没关系,牧磊说得对,我再待下去也不见得能帮上多少忙,就让我走吧。”雪蔷静静闭上双眸,无力的说。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那一次雪蔷掉到池塘里昏迷不醒,只见你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脸色难看得像是少了块肉似的,怎么现在又说这种话!”杨玉兰气得忍不住对程牧磊骂道。
“关心她?我不会做这种傻事,我是怕她死在我们程家,弄脏了房子!”程牧磊冷酷的讥讽道。
“你这孩子……”
接下来的话雪蔷再也听不见了,只觉得被绝望推进了冰冷的深海底,她刻意摒除自己的意识,不想让自己的心碎得无法拼凑。
没有了希望,她真的该走了!
她的心死了,世界也该毁灭了吧?
隔天雪蔷一早起床,来到门外看若依旧晴朗的蓝天和碧绿的远山,不禁怔然了。
她的心这么冷、这么痛,何以世界还是继续的运转着?难道除了她自己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伤与绝望吗?
雪蔷难掩落寞的沿着铺满金褐色竹叶的小径走着,竟不知不觉一路来到果园。
站在树下,放眼望去满天雪花片片,微风卷起白雪飘落到她的脸上、身上,带着湿意的雪花冰冷得几乎要渗进她的心底。
好奇怪!她的心竟冷得下起雪来。
一抬头,却发现是迎风展校的梨花抖落的片片雪白花瓣,跟着她脸颊上的泪一同在风中飘扬坠落。
可笑呵!她竟天真的以为这里会下雪,这就跟她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就能改变什么一样傻!
回到这里,果真是她这辈子最傻的决定!
程牧磊心中的怨与恨,竟然深到连岁月也冲不淡,即使赔上她的身、她的心,却也丝毫改变不了他的恨意。
她的确该离开了!
或许早在她跌入池塘之时,所有的爱意与希望也随之淹溺在水中了,只是程牧磊救起了她,却忘了一并捞起她失落的爱与心。
或许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这里是上天早替她做好的安排。
三天后,在一个微雨的清晨,雪蔷提着一如来时简单的行李离开了。
刻意支开了徐晓贞,程坤平夫妻蹙着眉站在廊前朝她挥手道别,程牧磊一如预料始终未曾出现。
坚持不要任何人送的雪蔷只要了一把雨伞,就提着行李缓缓走进雨中。
这一次,她勇敢的不曾再回头。
她告诉自己,这回她会彻底的走出程牧磊的恨与怨。
“唉!雪蔷走。”
自从一个星期前,雪蔷离开程家回台北之后,杨玉兰每天总免不了如此长吁短叹。
“她走了我们程家才能得到宁静,有什么好难过的?”程牧磊坐在廊前不冷不热的说。
“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也不念旧情,好歹你们也算是自小一块长大的,这次雪蔷又帮了我们这么个大忙,你怎么还老拿她当仇人看待?”杨玉兰免不了又是一顿叨念。“我知道你难过如萍的死,但你把如萍的死和你妈精神错乱的过错全推到她身上,根本就不公平,更何况这件事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也该忘了。”
“自小一块长大、帮了程家的一点忙又如何?她害死了如萍是事实,要是她不到程家来,如萍也不会死,我妈也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了。”程牧磊激动的喊着。
“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固执?当年雪蔷只是个孩子,她也不是故意要生病,你何必拿她当仇人看待?”
“总之她该为当年的那件意外负起大部分的责任。”程牧磊恼怒的自廊前的摇椅上起身。
“唉,当心一个恨字不仅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啊!”
杨玉兰语重心长的话追随他的脚步一路进房间,直到他紧闭起房门,这句话仍在他耳际回荡。
他该恨雪蔷的!
这句他自八岁起就不断提醒自己的话,何以随着每多见她一次就越形薄弱?
他还恨她,果真是如此吗?
那为何当他从水中捞起毫无气息的她时,会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怕再继续深究下去,会挖掘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秘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正视的真相。
对!工作,惟有工作才能让他忘却一切。
亟欲借着工作麻痹自己的程牧磊,疯狂的冲下楼,急急的往果园走。
“牧磊!天快黑了你上哪去?”杨玉兰自厨房里瞥见他急忙奔出的身影,探出头问道。
“去工作。”程牧磊匆匆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冲出大院。
杨玉兰怔怔的看着逐渐被暮色淹没的颀长背影许久,一股莫名的心酸竟陡然冒上心头。
这个有着孤寂绝望背影的人,真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冷傲、不可一世的牧磊吗?
后山坡的金针花开了,就在秋风轻拂的季节里,灿烂的金黄铺满了屋后的山坡。
程牧磊这天中午自果园回来后不经意走过屋后,乍然瞥见那片让人惊悸的金黄花海时,不禁怔住了。
那是……金针花?
原来以前雪蔷成天在屋后忙碌,是为了将这片连他都不愿意看上一眼的荒地变成美丽的花海。
突然,他想起了她那如同金针花般耀眼灿烂的笑容,眼前的花海触动了长久以来强自压抑的酸苦心事。因为他的冷血,而扼杀了那样单纯而动人的美好笑靥!
她离开有多久了?半年?一年?
在她走后,最困难的不是该如何向母亲解释“如萍”到哪去了,而是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再想起她。
原以为将自己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就能忘记她,然而他发觉自己错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盘据在心底的影像却益加深刻,每当深夜他躺在床上,她的笑脸总会浮现脑海,想她的情绪也日渐无法控制。
每天他总会想着雪蔷现在好不好、在做些什么,一想到她可能幸福的依偎在某个男人的怀中,他的心就像被强酸腐蚀过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该在乎她的,只是为何一想到有关她的种种,他的心就会不自觉的纷乱、焦躁起来?
程牧磊坐在花圃边,痛苦的将脸埋进掌中。
“这是我半年多前种的,你瞧,都开花了。”
在一片寂静中蓦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