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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雪蔷好奇的低头审视自己一圈,眼底闪着疑问。
“我记得你小时候个子小小的,又好安静,总是皱着眉头,好像有满肚子烦恼似的,每次我一转头想找你说话,你就羞怯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跟现在开朗自信的样子完全不同。”何翠仔细的审视着她,仿佛想找出这个遽变的原因。
“人总是会变的嘛!”
提到了过往,雪蔷的笑容不再自在了,她打马虎眼的笑了笑。
“别想敷衍我,说真的,你跟程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若存心隐瞒,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何翠不禁板起了脸。
“好,你别气,我说就是了。”
雪蔷淡淡的笑了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缓缓的叙述那件十八年前的意外。
“你在程家过得不好对不对?”
何翠光用膝盖也想得出来,若非历经磨难,当年小学时才几岁大的孩子,眼底会有那样深沉得仿佛解不开的忧郁。
“你大舅妈跟程牧磊不喜欢你对不对?”她看着雪蔷欲言又止的表情,进一步大胆猜测道。
“我……”雪蔷遽然抬起头,想回一句有力辩驳,然而一接触到何翠了然的目光,她双肩霎时垮了下去。
算了,她想骗谁呢?
“程牧磊讨厌黎雪蔷”这件事早在小学时,已是人尽皆知,而要刚失去女儿的晓贞舅妈能平心善待别人的孩子更是难上加难,像何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她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这程牧磊太可恶了!怎么忍心欺负你呢?看他人模人样、勤奋认真,我还以为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人,没想到竟是人面兽心的家伙。”
“他没有欺负我。”只是用日益加深的恨凌迟她罢了。
“你——”
“更何况,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还替他说话!”何翠扯着嗓子怪叫道。“还有你那大舅妈小时候不善待你,现在你竟然还愿意回来照顾她,你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做这种傻事!”她不平的指着后院,难掩朋友被委屈的愤慨。
“晓贞舅妈真的很可怜。”雪蔷又叹了口气。
“瞧瞧你这是什么话?一个是‘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一个是‘她很可怜’!简单的两句话,你就轻松替他们脱罪啦?难道你就不可怜,活该倒霉受罪?”何翠义愤填膺的嚷着。
“何翠,事情真的不是像你所想象的那样。”
如果一个悲剧可以用对错论断这么简单,又何来那么多悲伤?
“你的心肠就是这么软,难怪被程家的人吃定了。”何翠无力的重吐了口气。
“我知道该怎么让自己不受委屈,别担心我。”
雪蔷挤出笑,端过她手中的空碗,快步走进厨房,临去前那深沉忧郁的眼神却教何翠怔住了。
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她敢发誓,在雪蔷眼中看到的,可完全不是她嘴上说的那回事!
“我走了!明天再帮你把东西送过来。”何翠心烦的将保温瓶放在桌上,粗声朝厨房内喊道。
像这种一厢情愿的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是谁也劝不开的。
她这个只能干着急的外人,郁闷总可以吧!
何翠不等自厨房急急追出的雪蔷,便径自气闷的踏着大步离开了程家。
徐晓贞午睡的两个钟头是雪蔷唯一自由的时间。
雪蔷喜欢趁着阳光正暖的时候,到宅院四周走走,一个人散步能让她细细重温在这里曾有过的回忆。
沿着蓊郁的林间小路走着,阵阵沁人心脾的凉气让人神清气爽,缓步踩在铺满枯黄竹叶的小径上,竹叶碎裂的声音,像是天然的美丽音符有节奏的在林间回荡着。
沉醉在自己制造出的节奏与音符中,待雪蔷猛一回神,回头望着来时路,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走远了。
也罢,好久没有去果园了,趁晓贞舅妈还在午睡,她想看一看农经杂志大力报导的果园是何模样。
出了竹林转进一条斜坡小路,再拐个弯,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占地甚广的果园。
果园里隐约可见数十名工人正在忙着,所幸不见程牧磊的踪影,让她今天这趟心血来潮之行总算安心了些。
正忙着的几个工人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忙起来,只有陈永章兀自热络的朝她挥手打招呼,显然对她意外出现在这里感到惊喜。
雪蔷不敢打扰他们工作,只微微报以一笑,便往另一头的果树走去。
果园的样子跟她小时候的记忆有很大的出人,以往总是四处长着杂草的果园变得干净而整齐,在不同区域还用红色粗绳来围出界限范围,显然是用来区分成熟程度,以方便采收李子用的。
矗立在果园旁的一间白色砖房在满山遍野的青绿中格外显眼,看来应该是程牧磊办公休息用的。
果园中大部分是种植李树,只在后半部种了一亩的粗梨。
看着焕然一新的果园,雪蔷十分的佩服,程牧磊不仅振兴了这个即将荒废的果园,还将它管理得如此有声有色。
雪蔷站在李树下,不经意抬头仰望,却被枝丫间结实累累的红艳李子,震动了心弦。
这么快?才三月,满树的白花竟然全都凋谢,果子都结得这么大了。
被微风轻吹的红色果实在阳光中闪着诱人的光泽,一下子就触动了她的记忆,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几个在李树下奔跑追逐的小小身影。
“我要吃李子!”那是四岁时仰头站在李树下垂涎红艳果实的她。
“要吃你自己去摘,我们要去玩了!”身后的俊璋表哥以及敏芳表姐,笑闹着一哄而散。
雪蔷直勾勾的盯着高悬在树上的果实,嘴里隐隐泛起那酸中带甜的难忘滋味,直到她再也忍不住的撩起裙摆,吃力的攀住粗大的树干准备往树上爬。
“你要做什么?”一双手臂蓦然环住她,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下来。
一转头,那是七岁的程牧磊笑意吟吟的帅气脸孔。
“我想吃李子。”雪蔷双眼仍掩不住渴望的直往树上瞟。
“牧磊表哥上去摘给你。”
才一晃眼的工夫,他已经爬到树上,将一颗颗又红又大的李子揣进兜起的衣服里。
雪蔷站在树下,两眼发亮的看着程牧磊替她摘下一颗又一颗的肥硕李子,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是那么好看而温暖,连树梢边的烈阳都为之失色。
那是四岁的她一心崇拜、喜欢的牧磊表哥呵!
不知何时他已经跳下树来,将满衣服兜住的红李子全往她怀里塞,她吃力却开心的抱住那堆李子,上面有着浓郁的成熟果实香气,以及牧磊表哥的温暖。
“别吃太多,小心肚子疼。”程牧磊揉揉她的短发,不忘叮咛嘴馋的她。
“嗯!”雪蔷咧着小嘴,用力的点了下脑袋瓜。
只要是牧磊表哥的话,她都听!
嘴里咬着柔软多汁的李子,边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她已经暗自下了决定——她要喜欢牧磊表哥一辈子!
只不过才隔了一年,人事却已全非!
牧磊表哥不再对她微笑,有她在的地方他绝不靠近,只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一双含恨的眼看她。
程牧磊对她的恨她是知道的,只是在老天爷的捉弄之下,每个人却无辜得让她狠不起心肠去怪罪谁。
雪蔷满心惆怅的轻步往果园的深处走,赫然发现还有一株还余留着些许残花的晚熟李树,她一手轻抚着粗糙不平的树干,不禁出神。
“走开!”
毫无预警的,一声巨吼伴随一个强大的拉力,将雪蔷往后推倒在地。
“好痛……”
雪蔷狼狈的跌坐在地,转头一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铁青脸孔。
委屈的泪水灼得她双眼刺痛,激愤的情绪在心底鼓噪、翻腾,她撑起灼痛的双掌爬起来,使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喊道:“你恨我、恨得连我碰你的树你都无法忍受吗?我当年只是个生了病的孩子,你却要将命运造成的错归咎在我身上,这样是否公平?难道经过这十四年,你的恨丝毫没有减少吗?我回来是为了在我五岁前,曾经亲切和善对待我的牧磊表哥跟晓贞舅妈,而不是回来继续背负这不属于我的罪!”她终于一口气喊出这番隐藏在心底十四年的话。
“公平?你这个天之骄女在肇下大祸后竟挥挥手一走了之,如今却顶着天使的光圈,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回来跟我讨论公不公平的问题!”程牧磊冷峻的脸孔蓦然升起怒气。“当如萍一个人冷冰冰的躺在池塘里的时候你是否想过公平?当我母亲心碎悲恸的在暗夜里哭泣的时候,你是否也想过上天究竟有没有给她公平?”他一反平日的冷漠寡言,炽怒的狂吼道。
“我不是故意生病的,你不能归咎于我!”或许这些不幸是因她而起,但是她又何尝愿意这个悲剧的发生呢?
“你以为一句不是故意就能弥补如萍早逝的生命、我母亲的伤痛与心碎、还有我对你的恨吗?”他恶狠狠的瞪着她。
“我走!带着你对我的恨走得远远的!”雪蔷捂着即将出口的啜泣,支离破碎的低喊着。
青白的神色在程牧磊脸上交替着,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毅然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一直到那清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听不见了,雪蔷才哀戚的将脸埋进膝间,痛彻心扉的哭出声来。
直到哭累了,雪蔷才吸着气,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去收拾行李离开这里,临去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瞥了眼那棵李树。
然而,在泪眼模糊中,树干上盘着的一条绿色的长蛇却教她怔住了。
她急忙擦干眼泪,再次定睛细看,这一看却差点吓坏了她,树干上盘据的竟然是一条蛇。
原来程牧磊推开她是为了救她!
当下,雪蔷立刻感到懊悔不已,都怪她太冲动,事情没有弄清楚就乱发了一顿脾气,还说出那番伤人的话来。
回想起程牧磊临去前的脸色,她知道他一定气坏了,好意被曲解的愤怒她能够体会。
她一定得向他道歉!
她急忙朝程牧磊方才离去的方向追去,果然在果园旁的办公室里找到他。
“牧磊。”雪蔷在他桌边停住脚步,迟疑的唤了声。
他的身体蓦然顿了一下,却头也不抬的继续手上的工作。
“牧磊,我很抱歉,我以为……”雪蔷羞惭得不知如何表达歉意。
然而程牧磊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仍自顾自的忙着,任她尴尬的呆立原地。
“是我误会你了,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但是求你不要不说话。”雪蔷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牧磊——”他可以骂她、怪她,但她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滚开!”
“我知道你刚刚是一时心急怕我被蛇咬到,才会把我拉开,我很抱歉误会了你,还说出那番乱七八糟的话来,我是诚心想来道歉的。”雪蔷咽下酸楚,恳切的说道。
“向一个恨你入骨的人道歉有何意义吗?”程牧磊冷冷瞥她一眼。“更何况我拉你一把,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我的果园里罢了,如果是在果园以外的地方,我不会有那闲工夫为你黎雪蔷浪费力气。”
他的话无情的抽光了雪蔷所有的力气,只剩心口的痛楚,朝四肢百骸无尽的蔓延。
即使早就知道程牧磊厌恶她,如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泛疼。
她早该知道,她的道歉他绝不会希罕!
她木然的移动脚步转身朝果园外走去。
晓贞舅妈就快醒了,她得快点回去、她得快点回去……她刻意忽略心口的痛楚,拼命强迫自己这样想。
一路上,颊上的泪冷了,又马上被一道滚烫的热泪所取代。
殊不知身后有一双阴郁难懂的眸子正凝望着她飘然远去的背影。
哭了一整夜,当清晨破晓的第一声鸡啼响起之际,雪蔷终究还是打消了回台北的念头。
姑且不论与程牧磊之间的争执与不快,目前徐晓贞还需要人照顾,她无法自私的就此一走了之。
更何况,倔强的天性也不容许她轻易认输!
雪蔷决心遗忘昨天那段不愉快,她知道要能在程家好好待下去的方法,就是跟程牧磊保持距离,扮演好一个没有声音的角色。
接下来的日子,她安静沉默,尽责的照顾徐晓贞,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
她用心设计营养的菜单,知道徐晓贞挑食、食量小,还特地以少量多餐的方式督促她一天五次的进食。
每天早晚,她会带着徐晓贞外出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舒展她长期郁结的心胸,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的恢复健康与丰腴。
眼看着徐晓贞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雪蔷虽欣慰,心底却一点也不快乐。
程牧磊的存在总是一再刺痛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