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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见面后他确知她还不到泯灭良心的地步,只是心中有气、有恨,就私自找她认为该罚的男人们报复了。看来还是有机会能动她回正道的啊。不过眼前的举动摆明著是为了气他,而他——是该气好?还是不该呢……
姚黄沉吟著,穆执里则是在魏紫的温柔中完全没法招架。
魏紫轻盈的身段绕过穆执里,婀娜生姿,衣袂婆娑。她每踏一步,就好似能将石板踩出一朵牡丹花来……凉亭旁递植林荫,偶尔有几株将枝蚜给伸进了亭子里头,魏紫正要落座,发髻上的步摇不免被树枝勾得稍稍松动,跌在地上。
“我来。”穆执里眼快,也是目光不曾在魏紫身上稍栘的缘故。
他拾起地上的金步摇,魏紫脸上绽开几分不卑的感激,她坐在穆执里身旁的石凳上,将身子稍微侧向他,好让他为她重新别好步摇。
本只是举手之劳的好意,在两人之间流转却格外暧昧。
这样近的距离,以姚黄与药儿看来,魏紫无异是靠在穆执里怀中。她纤白细致的颈子延展著柔和美的肩形,半低的衣襟透露出姣好的胸线,教人意乱情迷。
穆执里已不自禁地将手扶上魏紫圆弧的肩头,眼眸转为深浓。
“姑娘!”药儿一声慌乱的叫喊敲破了氛围,穆执里悻悻地收拾自己的意马心猿,同时姚黄也体会到在那一瞬间被紧紧捏住的心肺又重新回复气息。
他感到一阵胆寒。
知道魏紫想要藉由对他们过去爱情的全然反叛来报复他是一回事,想像过去魏紫躺在那些恩客怀抱里也不真切,但是当那情境鲜明地在眼前呈现,他发觉自己竞有一丝丝愤怒。
姚黄捏紧了拳,“魏姑娘才貌双全,圣上既是爱花之人,能有这么一位如花红粉,可说是美事一桩。不过,草民看魏姑娘的形貌,实在是有一份额外的熟悉,就好像……是草民每天在花圃里朝夕相处的牡丹一样……”
“哦?你这一提点,倒令朕豁然开朗了。”穆执里含笑道,“莫怪第一次见紫姑娘,朕就有一份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定紫姑娘真是位牡丹仙子来托世的!”
魏紫脸色一沉,银牙暗咬,勉力笑道:“两位真是拿魏紫开心了。牡丹仙子是名列仙班的天人,怎会是我这个风尘中打滚的女子可比较。怕是今天的盛大花会,天人们也慕公子的威名前来庆贺,那可就是魏紫的冒渎与罪过了。”
她刻意在提及仙人字眼时顿了顿,嘲讽的眼波停驻在姚黄身上不放。
“牡丹既有百千品,花仙也不止于一。魏紫二字,不正是牡丹中的极品?”
姚黄明知自己不该再言,但方才的闷气却让他失却了一时的分寸。他来,原不是为了揭破她的身分或与她斗气……
“姚公子想必不常上咱们这些个烟花地吧?你若来,就凭今日谋面的缘分,我介绍几位我的牡丹姐妹让公子认识,无论是二乔,凤丹、晨红,或者是——”
“哈哈!姚黄是老实人,想必每天只跟花圃里的牡丹相处就无限惬意,我看他浑身上下还真的没什么烟火气。紫姑娘就放他一马吧。”
魏紫恬笑著收起了爪子。
“魏紫一个玩笑,还请姚公子勿挂怀。”她浅浅地朝著姚黄一笑,眼底有些许得意,“姚公子寄情予牡丹,又岂是我这样的俗人所能比拟的?”
“魏姑娘言重了。”姚黄收起心神。自从他们上回见面不欢而散之后,他的心一直都是戒备著的。总以为此趟出现在花会最该挂心的是皇帝的安危,如今自己的情绪反而让他有些迷惑。
他该想的,是如何能让魏紫放弃妖道,如何避免她伤人,而非与她一逞口舌之快。可只要她一开口,他就忍不住与她争锋了。
该是他太急于保护穆执里的缘故吧……
“穆公子,魏姑娘,我们要不要到前面园子走走?陈大人近日添购了好几株特殊品种的牡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呢?”这个凉亭充满了暧昧气氛,还是早早离开好。姚黄起身,随意指了个方向。
“哦?好啊。”穆执里挽著魏紫的手,温柔地说道:“紫姑娘,你觉得呢?”
“当然好。”望著姚黄指的方向,魏紫心底冷笑。她方才从那地方定过来,可没见到什么特殊的牡丹。但仍温柔地回话:“赏牡丹本就是我们今日主要的目的,我还怕一直待在凉亭会让姚公子闷慌了。”
姚黄喘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宁愿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即使针锋相对。
他们走著,不知不觉转入较为僻静的花圃。此时在一片牡丹丛中,恰巧有一盆素心兰横在步道旁,许是哪个家丁收拾园圃之时漏了。魏紫眼尖,瞥见了这盆花,也是兰花的素净恬雅在锦簇的牡丹丛中格外醒目……
她看在眼里,想起千百年前的旧事,霎时只觉得心头一阵痛楚。
“穆公子,想不到这兰花也有争芳之心。”不禁言语夹带一股微酸。
方才她虽然与穆执里亲近,印证了姚黄的在乎,但她的心情并未得到宣泄,相反地,只是更沉重的失落。即使姚黄的情绪真的如她所愿地有了起伏,为的也是他神仙的职责,下教九五之尊遭受她这个山精妖怪的毒害罢了。这难道真是她所求?
她望向姚黄,眼瞳之中深深映出他的身影。
只见他一脸的平静,好似对这素心兰没有任何感触、心虚与隗疚。
“穆公子,素心兰与牡丹的习性大相迳庭,她不若牡丹娇贵,养在官侯之家,反而是喜爱清幽的环境……但若要养兰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兰花虽然多野生品,但是她们对环境的要求很苛刻,比牡丹还难伺候……”
是啊,没人像她那么脱俗,我满身人间烟火气。
她须僻山幽谷养,而我任意庭园栽,这是你舍下我的原因吧——
“公子既然有兴趣,那么草民搬近点让您瞧清楚。”
“这种活儿不敢劳烦姚公子,再说兰花可比牡丹轻得多了,让药儿来吧。”药儿向穆执里恬然一笑,便过去抱起了那盆素心兰。
魏紫面无表情看著红衣娉婷的药儿。说起来,自己今日的作为也太伤她。
此时,只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魏紫心中暗暗沉吟。
“皇上——”来人是几个宫廷里的服侍太监,脸色慌张,显然是有急事要报。
魏紫向他们轻轻吁了一口气,奔走在最前头的太监跑过抱著兰花盆的药儿身边时,恰恰踉跄著拐了一下,绊住了药儿——
瓦盆掷地清脆,却不像上回有穆执里站在旁边,可以眼明手快地接住花盆了。
药儿脸色陡地刷白,那日她是为了引人注意才失手,这回她明明抱紧了——
众人犹自错愕,魏紫则抢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在穆执里身前行了重礼。
“药儿一时错手跌碎花盆,请公子恕罪!”
“啊,我没有责怪的意思、紫姑娘请起吧。”穆执里转向一旁也跟著跪倒的太监,“徐公公,你先说何事这样惊慌。”
“回禀圣上!太后头疾骤犯,特请圣上回宫。”
“母后犯病!”穆执里身为人子,不免五内焦急。他一个箭步正要随太监返回宫中,这才想起魏紫、姚黄还在旁候著。
“公子,太后病恙,您别躭搁了。只是药儿破花之罪,民女想要恳请公子让药儿为公子做一个月的牡丹花农以还其罪。”
“这、这岂不是太委屈药儿姑娘了?我明白药儿姑娘不是有意的……”
“圣上!药儿愿意!”药儿瞥见魏紫示意的眸光,连忙自请。
“那——”穆执里的确也没有太宽裕的时间为此事商议,匆匆道:“好吧!”
药儿欢喜地随著穆执里的脚步远去。姚黄试图由魏紫的神色中理解她这样安排的居心,却只得到她一记得意的回笑。姚黄的眉宇聚锁得更深。
姚黄点了一壶酒。他天天到红妆阁,却已数日不曾见到魏紫的面。自从花会结束后,他便了解好言相劝不仅无法达到点醒魏紫的目的,反而会不由自主地惹怒她。
这几日,他见到好几位年轻公子哥被鸨儿引上楼,又见他们失魂落魄地下楼来。她的手段似乎变本加厉了。担心之余,他仍然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他确实爱她,也确实需要渡她。原以为这两件事是不相违背的,但事情的发展让他重新思索了起来。
自己是因为爱她而渡她?还是为了渡她所以爱她?
他无法肯定地说出答案。他曾经是深爱著她的,但经过千百年,这一份感情又该如何验证……
如果她对他的敌意真是如此之深,如果他注定无法与她言归于好,那么,走这一趟人间至少要让她不再向下沉沦。
爱与不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能不能渡她,却是关系著天下人……
他苦思著说服魏紫之道,端起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际,眼光恰恰与落座于酒楼一隅的青年相接——
“桃君?!”姚黄惊讶出声。
青年褐袍长衫,衣纹行走六十四易。刚毅的轮廓,带著孤执睥睨的气质。他见姚黄唤他,背起放于桌上的剑鞘走近。“你看起来不太好。”
“你怎么会在这儿?”没有直接回答,姚黄先为他斟了一杯酒。他乡遇故知,姚黄觉得欣喜,但对青年的语气中,却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戒。
“我走访天涯的目的,你不是不知道。”桃君淡淡说道。
“七千之杀。你仍固执如以往啊。”姚黄心一沉,不动声色轻笑,“没料到会在红妆阁遇见你。”
“我在街上远远瞥见你一人在窗口喝著闷酒,就上来了。”
姚黄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桃君并不是刻意来此,这也表示,她仍安全。
但……瞒得了一时,却鲜有妖邪能在他这位好友的桃花心木剑下逃过。他既然走到洛阳,自己就更须加快脚步。
“我遇上一个难题。”姚黄略带迟疑地说道:“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哦?”桃君闻言,沉吟,“她……是妖?”
“你还是什么都能了然于心啊。”姚黄叹,“是不是又要告诉我,除妖务尽?”
“混乱道纲的妖孽,只容地灭天诛。”桃君冷冷回道。
姚黄忽然觉得胆寒。早就了解桃君的理论,也知道若渡不了妖就只好除妖;这一切在他脑子里应该是清晰明白的,但他乍听之下突然很难想像魏紫和地灭天诛之间的关连。
之前不知道魏紫活著,更没有想过他还未从惊喜中跳出,就得再经历一次她的死亡、甚至是他亲手血刀——
他的胸口忽地闷起来。
若是你,真下得了手?姚黄看了青年一眼,轻声道:“我好想渡她。”
“渡?这是个让人烦恼的字眼。”
“唉……”
“老是听你叹气。”面对郁抑的好友,有些不忍。桃君看似不以为然地喝了姚黄为他斟的酒,“若直接劝导无效,倒是可以化身试试。”
“化、化身?”姚黄闻言一怔。
桃君依然维持神情的淡漠,“嗯。如果对方不愿意接受『你』的渡化,换一个身分未尝不是可行之法。”
那么,她是因为是“他”的关系,才更加三思孤行、不愿向善吗?姚黄心头一凉!他明白她的顽固。魏紫是个很有主张的人,一旦她认定了一种“事实”,这个特质就像一张牢不可破的罗网。好比如今,她一心认定了他的伪善——所有由他试图做的弥补挽救,在她看来都是可恶至极。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得看你要将她点醒的主题是什么了……”桃君继续说。
他杯中的清酒已尽,而姚黄杯子里的,自他提出化身二字之后,就不曾再有增减。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让她看清楚人间的虚浮与丑陋?”
姚黄这话说得轻,不似在问桃君,反倒像是一句自诘。他在心中沉吟思索著她眷恋红尘的根源,所有她说过的理由。
“这是观音尊者一贯的手法。”桃君眉眼在笑,却似有轻蔑的深意,“不过实在太费事了。与其把时问托付在下确定的妖精意志,不如花费在乾净的杀戮上,更可以确保苍生的安定,功效更大。”
姚黄闻言,笑意不由得有几分苦楚。这个问题他曾与桃君争论过无数次,但两条完全平行的思路,很难彼此妥协。再说,这是一个他最下愿意放弃的人……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桃君。那时候他的桃木剑上尽是斑驳污秽的妖孽之血,沿著剑身的桃木纹路一直滴到了地上,神情决绝而气质肃杀的桃君。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姚黄温文的脸容上掠过一抹坚定。
“你的答案,想必不是我高兴听见的那种。”
“人各有志。”
桃君举起杯子向姚黄手中的瓷杯靠近,杯身互相擦过,发出清脆的一击。
此时红妆阁里闹烘烘地响起男子的怒喝声,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