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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上)-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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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敲门声蓦然响起。
  以为是小二哥送茶水来,他没多想,扬声便道。
  “进来吧,我门没闩。”
  门开了,他抓着布巾转头看去,才发现来人不是店小二,是她。
  那女人见了他,呆站在门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知道她为什么呆住,他没穿衣服,他脱掉了湿透的衣衫,正在擦身,一瞬间他有想过是否要重新穿上衣,但她不是没看过他的身体,一开始是她替他疗伤的,她知道他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她看过他被刻意凌虐的丑陋身躯。
  只是,他还以为她已经习惯了。
  “怎么了?”他佯装不知,只一边将擦身体的布巾扭干,顺手抓了一旁的衣衫套上,边问:“有事吗?”
  她粉唇半张,眨了眨眼。
  有那么剎那,他以为她会退出门去,重新把门关上,但当他抓起腰带系上时,她还是走了进来,吐出那又轻又软的话语。
  “别系了,把你的衣衫脱了。”
  他微愣,还以为自己听错,“啥?”
  “把你的衣衫脱了。”她不看他,只将手中的药箱放到了桌上打开,重申:“我得看看你的伤。”
  烛光下,她垂着眼,看似镇定,只有那泛着淡红的粉颊,透出了无形的紧张。
  他解开了腰带,脱去上衣。
  她微抬起眼,就一点点而已,高得足以看见他的伤,又低得不会对上他的眼。
  这一回,他慢了半拍,才发现她是怎么了。
  他原以为她和之前一样是因为害怕而紧张,但她不是。
  她之前不会闪避他的视线,害怕时不会,害羞时才会。
  下午,是他逗她,可现在不是。
  她不是因他身上的疤而呆愣,她是因为看见他裸着身。之前她可不会这样,他知道,因为之前他只是个病人。
  这领悟,教他心头蓦然一震。
  看着他的腰伤,她侧身坐到椅子上,就着烛光,替他将其上的纱布解开,温柔的拿清水替他擦拭掉那些伤药。
  渐渐的,药全被擦拭洗净,露出其下的伤口,他的缝线没有绽开,但原已几近愈合的伤口周围,又被扯得发红微肿。
  她倾身凑近检查,如兰的气息,拂上他的腰腹,教他肌肉微微一抽。
  察觉那小小的动静,她轻问。
  “疼吗?”
  “嗯。”他挤出一个粗哑的音节。
  以为他只是疼,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专心一意的凝神替他换药。
  瞧着她低垂的眉目,和专注的表情,他心头不知怎,似被什么紧紧抓住,揪了起来。
  她有一张端正秀丽的脸,肤白似雪、发如子夜,南方的女子向来水嫩,眼前这女人更是美得像幅画一般,但最让人心动的,不是她绝美的容颜,不是她聪慧的脑袋,却是她那柔软得似洞庭湖水的心。
  他就不知,有谁会舍得对她这样的女子动手。
  若她是他的,他疼都来不及了,才不会让她受上半点委屈。
  不自禁,头更低,偷偷的闻着,她身上那甜美的香气。
  姑娘们身上都有些香味,可她不施脂粉,却也有味,前些日子,他想不起,今儿个逛市集,瞧她对其中一摊花商多看了两眼,才记起那是种花,一种带着异国水果甜香的菊。
  他本以为她会买,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然后走开。
  她身上的味,比那小甜菊更清甜,教他忍不住想多嗅几口,暖心甜肺。
  款,若她是他的……
  若是他的……
  他好沉默。
  安静得几不像那多嘴多舌的男人。
  几度,她想抬首却总隐忍下来,怕又见着他的笑眼。
  明明屋外,秋风已经寒冻,她却被他看得身微热、耳发烫,那是好多年前,她尚不知愁时,才懂得的羞赧。
  她还以为那感觉,都像她的泪,被消磨光了,怎知却教他生生翻了出来。
  忍着那想逃走的羞与恼,她让自己专注在他的腰伤上。
  所幸,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
  她替他上药时,他不曾再瑟缩,可她却注意到之前不曾注意的其他。
  她知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可那时她只当他是病人,而今同样的一副身躯,细节却变得异常鲜明。
  他的体温,肤上的汗毛,呼吸时肌肉的起伏,当她的指尖轻触他时那微微的紧绷,都像被放大好几倍。
  他会在她轻触他时屏住气息,心跳加快。
  她能够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已擦洗了身体,酒臭没了,但汗又轻渗,像在他肤上抹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一直不喜欢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总觉得那股味道,教人闻之欲呕,每每唤起她那段可怕的记忆,教她想起那黑暗的暴力。
  可他救了她。
  他将她护在怀中,挡去了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一切。
  我会保护你。
  他说。
  原本教人讨厌的汗水,和那带着微咸的味,好像没那么臭了。
  竟也觉,莫名让人有些许的心安。
  他护着她,保住了那匹马,却伤了自己。
  这男人,确实不同。
  即便身材如此高壮,他却不欺负弱小,他知道她与它的伤,旁人瞧不着的,他都能看见。
  她替他的腰缠上绷带,摊开了卷起的牛皮,牛皮里有大小银针成排,长的有七八寸,短的也有三寸多。
  “这是什么?”他问。
  “银针。”她垂着眼,告诉他,“你说丹药对你无用,我想或许针灸能替你止痛,你试过吗?”
  “没。”
  她捻起银针过火消毒,以为他会抗议,但他却保持沉默。
  “入针时,会有些酸麻,但不会太疼,扎个几针,应该能让你晚上好过些,至少能睡上一会儿。”
  他还是没抗议,她不认为他真的信,不过不信没关系,只要有用就好。
  白露轻捻银针,伸手轻抚寻找他身上几个穴道,依照近年所学,快速神准的将针扎了下去。
  他缩也没缩一下,倒是她因他有些穴道上,还浮着刀痕,要扎下去时,心头莫名紧揪。
  若非要替他止痛,她是真不想再在他这副几经凌虐的身体上,又戳上几针。
  下第三针时,他抽了口气。
  “别动。”她轻声警告他,“这大穴是对应你腰伤那部位的,我还得再进两寸才行。”
  “还得再进?”终于,他开了口。
  她不禁抬眼,只瞧他额冒冷汗,不由得,柔声道:“这针,只须扎这一刻钟,便能取下了,你忍一忍。会疼吗?”
  “不疼。”他瞳眸收缩,只道:“很酸。”
  “那是正常的。”她告诉他:“我再入一些,你要觉不妥,我便将针取下,可好?”
  他瞧着她,颈上喉结上下滑动着,然后点了点头。
  她捻转着针,将其再入皮下两寸,那疤痕处处的皮肤轻颤,可他忍着不动。
  微弱的烛光下,她利落的下了一针又一针,尽量不拖泥带水,因为专心,额际微微渗出了些许的汗。好半晌,方终于将几处止疼的穴道都扎好,她将手指重新移回他腰伤周围轻按。
  “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他说。
  她心头一松,收回了手,道:“那就好,一刻钟后,我再帮你出针便成了,虽
  然无法一劳永逸,但至少能一夜好眠。“
  说着,她将药材器具一一收好。
  “你这一手针灸,是谁教的?”
  她没多想,只道:“少爷教的。”
  “我听说宋家老爷夫人也是大夫?”
  “嗯。”她收拾着东西,没多瞧他一眼。
  “为何你不是和他俩习医?”
  闻羞?她也没瞒他,只道:“我本无习医意愿,只是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总也得懂一些,不然他说什么,我若听不懂,怎有办法帮着他?”
  说着,她便起身端起水盆,拿到外头去倒,顺便洗了洗布巾,回房晾起。眼角瞥见他还站着,才想到应该要让他躺下,才不费力。
  但她方才被他裸身一吓,什么也忘得精光。
  “你可以坐下。”怕秋风入室,让他着凉,她忙把门密实合上。“不用一直站着。”
  “我站着就行,反正一刻也快到了。”
  他说的没错,她在外头待得太久,因为和他共处一室,总觉他好庞大,就算不看他,也总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温暖的体温和渐渐熟悉的气味,轻易就能包围着她,彷佛她仍如午后那时那般,被他紧拥在怀中。
  不知怎,觉得口干舌燥。
  她松开紧握着门闩的手,将水盆收回床下,晾起了布巾,才回到他身前坐下,
  那结实伟岸又伤疤处处的身体,又映入了眼,她小心的替他脚上、手上的针拔下,然后是他身上的,胸腹处的穴道。
  她将指腹轻压在他皮肤上,小心的取出那根长针。
  第6章(2)
  针才出肉,一句低哑的问话,突如其来。
  “你挽着妇人的髻,是因为宋应天吗?”
  她一怔,不禁抬眼。
  眼前的男人,低垂着脑袋,他嘴角不再噙着笑,只用那黑幽幽的眼,瞧着她,瞧得她心神一颤。
  她的指腹仍在他腰上,像黏住了一般。
  为什么问?
  她想开口,却又害怕知道,然后感觉到她指尖下的他,吸了口气。
  “你喜欢他?”
  那问题,如蜜般灌入耳中。
  耳好热、脸好热,好似连心都热了起来。
  他粗犷的脸,有些紧绷,那双眼映着烛火,还有她。
  “他是你的男人?”
  那声音,变得更加粗嗄,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白露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颤手抖,那一刻,知道自己的答案,会改变所有的一切。
  她现在的生活很安稳,好不容易变得如此平顺。
  宋应天待她很好,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往,也不在乎她的身家,他让她的日子很好过。她知道人人都以为且期待她嫁入宋家,嫁给那位医术高明,却不懂得生活的少爷。
  她欠他很多,就算得拿一辈子还也不为过。
  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她不想再嫁,再也不想,她不要再被任何人束缚、再被缠困在其中。
  宋应天知道,也不曾这般要求过。
  她知他没那个意思,他从不强求任何事,如果她想就这样一辈子,他不会强娶她。这才是最安全的,她可以就这样在宋家安身立命,她会照顾应天,那个男人也会成全她。
  她应该要说谎,真的应该,苏小魅是个好人,但他只是个过客,没有办法给她这般安稳的生活。
  可眼前这男人,也没有想要她嫁,不是吗?
  他想的,只是一个可能。
  她想太多了,想得太多……
  可她怎能不想?怎么能?
  “是吗?”他再追问,声好紧,更哑。
  她该要说谎的,她的生命中不需要另一个男人,她挽着髻就是要阻挡男人靠近,可是当他如此渴望的看着她,当他全身紧绷的问着这个问题,当他这般想要她——不是因为她是谁,不是因为她有多少身家,不是因为得到她能有什么好处。
  他要她。
  就只是她。
  她几乎无法思考。
  然后,她感觉自己张开嘴,粉唇微启,颤颤吐出了一个字。
  “不……”
  黑色的瞳眸收缩,他小腹抽紧。
  这反应该要让她害怕、让她打退堂鼓,她嫁过人,清楚什么是男人的欲望,而他几乎就像是个陌生人,她却听见自己哑声再道。
  “宋应天,不是我的男人。”
  霎时间,以为他会更加低下头来,做些什么。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释然,尝到他身上那浓烈的渴望,但他只是看着她,徐徐的、缓缓的,吸了口气,说。
  “谢谢你告诉我……”他低垂着眼眸,凝望着她,悄声道:“我不晓得,我竟然这么想知道……”
  她浑身一颤,热气蓦然上涌,熏红了脸。
  汹涌的波光,带着情欲,在他眼里闪动,她看见他将头垂得更低,低到她能尝到他吐出的气息。
  “剩下的针,我自己来吧。”
  月半圆,高挂在夜空。
  白露飞奔过廊,转身将门合上,惶惶上了床,却仍觉心跳飞快。
  她没有反对他的主意,她不认为她还能待在那儿,她不知自己怎么收回手,又如何能平安回到自己房里。
  他没有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而已,却已让她全身好似燃了火。
  她不是好淫的女人,她不爱那事,只记得那男人曾有的粗鲁,曾造成的疼痛。
  几年后,那曾拥有她的恶人,已因酗酒不起,再不能真的和她行房,从此他打她打得更凶,她却只松了口气。
  她从不认为那事有多好,只当是义务,只是想要个孩子。
  到了后来,她连孩子都不敢想要了。
  不能行房?很好。很好。
  即便他下手更狠,她也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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