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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上)-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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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得大爷您先松开我的手。”
  瞧着她冷漠如冰的黑眸,他眨了眨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这才收回了手,摸着后脑勺,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无辜的笑容,打着哈哈道:“抱歉、抱歉,我忘了。”
  她不相信他忘了,这家伙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完全不打草稿。
  她轻扬嘴角,客气的勾出一抹笑,但那双美目里,依然带着戒慎。
  轻轻的,她往后退开,几乎在收回手的那一剎,她很快垂手让衣袖落了下来。
  “大爷您贵人多忘事,希望您还记得自己姓名。”
  “当然当然,敝姓苏。”
  她等着他自报名讳,可那男人却只坐起身,嘻皮笑脸的看着她。
  她拾首,等着,他却还是瞧着她笑,她只得开口问。
  “苏?”
  “苏杭的苏。”他张嘴补充,没再让沉默悬在空中,他悠哉悠哉的,竟念起诗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姑娘的名,可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
  “是。”
  “白露姑娘的爹娘真会取名。”他冲着她笑。
  一瞬间,她几乎波澜不兴的眼,忽地涌现一抹复杂的情绪,但它一闪而逝,几乎像是他的幻觉。
  她垂下了眼,只木然道:“白露没有爹娘,这名,是少爷取的。”
  宋应天取的?
  男人愣了愣,还未及反应,已又有仆佣来唤她。
  白露垂首朝他行礼,客客气气的将那凤凰如意令奉还给他,道:“少爷或再几日就会回来,苏爷既然是少爷客人,若有闲空,还请在此好好歇息养伤,有什么需要,拉拉床头这根绳就有仆佣会来,白露这就先行告退了。”
  他本还要再问她些事,但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话落便已起身。
  “蓝蓝。”她叫唤着那头虎。
  白老虎站起身,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怕她戒心升得更高,他收回原先到口的疑问,目送着她从容优雅的移动着,带着那头蓝眼白老虎,消失在门外。
  第2章(2)
  前些日子醒来,初见她时,他还以为她只是个年轻的丫鬟,当然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她挽着出嫁妇人才挽的发髻,那沉稳的应对与谈吐更非年轻姑娘会有,虽然她衣着不是非常华贵,但其身段和姿态,一举一动,都像幅画,那是打小便根深柢固养在骨子里的仪态,绝非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
  奇怪的是,她虽然挽着妇人的髻,可这儿却人人都唤她姑娘,他假装昏迷的这些日子,也不曾听到旁人提及她的夫婿。
  和一般妇道人家比起来,她冷静许多,他从不曾听她对谁大呼小叫,也不曾见她笑过,更不曾见她恼火,即便遇到不快的事,她也不生气咒骂。
  可纵然她从头到脚都冷得像北大荒的冰雪,他们却全都很敬重她,对她的指示言听计从。
  白露吗?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宋应天已经出门个把月了,而根据他这两日偷听到的对话,宋家夫妇半月前也一块出门去扬州探亲。
  也就是说,过去这个月,她就是宋家的当家主事者,但她是那个人吗?
  他希望不是,再怎么说,她确实救了他一条命。
  坐在床边,他将那鸟牌随手扔到了枕边,跷起了二郎腿,支着下巴搔着后脑勺想着。
  接下来,他只需要再多几天时间,和住在这里的人混熟一点,打听打听点消息便是,不过现下嘛……
  他的肚子咕噜的响了一声,他咧嘴一笑,抓起一旁的衣衫套上,半点也不客气的就伸手去拉那位在床边绑着穗的黄绳。
  远处,传来钤铛的轻响,不一会儿,很快有丫鬟推门而进。
  “大爷,有事吗?”
  他绑好了衣带,笑弯了眼,摸着肚子道:“是这样的,我饿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
  “当然有,白露姑娘已经吩咐了厨房,一会儿就会有人送上膳食过来了。”
  闻言,他再一怔,蓦然再笑。
  那女人,好样的啊,事事顾到了周全,即便明知他可能是胡诌的,也把礼数做足吗?
  看来,她真的不是好与的角色啊。
  “大爷,您还有事吩咐吗?”
  他回神,瞧着那丫头,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伸了伸懒腰,露齿再笑,道:“事实上,我饿到等不及啦,你告诉我厨房往哪走,我自己去便行啦,甭叫人送餐来了。”
  “咦?可是姑娘吩咐——”
  “没事的,大伙儿忙活着呢,我走几步路死不了的,活动下筋骨才好得快啊。”他打趣的朝她眨了眨眼睛,几个大步就走出了被丫鬟打开的门房:“走这儿是吧?我闻到香味了。”
  虽然嘴里问了问题,他可没等对方回答。
  “大爷——大爷——”
  小丫鬟惊慌的跟在他身后,他熟门熟路的就往前走,没两下就转得不见人影了。
  晃出内院门廊,他先往前走。
  前堂里,是间药铺,两位大夫在那儿替人看诊,一些大娘和姑娘在前方空地广场晒药、煎药。
  他顺手抄了两粒核桃,捏破了壳来吃,稍微运气,腰腹仍会疼痛,可他早也习惯身上带伤,有时越疼越要行一下气。吃着核桃,他一边顺着围绕庭院的廊道四处在屋内东溜西转,还不忘找机会敲了敲那厚实的檐柱,闻了闻它的味。
  嗯,这木头结实,敲起来极响,定是铁梨木没错。
  这屋子建成至少有二十年了,看来宋家人本来就有些钱,也不都是那手腕非常的白露姑娘钻营来的。
  这些屋舍样式虽只是普通悬山式建筑,但建筑方位全照五行八卦去走,显然建造的人特别讲究,其所使用的建材也都是上好的铁梨木,这种木头一尺见方就重七十斤,同紫檀一般,可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一般就算是楠木也只有一尺二十八斤。
  他挑起眉,再往后绕。
  大厅堂后的院落一分为二,廊道旁栽植着几株桂花,此时节虽已至花期尾末,但这儿的桂,依旧开了满树的小花,地上更是落了一地都是,风一吹,翻翻滚滚的,似雪一般。
  两处的院落里,左边那儿有穿着一式衣着的生徒在捣药,右边这处有位先生在教针灸,没有人抬头多看他一眼,似是早习惯有生人进出。
  既然没人阻止,他继续往后方晃荡,到得了三进院,瞧见了一处剧有洞天的月洞门。
  月洞门,远瞧便是一幅昼,画里有枫红伫立,有草木扶疏,但最吸引他的,是那引人口齿生津、让人饥肠辘辘的食物香气。
  鸡汤,没错,是鸡汤。
  加了莲藕、枸杞、红枣,一些米酒和几片老姜,再用老母鸡炖的汤。
  他嗅闻着那飘散在风中的香味,活像狗儿一般,东闻闻、西嗅嗅,一路跟着那味道,来到了门窗尽皆敞开的厨房。
  这厨房同他前两夜来时没多大差别,但当时夜色昏暗,比之今朝被晨光照耀,看似更加温暖明亮。
  被竹竿高高撑起的格窗内,梁上悬挂着风干的腊肠、腊肉,和许多料理用的香草及干货,洗净的蔬果堆了满桌,大锅里金黄的鸡汤腾腾翻滚,四逸的香气直冲入喉。
  屋里有几位妇人在煮食,他在其中一位大娘要搬蒸笼时,弹指射出手中的核桃壳,核桃壳神准掉到大娘脚下。
  “唉呀!”大娘一脚踩着,轻叫一声,就要跌倒。
  “小心!”他在那瞬间飞快晃了进去,伸手就扶住了她和那迭倾倒的蒸笼。
  厨房向来是得到消息来源的好地方;一张无害的笑脸,和自愿帮忙的双手,更是融入当地的最佳办法。身有腰伤,要他帮忙搬重物他是做不到,但竹编的蒸笼没多重,他倒是能够应付。
  靠着他那张所向无敌的嘴和万人迷的笑容,以及前阵子不小心落水的倒霉蛋,和少爷友人的身份,他很快得到了她们的食物和信任,没两三下,他就和她们天南地北的聊起天来。
  “白露姑娘的名吗?是少爷取的没错啊,我想想,那是五年前的秋天吧?”熬着鸡汤的陈三婶,有着红通通的脸颊,就像每个村落都存在的邻家大妈,她拿着汤勺转头询问同伴。
  “六年了。”一旁蹲在水盆边洗着萝卜的吴大娘补充。
  陈三婶点点头:“对对,六年了。六年前,也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节,刚入秋而已,少爷就带着白露姑娘回来了,说她昏倒在官道上,他刚好经过,就将她带回来了。当时她真的是只差一口气而已,在鬼门关徘徊了好一阵,后来终于醒来时,夫人问她姓啥名啥,她却什么也记不得,少爷想正巧捡到她那时正是白露,便直接唤她白露了。”
  站在炉子旁炒青菜的梁妈听了,也忍不住补充插话:“说到这,我还记得她刚来时,唉哟,那个脸色真是吓人的白,全身上下瘦得像是纸片一般,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跑似的,咱们都以为她挺不过去呢。”
  陈三婶听了,叹了口气,道:“唉,白露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我瞧当年应是遇到了强盗,被抢了,才会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倒在路边,连自个儿姓名都忘了,更别提记得家在哪啦,幸好遇到了好心的少爷,否则恐怕早死啦。”
  吴大娘点点头,道:“说的是,但她人也好,晓得知恩图报,病一好,就开始接手药铺子的生意。这些年,宋大夫这儿若不是因为白露姑娘,那义诊可是没法撑这么久的。前年药材大涨,若不是白露姑娘早些年就想到要和附近农家合作,自行栽培种植一些常用草药,我看光是义诊的药钱,那就是个天价啊。”
  “是啊是啊,所以我说啊,少爷这么少根筋,和白露姑娘天生就是一对,有了白露姑娘帮着他,老爷夫人也会安心些。”
  “咦?可我听说,少爷这回去扬州,就是为了要娶凤凰楼的银光小姐耶。”
  “才不是,你搞错了,我家大梁和我说了,少爷和老爷夫人是去喝喜酒的,不是要去娶老婆的。”
  “是吗?那就好,否则少爷出趟门,若带了个新娘子回来,要白露姑娘情何以堪?”
  听着几位大娘你三舀、我一语的,他一边啃着鸡骨头,一边忍不住插话,再问:“大娘,白露姑娘对少爷有意思吗?”
  吴大娘拿起菜刀将萝卜切块,道:“呿,我就说你们男人傻的,一个姑娘家,要对少爷没意思,哪能这般替一个男人顾头顾脚、嘘寒问暖这么多年的?”
  陈三婶跟着擦腰点头,说:“是啊,我说小苏,你可少打白露姑娘主意,虽然那天呢,她是亲了你的嘴,可医者父母心,那只是为了救人,为了灌气给你,没别的意思,你甭想岔了。”
  “她什么?”
  没料到会听见这消息,他双眼瞪得老大,瞬间倒抽口气,差点被鸡骨头给髅到,顿时呛咳了起来。“她亲——咳咳——亲了我?咳咳——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你落水那天啊!”
  梁妈挥舞着锅铲,转头看着他警告说:“若不是那天白露姑娘灌气给你,你啊早嗝屁升天去见阎罗啦,所以你要知道感恩,少爷回来后,你少对他乱说话,别坏了白露姑娘的姻缘,知道吗?”
  瞧着身前这三个手拿菜刀、锅铲、汤勺,皮笑肉不笑的大娘,他眨了眨他的大眼睛,忽然间了解,方纔他是在套她们话,她们却也合算着要警告他,才会说出那些白露姑娘人有多好,少爷又对白露姑娘有多大恩情,他又欠了这两个人多少债的这些话。
  所以他捧着汤碗,咧开油嘴,露出无辜的笑容说:“当然当然,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四处去说嘴。不过,那天在场的人,恐怕不只我一个吧?”
  “这你放心,咱们大伙儿心里都有底,白露姑娘若不是为了救人,是不会主动靠近男人的,那天她会那么做是不得已的。”
  “没错,白露姑娘不太喜欢男人,你没事别去招惹她,别靠太近,她会怕。”
  咦?
  他一怔,脱口再问:“她不喜欢男人?你们不是说她喜欢宋家少爷?他不也是男的?”
  闻言,几位大娘竟异口同声的吐出一句。
  “少爷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也都是男的?难不成宋应天不是男人?他好笑的在心中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陈三婶瞠目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少爷是少爷啊,在白露姑娘心目中,少爷是不一样的。”
  听到这一句,吴大娘和梁妈一块儿频频点头同意。
  “对,少爷是不一样的。”
  他不了解那家伙到底和一般男人有哪里不一样,难道他没有小鸡鸡?思及此,他差点笑了出来,但及时忍住了。
  不过若白露真是宋应天救回来的,或许对她来说,宋应天真的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吧?
  话说回来,她们说她会怕?
  他回想今早那女人如冰山一般,冷酷镇定的模样。
  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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